《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94、七天（3）

　　“闭嘴！”舜真喊道。她腾地站直身子，踩着气愤至极的步子站在遥遥面前，双眼染着火烧一般沸腾的怒气，牙齿咬得近乎要碎掉。

　　她从未有这样失态的时刻，身边因愤然而萦绕的能量气场几乎要把整个房间的氧气燃烧殆尽，遥遥只眼含泪水倔强地盯着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玄烈不是聋子，但他依然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和纪凛烛一样的螺旋状疤痕是什么意思？

　　怪不得结血束完成的后一日，遥遥很是激动地抓着玄烈问东问西，想知道纪凛烛手臂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原来舜真也曾经使用过这项技术，并且她还是供给的那一方。

　　“……你真以为这么多年你把我保护好了、把我养成个废物了？”遥遥还在说着，“告诉你！我不是你！我不缺爱不缺安全感！更不用你事事在我面前维护！”

　　面对舜真脖颈处逐渐鼓胀的血管，和她颤抖不止的双手，遥遥语气突然掉了下来，“不要妄想变成救世主，我不是你。”

　　然而遥遥这最后一句话，舜真并没听见。她不是自愿想保持着这样崩溃边缘的状态，只是她动不了了。

　　还是得吃药，不好好吃或者受到冒犯的时候，很可能她就会跑出来。

　　舜真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的手，生怕下一秒就因为愤怒和害怕而发了疯不长眼地对在场人——尤其是遥遥——痛下杀手。

　　或许巅峰时期的她是可以壮壮胆鼓起勇气和第一战备一较高下的。可惜当时舜真提出要切磋时，他无论挨了多少打都一动不动，最后鼻青脸肿地说一句，“我不能打你，我要保护你的。”

　　但现在纵使有这个机会，舜真也办不到了。在遥遥不知道的地方，她偷偷在吃另一种药，只盼能让自己活得再久一点。

　　这时候她终于理解了林瑀。越是筋疲力尽的时候越有了生的希望，至少能再多帮一帮他们，别让这些孩子一上来就被逼无奈学着独自面对，太残忍了。

　　长久盯着遥遥的双眼，舜真只言不发，仿佛她做好的所有决定，永远会在遥遥出现时破坏掉。

　　偶尔她也会怀疑她是不是有点自大了。但没办法啊，坐到这个位置上，有些事就得她自己想自己担，是不能事事随任何人心愿的。

　　气氛僵得厉害，可没人说点什么打破僵局。

　　半晌，舜真神情不改，“那你说，你想做什么？”

　　“我要和玄烈一起，点兵。”遥遥还是一副气未消的样子。

　　“不行，”舜真拒绝地干脆利落，“我给玄烈派好助手了，那边不需要帮忙。”

　　“谁？”遥遥问。

　　“四代有一只记忆力非常好的机械体，智力开发完全，可惜武力值不高不能用作战斗。名字叫……孑盏。”舜真松懈下来，边转身走回原处边回答。

　　“孑盏？”纪凛烛蓦然皱起了眉。

　　“你们认得吧？”舜真重新靠回操作台边，此时的她满脸都是疲惫，但没人知道她内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个令人厌恶的名字，玄烈和纪凛烛对视一眼，当日情形浮现眼前。

　　诡异的多房间训练场，一人一机器人为同伴，变异精灵体身上取眼睛……

　　如果不是炬衍和灼琛，他们或许早就止步联合测试第二阶段门前，要么二人都没逃出那间屋子，要么一人侥幸逃离、一人仍在房间内苦战。

　　那样的话，一切都不一样了……全是拜这位孑盏所赐。

　　忽地，纪凛烛想起来什么，转向玄烈，纤长睫毛扑朔，澄澈眼珠深邃无边。就这么看了半分钟，什么话都不说，又复杂地转了回去。

　　玄烈大概猜到了纪凛烛想说什么。

　　联合测试，赶来救援他们并发起结盟申请的兄弟俩。

　　“怎么了？”舜真问。

　　“炬衍死了。”玄烈说。

　　“死了？”舜真眼眸闪过一丝惊讶，停顿一下，接着说：“这个仇，潼霜大概能记韶赋修一辈子吧……”

　　“等等，为什么记在他头上？”遥遥疑惑。

　　看上去舜真的心思还在别处，她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说道：“也好，玄烈大概会很忙……阿盼？玄烈不在的时候你去辅助伏策驻边吧。”

　　“我？”阿盼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毕竟他从来没被分配过这么重要的任务，“好好好！”

　　“最后一件……”

　　“对了！”

　　舜真刚要开口，却被打断了。

　　炳灿忽然特别激动地举起了手，像小学生踊跃回答问题一样。纵使这突如其来的兴奋令他再次把伤口扯得不轻。

　　“怎么？”舜真也没生气。

　　炳灿气势汹汹大踏步站到玄烈面前，几乎离他只有十厘米远。玄烈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接触吓了一跳，略带疑惑与不适感连连后退。

　　“你等等。”炳灿大力握住了玄烈的双臂，大拇指用力掐着他，皱着眉头在玄烈脸上看来看去，看得玄烈几乎要发火了。

　　“你、你干什么！”玄烈更用力地拨开炳灿的手，怀疑他是不是脑子也被划了个大口子。

　　“我没看错……”炳灿喃喃道。

　　他转身望向舜真，“我没看错。刚才，玄烈流血了！”

　　“流血？！”

　　向繁森反应最大，他好不容易缓过来，这下在巨大的刺激下，又“呕呕呕”半天快要吐了。

　　“哎呀你快歇着吧！”炳灿最不待见向繁森这死样子。

　　“流血？”舜真觉得好笑，“不是别人溅到玄烈身上的血吗？”

　　眼下场上所有人都看着玄烈，这让他心里发毛，特别不自在。

　　该说实话吗？目前这情况，好像说不说都很诡异吧？

　　舜真突然向玄烈招了招手，“玄烈你来。”

　　沐浴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玄烈走向舜真的每一步都很僵，就像他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一样。

　　“伸出手来。”舜真说。

　　玄烈当即就知道舜真一定知道点什么，并且她的眼神温和有力量，玄烈竟缺少了撒谎逃避的勇气，只得乖乖伸出手。

　　指尖圈圈纹路并未消失，玄烈身上发冷，害怕舜真看出了什么，更害怕她看出了什么却不说。

　　舜真无言，从一旁拿起一话筒一样的小型扫描仪，红光从扫描仪顶端发出，落在玄烈右手食指指尖，照得他指尖一阵暖洋洋的刺痛，但很可能是心理作用。

　　扫描仪在“嘀”的一声后扫描结束。

　　舜真背后的大屏幕呈现淡蓝色空白页面，并有“无信息”的字样在屏幕中央闪烁。

　　这代表玄烈这奇异的指纹并未有任何的记录，可以解释为意外，可以解释为研发人员的小巧思，总之，这比扫描出指纹所属纪凛烛的结果要好太多太多。

　　玄烈不用费劲撒一个谎又用一百个谎来圆，他在落了一颗石头的同时又提起一颗巨石。

　　难道说这指纹真的和纪凛烛、和结血束没有任何关系？那它是怎么产生的？那些血呢？

　　“如果不是被溅上了血，那就应该是机械故障了，”舜真晃了晃手里的扫描仪，“不过，也说不定是什么红色的营养剂呢？玄烈，你来之前喝药了？”

　　“这什么……仪器？咳咳，是血还是营养剂都……测不出来？”向繁森都快瘫在地上了还不忘关心两句，“那个‘无信息’，是……什么意思啊？”

　　看着向繁森的样子，舜真有些嫌弃又有点无奈，“监测机械体健康状态的其中一个方式就是通过指尖的小型数据收集器，你不会不知道吧？”

　　舜真替玄烈隐瞒了指纹的事，那就说明她知道的一定不少。玄烈心痒极了，特别想从前到后问个一清二楚。

　　但他觉得还是算了，舜真什么都不会告诉他的，她一定会留一手。

　　“最后一件事，小烛，我想要的东西拿到了吗？”舜真说。

　　纪凛烛点点头，把那半本破旧的书递给舜真。

　　舜真仿佛没被这书的模样惊到，一如既往的平静，看来她早就知道这书变成了这鬼样子。

　　“为什么只有半本？”玄烈问。

　　舜真随意翻了几页，“另外半本在某人手里。”

　　说到这里，舜真若有似无地抬眼看向了场上的某个人，只可惜这动作过于细微了，等到玄烈意识到时，这一微妙的眼神已经捕捉不到了。

　　“这是什么啊？”炳灿挤上来要看。

　　“舜氏制胜的关键，”舜真神秘地笑着，“有了它，我们就能启用第二战备。”

　　“第二战备？！”

　　这下是好几个人同时大喊。

　　“第二战备还在这？”向繁森的破锣嗓喊得尤其尖锐。

　　“我没说它在这。”舜真觉得好笑。

　　“不过，启动第二战备不是需要舜延、韶赋修和小同志他爸的指纹解锁吗？”向繁森边咳边发出疑问。

　　提到纪棠烬，纪凛烛立刻紧张地看向向繁森。

　　“缺一不可吗？”玄烈蹙着眉头问。

　　“也不是……”向繁森换了个让他好受些的姿势，“除非……一把火烧了！重塑金身呗！”

　　他声音特别大，尾调还带着那么些嘲笑的意思。

　　“您这体格就别在这撑着了，快去休息吧。”

　　向繁森像是已经神志不清的样子，舜真看不下去了。

　　“我、咳咳……我不……”向繁森像条垂死挣扎的老鱼。

　　“你别插嘴！”炳灿挡到向繁森身前，拦截住他的视线，“怎么就这半本啊！这还分上下册呢？”

　　舜真晃了晃手里轻飘飘的书，“这半本目前够了，但要想长远发展，我们还需要后半本。”

　　“后半本在谁手里？”阿盼也凑上来圆滚滚的脑袋。

　　“小烛你来。”

　　舜真把纪凛烛招呼过去，神神叨叨附在纪凛烛耳边说着什么。

　　“明白了吗？”舜真拍拍纪凛烛肩膀。

　　玄烈注意到此时纪凛烛表情急速变化着，她双眸颤动，后又认真点点头。

　　“如果有困难，就来找我。”舜真说。

　　“嗯。”纪凛烛抿了抿嘴。

　　彼时，舜真还要开口嘱咐什么，一阵更急促的敲打声从电梯方向爆发而来，其间夹杂着不知是人还是兽的催促叫喊声，如骤雨不歇。

　　在场之人皆心头一颤，舜真再次点亮屏幕，只见杨宁立在电梯内，整个人大汗淋漓，双拳双脚乱锤踢打着坚硬厚实的电梯门，发出“嗵——嗵——”的声音。

　　“开门！”

　　杨宁大概做的是这样的口型，一直重复，杂乱地循环。

　　玄烈下意识朝电梯方向看去，那里仍是一团阴霾。

　　再转回头时，舜真脸色铁青望着玄烈。

　　“可能是林伯……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