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86、选择题（1）

　　“好久不见。”

　　陌生人的声音沿着影子传来，语调轻缓，声线富有磁性、温和动听。

　　这不是他们所熟悉的声音，他们观察着陌生人的一举一动，没有开口。

　　“不认得我了吗？孩子们。”

　　说着，那人缓缓从火光中起身，本就高大伟岸的影子瞬间膨胀延展向房间各个角落。

　　玄烈不受控地紧张起来，他全然没有想到这个人竟像个巨人一样顶天立地地站着，这个狭小的房间对他来说实在委屈了点。

　　眼见那人转身，玄烈感觉像是腿上灌了铅。

　　那人，不能说是人，他有着人类的声音，却有着蛮横强壮的金属身体，连脸上也毫不隐蔽地安装着合金脸皮和坚固难摧的五官，丑陋又扭曲。

　　“韶赋修……”面对着这一颇有压迫感的大铁块子，身边纪凛烛呆滞地喃喃自语。

　　“聪明。”

　　韶赋修此刻全身上下俨然一副实打实的机器人样子，唯有他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勉为其难地昭示着他人类身份。

　　“你叫纪凛烛，对吗？”

　　韶赋修铁面冷若冰霜没有表情，语调里倒是带些笑意。

　　玄烈侧身微抬手臂挡住纪凛烛，生怕韶赋修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对他们动手。

　　见纪凛烛不回答，韶赋修笑得更厉害，“那就废话少说，玄烈，这么久没见，我送你个礼物吧……”

　　“送你一道选择题。”

　　韶赋修边说边迈着铿锵有力的步子走到桌边，离他们更近了几分，每一步都充斥着金属摩擦和机械运转的夸张响声，“把前两枚碎片给我，或者，我踏平永璃岛。”

　　早在韶赋修神神叨叨时玄烈便猜到了他会有此举措，只是早想到也没什么用，他想不到解决方案。

　　“我一声令下，海陆空全面出击，不出几分钟你永璃岛就要战火连天了，怎么样？是不是诚意十足？”

　　“我不会交出……”

　　“等等等等，”韶赋修利落打断玄烈的话，“别急着给我答案，别妄想跳过认真思考的过程。我给你时间，我要你把每一步的后果仔仔细细的想清楚。”

　　刹那间，玄烈好像看到熊熊战火在他眼眶里壮烈起舞，山河倾倒，绝望丛生。数不尽的火炮枪弹如林如海，人类崩溃的呐喊盖过了轰炸机的轰鸣。

　　“不行，不行……”

　　玄烈试图找一个出口，可无差别的战争已经把他锁死在这一亩三分地，要么求饶，要么死无全尸。

　　他努力保持清醒用数字和计算来替他寻找出一个性价比最高的结果，可好像后台的程序全部都失灵了，算来算去都还是一群莫名其妙的数字闪个不停。

　　“给你也没有用，第三枚碎片还没有下落。”玄烈强撑着。

　　“后面的事你不必管，把碎片给我，你大可以当你的甩手掌柜去，我保你衣食无忧，永远能得到最先进的组件和技术，保你活到人类灭绝。”

　　玄烈仿佛看到人们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很快，他们意识到逃亡是无用的，于是空洞的眼神转向玄烈，每一个流离失所失去挚爱痛苦难捱的人们苦苦哀求，耐心失去后是暴怒到逐渐要把他撕碎。

　　——为什么，你明明把碎片交出去就能避免这一切！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辈子！

　　获得了一时的平安，可是然后呢？然后他靠着碎片取得芯片驱使越来越多的人，胆敢有反抗的力量他仍然会不由分说地杀掉，世界会变成怎样？那就是人类想要的和平吗？

　　不行，不可以，玄烈暗自打定主意。

　　成功的路注定不好走，注定有崎岖有阵痛，我们不能因为害怕疼就龟缩不前，那样就真的只能含恨死在纠结的半路了。

　　“我……不能给你。”玄烈把每一个字咬得死死的。

　　“会死很多人也不行？”

　　“不行。”玄烈眼神带刀地盯着韶赋修。

　　思索的片刻，旁边纪凛烛的一呼一吸都显得格外沉重。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玄烈不敢看身边人的眼睛。

　　“好，既然如此，那就尽情地玩吧。”

　　顷刻间，玄烈只觉脚下一滑，眼前的场景便扭曲混沌起来。韶赋修阴险奸诈的话语在耳畔盘旋尚未消散，房间里的一切就逐渐躁动不安。

　　突然，好像整个房间，乃至整座迷宫都开始倾斜，身后门像是被强大的压力撕扯裂了，“嘭”地一声大开，他重心不稳，失重地向后方摔去。

　　眼前景象怪异地翻转、压缩、折叠，失控间玄烈紧紧抓住纪凛烛的手，生怕她摔出了自己的视线范围。

　　直到他们后背大力撞上迷宫的一面墙，磕得玄烈内脏颤了三颤，抬眼时，正看到韶赋修雕塑一样的钢铁面孔上展露一丝不友好的笑意。

　　迷宫还在不断向后旋转，身旁又没有一个合适的抓力点，他们紧贴着墙才勉强维持着不要像个沙包一样被丢来丢去，再过一会，恐怕他们就要爬到天花板上去了。

　　刚这样想着，玄烈半个身子就探上了天花板，他想先寻找一个稳固的根据点，下一秒，“砰砰”几声神似爆炸的巨响，天花板倏然整块飞了出去。

　　定睛一看，迷宫竟已经魔幻地底朝天倒了过来，遥远的地面上已经蔓延开条条火线，将翠绿鲜活的草分割成细碎的几块，大片的草已经被燎成了灰烬，大波来自潼氏的机器士兵端着枪械分散地冲到海岸边同驻扎的黑寂军开始厮杀。

　　天花板的消失时玄烈身后一空，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要跌下去，要不是纪凛烛一手拔出刀狠狠扎进墙里用作支撑，另一手拽着他的手腕，恐怕他就直直掉到万丈地面摔得粉碎了。

　　呼叫求救声不绝于耳，迷宫里的参赛者抓不住救命稻草也接连往下掉，最近的离玄烈不过一丈远。

　　玄烈认不得那机械体的脸，却认得出是舜氏的人，他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想伸手去捞人家一把，可手还未碰到，地面上就无情地对迷宫进行扫射，那机械体也被击中了后脑，绝望地摔了下去。

　　硝烟味浓郁，强劲的风凌乱地吹，子弹横飞的同时，一辆辆飞车避开子弹安稳接住一只又一只潼氏的机械体。

　　有的舜氏机器人机灵，也瞅准目标跟着跳到飞车上被安稳送至地面。

　　眼看迷宫被轰得千疮百孔，细微的汗珠从纪凛烛额头渗出，玄烈痛定思痛看到还有最后一辆飞车在空中呼啸。

　　“阿烛，闭上眼睛，我说三二一，你松手。”

　　纪凛烛无言，再难掩吃力的表情，听话地闭上了眼。

　　“三。”

　　“二。”

　　“一！”

　　纪凛烛用力从墙体拔出那刀，两个人再无支撑点，坠了下去。

　　心脏的压力已经支撑到极限，纪凛烛觉得自己一会心跳得厉害，一会又麻痹住，真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可没一会，他们便落在一架路过的飞车上，玄烈重重砸在车顶上，纪凛烛则重重砸在玄烈身上。

　　玄烈前后受力，不由得痛得一声闷哼。

　　飞车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落了地。

　　努力抑制住眩晕和反胃，玄烈从车顶滚落，地面上已经打成一片了。

　　子弹、枪炮、激光剑、火焰发射器，还有各类暗器和飞刀，这些对战中的人可能连战争的起因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迫拿起了武器。

　　不是喊累的时候，玄烈想赶紧找到阿盼炳灿他们，奈何尸横遍野，火光炫目，他们没找两步就被迫被牵扯进混战。

　　一只他们没见过的潼氏机械体扬着刀就迎头劈来，侧面还涌上来两只握着电棍火棍的士兵，不得已，玄烈和纪凛烛分开行动，分别应对。

　　战争不比日常狭路相逢的对战，剧烈的爆炸和模糊的视线，以及连绵不绝的梦魇般声响，促成这震撼可怖的氛围。

　　在这氛围下，许多人很难再保持冷静的判断，在死亡的压迫下他们心神俱乱就差冲上去一顿撕咬，更别说什么审时度势和预判再预判了。

　　得找到他们，得赶紧回永璃岛。

　　玄烈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于是来者是谁，怎样攻击，他也都顾不上了，拿起库星锥便匆忙应战，身上破了几处口子，是擦伤砍伤还是灼烧伤，只要没有生命危险，他通通管不得。

　　看着敌人越来越多如潮般涌来，玄烈听到纪凛烛隔在几只敌对的机械体外大声呼唤他。

　　“找到炳灿了！”

　　玄烈连忙将敌人群破开一个口，顺势看去，炳灿和绯篱二人同样流转在一群群敌人里，而且合作得还十分顺利的样子。

　　只见绯篱将笨重的锁链轻巧扬起，炳灿一个高挑抓住锁链的一边。二人各执一端，横扫敌人，炳灿神龙见首不见尾，眨眼功夫便将他那一端锁链环环系在某个敌人脖子上，向绯篱抛个媚眼的同时再大喊道：“绯篱！甩！”

　　这可怜巴巴的敌人便被一根锁链吊着脖子甩到老远，炳灿眯起眼睛手挡阳光目送那敌人一溜烟消失在空中，不忘大笑地喊道：“大件包裹打包送走一个咯！”

　　终于窜到炳灿和绯篱身前，玄烈的突然出现吓得炳灿也差点顺手把锁链套到他的脖子上。

　　来不及讲内情，玄烈只劝二人不要恋战，先集合渡回永璃岛才是上策。

　　炳灿摸不着头脑，刚要开口问，一个衣服上带有潼氏logo的机械体便横在他们身前。

　　玄烈警觉，拔刀就要赴战，却看到面前炬衍灰头土脸地呆呆站着。

　　“凛烛！”炬衍每次见到纪凛烛总要傻呵呵地笑着扬手，完全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手里的雁翎刀已经断了一半，肩膀手臂几道划痕也从衣服烂到了骨骼。

　　“我不是想向你们发起进攻，我只是想问问，你们看见灼琛没有？”

　　炬衍眼神焦急，没有半分敌意，玄烈手里握着库星锥也不忍心抬手。

　　纵使他们是敌人，也没有到非杀对方不可的地步，何况还有短暂的结盟情。

　　玄烈摇摇头。

　　炬衍失落地垂下眼眸，转身逃开了。

　　忽然之间，一声声轰猛闷沉的嗡鸣在高空中出现。玄烈心想坏了，一抬头，黑压压的一架架代表哉徉岛最高实力水平的轰炸机叫嚣着飞过，直冲永璃岛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