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91、蓝幕盾（3）

　　伴随着“叮”的一声响，低调奢华质感的电梯门缓缓撤开，舜真莫名停顿了几秒，才抬脚迈上了舜氏大厦最顶层的机密实验室。

　　没有通行证无法通行，副总一下的人连电梯里通向高层的按钮都没资格摸到。

　　舜真叹息一声，正逢程炼从空旷静谧实验室的阴影处走来。

　　“我提醒过你，遥遥很可疑。”程炼背着光，脸上疤痕惊悚可怖。

　　舜真没看程炼一眼，向着大块屏幕走去，“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踹开舜停来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倒是挑拨离间，程炼，你是不是太高估你的价值了？还是要我给你算算旧账？”

　　早就听说这位大小姐护短护得不一般，程炼原本还抱有幻想，觉得生死大事面前舜真肯定还是非常理智的，才不顾性命去谏言。

　　“我是为了舜氏。”程炼面无表情跟着舜真走到屏幕前，而舜真没想理会他。

　　操控台上，一颗不起眼的红色按钮上方，绿色指示灯不停忽闪着，在幽蓝色昏暗的空间里格外扎眼。

　　又一次无声吐了长长一口气，舜真伸出手轻轻点下那按钮。

　　瞬间，一张棱角锋利样貌怪异、五官乱拼乱凑的机械脸庞出现在大屏幕上，金属眼珠倒映着亮汪汪的屏幕，嘴角几乎要开到耳根子，一出口却是沉稳和润之声。

　　“小真，好久不见。”

　　五官不协调的变态金属人真是笑起来也难看死了，舜真看着屏幕里的人，恨不得一拳头砸在他鼻子上，最好把他鼻子摁进脸里，要丑就要丑到家！

　　但舜真只淡定地抱起手臂仰视着屏幕，淡淡地说：“好久不见，老家伙。”

　　韶赋修没对“老家伙”这个称谓有任何不满，他早二十年前就习惯了。

　　“还满意吗？我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礼物？”舜真轻挑眉。

　　韶赋修眼神晦暗不明，“成长啊，你不是一直期望玄烈能快速成长起来吗？你迈不出去的第一步，我帮你完成了。”

　　“要快速成长起来也是为了杀你啊，”舜真笑得难看，就差把无语写在脸上，“怎么，你已经迫不及待到那一天了？”

　　她此刻无比希望玄烈现在就能一脚把他踹出地球，永远不用再见这张光是看着就毛骨悚然的大脸。

　　“哼，我的确期待那一天，”韶赋修轻蔑地咧起嘴来，显得他嘴更大了，“对了，第三枚碎片有着落了吗？”

　　舜真扭头看了程炼一眼，发现他也抱着手臂仰头淡漠看着韶赋修。明明是仰望，却也透出一股蔑视傲然的味道。

　　回过头，舜真道：“让我猜猜，你早就知道了？”

　　韶赋修微笑不语。

　　“但是你没有把它的下落告诉潼霜？”舜真接着问。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告诉我的呢？”韶赋修说，“不会吧，舜真，你不会还像以前那样依赖她，她说什么你都信吧？”

　　这句话的确精准戳到了舜真软肋上，往事悄然浮现。

　　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初来乍到陌生地盘，人生地不熟，毫无依靠，独自面对人心浮动狡诈难测，是这样一个事事镇定自若手段爽利的人来到她面前，第一个伸出手，对她说：“别害怕，有我在，没人敢伤害你。”

　　舜真想到了遥遥。

　　不过她早过了那个年纪，多年不见，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把信任放在潼霜身上，何况对方身份已经变成了敌人。

　　舜真本就不打算把大批人马派去哉徉岛，还不是为了扳倒舜停，这才不得已应了潼霜的要求。

　　是个人就能看出这是陷阱吧！

　　后来舜真准备将计就计，尽管这是一步险得不能再险的棋。

　　现在舜真打算装傻。

　　韶赋修生性多疑，她的闭口不言在他眼里半真半假。害怕他想到什么，舜真紧接着开口，“我要和潼霜通话。”

　　韶赋修略感意外，“你是指望能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舜真，看看窗外，你舜氏的半壁江山就快要被打穿……”

　　“我说，我要和潼霜通话。”

　　窗外七零八碎的爆炸枪响依然不断，不知玄烈他们战斗到哪几回合了，是否有受伤。

　　“你这次出兵，是潼霜的主意吗？”舜真没有退缩，“不会是你绕开潼霜独自下令来打舜氏的吧？怎么？是因为涂云集团生产的机械体质量太差，才让你拿潼霜的兵、潼霜的心血来打这场仗的吗？”

　　“梵崎岛距离过远，我认为打你们还用不到……”韶赋修居高临下不屑道。

　　“是因为太远吗？”舜真语气里渐显咄咄逼人，“还是因为她潼霜的目的是第三碎片而你一心只想要铲平舜氏？你骗了她吧？我也奉劝你一句，不管我怎么作为，绕开潼霜，你一样拿不到芯片。”

　　终于在这丑不拉几的大魔头前硬气了一回，不管是不是虚的，至少舜真心里痛快了一瞬。

　　韶赋修面色归于平静，板正的钢铁脸庞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片刻，他看向程炼。

　　“你还在这里，程、炼？竟然起了这么个名字。”

　　程炼板着万年不动的冰山脸，眼神锐利，“想不到你隐匿了这么多年就只换了一副这么难看的皮囊，看见你我就想吐，麻烦叫潼霜来通话。”

　　“哈哈哈哈——”韶赋修爆笑起来，脸上每一块不和谐的钢铁板都在摩擦撞击，发出铿锵清脆的声音。

　　舜真突然双手大力拍向面前操控台上，“嘭”的一声，让极其硬实的台子竟颤了三颤。

　　“潼霜！韶赋修要击溃舜氏！到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给那芯片陪葬！如果你在再冷眼旁观下去，下一步，韶赋修的涂云集团会连潼氏一起吞并！你多年苦心研究的成果！全都会被韶赋修毁掉！”

　　“轰——”

　　舜真话音未落，一声近乎于地壳塌陷的剧烈声响在楼外爆发，随之蔓延的轰隆声让整座大厦为之震颤。

　　舜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心底一凉，赶快敲击一侧的按钮，场外视频当即被投送到旁边一块较小的显示屏上。

　　金黄色的光波于盾前炸裂开来，一浪接着一浪，万只黑白两色的机械体被炸得飞起，其中一些已于空中发生崩坏解体，细碎残肢到处迸溅。

　　灰色浓烟向天而去，将人们头顶燎得一片焦黑。纪凛烛没能修好蓝幕盾，反而经这么一炸，面向海岸的盾，几乎炸开了一个高达百余米的豁口。

　　冷汗出了一掌心，舜真立马看向程炼。

　　接受到信息，这下不得不发动下一波兵了，程炼转身快步离开了实验室。

　　“潼霜，潼霜！”舜真对着虚无叫喊着，她知道潼霜肯定能听见，“你能不能不要再当韶赋修的傀儡了！你忘了吗！你以前就活在舜延的影子里，现在你还要活在韶赋修的影子里吗！”

　　舜真没看到的地方，库星锥重新合于库星枪口，玄烈正着了魔一般，血色幻影从库星锥尖端扬出，他像一只永动陀螺在敌人堆里大杀四方。

　　“喂！玄烈！你搞爆炸也得看人吧！”一堆石块金属块砸了伏策一身，他边拍打边生气叫喊道。

　　玄烈听不见，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能量爆发不止大挫敌军，甚至还自损了八百。

　　纪凛烛好不容易修好了一半的盾全被玄烈炸坏了。

　　“玄烈，你个猪队友……”纪凛烛独自面对烂掉的盾喃喃道。

　　恍惚一阵，另一块通讯按钮也终于亮起灯来，舜真想都没想摁下了它。

　　潼霜的面孔出现，抢走了韶赋修独占一块屏幕的威风。她仍遮着面纱，眼眸沉寂如死水。

　　终于出现了。舜真咬咬牙，“撤兵，第三碎片……我给你。”

　　韶赋修觉得荒唐，轻哼了一声，“舜真，你……”

　　“潼霜！”舜真猛地看向屏幕中人，“撤兵，我给你第三碎片！”

　　潼霜垂眼盯着舜真，吐出的话却是对着韶赋修说的，“韶总，这么久不见了，一句话不说就跑到赛场去搅乱比赛，不合适吧？”

　　韶赋修保持着奸诈的笑，“如果不是我，你恐怕已经把玄烈和那个叫纪凛烛的孩子杀掉了吧？怎么样，舜真，她好像没打算关照你啊，你还选择相信她吗？”

　　舜真不打算给回应，此时说什么都很危险，但她的拳头还是无意识地攥紧了。

　　潼霜却不为所动，“您不在的这几年，潼氏在不少领域发展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您不如移步总部，我给您详细讲解介绍，您也好进一步了解现今潼氏的实力，再作下一步战略部署也不迟，您说呢？”

　　韶赋修语气温柔中带着被挑衅的怒意，“小霜，你是要干涉我的决定吗？不要忘了，你有今天，全是我……”

　　“我只是希望您能再斟酌一下，怎么能让利益最大化。”

　　潼霜现在比韶赋修更像个机器人。舜真看着她被人挑衅还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绪复杂，印象里她也不是这样的人来着。

　　——有人欺负你就用拳头打回去，打不过也没关系，打就行了！

　　这句话舜真现在还记得。

　　她少女时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现在也记不清细节了，除了这句话，和明明是最强实力持有者，却被舜延派来当保镖的他。

　　想得远了，舜真刚拉回意识，就听到潼霜淡淡抛下一句，“七天后，没有碎片，我会出兵。”

　　这时，韶赋修那边已经切断了通讯。随后，潼霜也于屏幕上消失。

　　舜真再次点开监控按键，程炼带着的A级黑寂军早已赶到，从后方进行着包抄。

　　但他们没预料到一点，潼氏士兵在收到潼霜命令后并未急着撤退，反而趁舜氏士兵疲累间隙开始往盾内冲撞。

　　见状，炳灿和绯篱迅速追去。

　　舰艇船只和军用飞机趁乱撤退，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争算是暂时结束了。

　　舜真站在屏幕前，重新抱起手臂，丢掉了那副装模作样的慌张态势，食指若有所思地点动着，盘算接下来的行动。

　　屏幕那边，烽烟未消的海岸，玄烈也一样直挺挺呆愣愣地站着，遥望着平静的天际线。

　　血不流了，他摸了摸脸颊，伤痕倒是还在，触碰时还有痛感。

　　大刀折叠收成钢筋的样子，伏策将其卡回背后。见玄烈一个人站着，他也无声走上前来，站在一边。

　　玄烈想起来照片里，大概就是这个方位，远处的海上呈现龙吸水奇观。昏沉的云被搅成漩涡状，仿佛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接口。

　　现在天上也依然是黑沉沉的，不同的是，这里是因为战争。

　　“你之前问我有没有指纹，”玄烈轻轻开口，“二十年前制造的机械体，都有指纹吗？”

　　伏策奇怪地看完了玄烈一眼，“没有，不管机械体还是完全体，都没有指纹，不过……第二战备或许有。”

　　“第二战备？”玄烈讶然。

　　“对，我印象里，他们是有给第二战备设置指纹的打算。除了第二战备，其他机械体就只能通过结血束来完成指纹生成。”

　　“结血束？”玄烈更加惊诧，“你知道结血束？”

　　“当然，在当年这算常见的技术。”伏策没好气道。

　　“也就是说，用人类的血来激活指纹？”

　　“不是，采用谁的血做结血束，就会显现谁的指纹。”

　　伏策说得轻描淡写，玄烈听得却不淡定了。

　　“你问这个干什么？”伏策看向玄烈，“你脸上流血了？你怎么会流血？”

　　伏策目光毒辣如枭，玄烈没傻到直接和他产生眼神接触，“大概是别人溅上的。”

　　一听就是在撒谎，奈何玄烈实在不会说假话。多说多错，还不如不说。

　　怪异的是伏策竟然没追问。

　　玄烈连忙岔开话题，“就是在这吗？你和第一战备？”

　　伏策没说话。

　　“我看过照片了，我……”

　　“你不是他。”

　　语气决绝但不显敌意，伏策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抛下这四个字便转身利落地离开。

　　场上已经有后备人员跑来收拾残局了，他们拖行着或完成或残破的机甲壳子和人类身体，时而走过路过于地面留下几道划痕和血印子。

　　枪械刀具堆得一摞一摞的，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和血腥气。地被炸得满目疮痍，翻腾的火焰被逐渐熄灭。

　　抬头仰望着耸入云霄的舜氏大厦，玄烈说了一句除了他没人听得到的话。

　　“我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