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82、迷宫（1）

　　“玄烈，其实我能理解。”纪凛烛说。

　　“理解什么？”

　　“理解我母亲当年做的决定。她应该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如果有机会，我也很想和她坐在一起聊聊天。”

　　海上风平浪静，随着太阳缓缓爬升到头顶，灿烂的光播撒在望不到边际的海上，把海洋照成了暖橘色和深蓝波浪的艺术品。

　　窗内，纪凛烛安静地坐在一角，双目漠然望向窗外。玄烈就在她不远处，却好似有无形的隔阂，把他们俩划分成不同的世界。

　　走前，玄烈旁敲侧击问了问杨宁和林瑀，关于第一战备的习性。

　　一代神话怎么能就此落幕呢？岂不是太随便了。玄烈想着，他不相信这是说死就能死的。

　　杨宁沉郁几秒来思考能不能说的问题，在玄烈再三的请求下，杨宁多少还是总结出来一点实际消息。

　　“喜火，对红色异常敏感，二十年前大战时潼氏就使用过以火光来诱骗和激怒第一战备的伎俩，同时弱点也是怕火，对爆燃的东西抵御力不高。”

　　玄烈望着纪凛烛满怀心事的侧脸，见她眼睛看向深蓝色海时是那么毫无生气，可她曾几何时也数次盯着熊熊骄傲的火光出了神，还得玄烈及时出手拉住她，才不会让她白白失魂地跑到火面前去。

　　如果是你……

　　可那还是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比如她如何岁岁长大在人群中不被发现，比如她曾经遗失的力量都在哪里，比如她像现在这样，情绪流露地越少，埋藏的心绪则越多，越不像个只会用拳头说事的超强机器人。

　　玄烈想不明白，选择看向美丽恬静的海。

　　同时和他赏海的还有站在一边的伏策，他就这么板板正地站着，望着远方海天一线出神。

　　“平静的海，和龙卷风，哪个更好看？”玄烈问伏策。

　　伏策没回头，“龙卷风，但是很危险。”

　　“你看过很多次海上龙卷风吗？和朋友。”玄烈有意加了最后几个字，想看看伏策作何反应。

　　果然，伏策转过头看向玄烈，“没有，只见过一次。那天公布黑羚羊队长推选结果。他故意在最后的测试判断出错，所以我全票当选。”

　　“那他呢？”

　　“工程师们吓坏了，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出错。他被关起来重新进行三百六十项全方位测试，结果是全优，他才被放出来继续执行戍边任务，那天，我们第一次见到龙吸水，也是唯一一次。”

　　“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伏策把脸转回去，停顿片刻，“我不记得了。”

　　“如果他现在出现，你还能认出他来吗？”

　　伏策摇摇头。

　　“认不出来？”玄烈问。

　　伏策再次摇摇头，“不要出现了。以这种身份活着，太累了。”

　　玄烈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出口安慰又显得干巴巴的，他没有这样的体会。

　　眩目的阳光穿透玻璃披在伏策身上，照亮了他棱角分明又风尘仆仆的侧脸。半晌，他自顾自开口。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八岁是一个重要的节点。那年整座舜氏集团机械体特种高强训练赛，只有我们两个人达到了完美的S+级别。也是那一年，舜氏正式立项设计一台战争机器，就叫第一战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测试，他赢了，我输了。我目送他走进那所隐秘级别最高的研究所门口，再出来，是三年后。

　　“那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名震四海的第一战备，所有人仰视着他，跟着他走，他却还愿意拿我当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感受得到他变得不一样了，他也一定知道。但是我们俩没一个人提过。

　　“他说我完全不比他差，全世界他只认我这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我们一起巡逻，一起工作，一起生活，从来没有分开执行过任务，总有人冲上前，总有人垫后。

　　“永远奔跑，永远缠绕，永远差一点，永远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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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有他在，就拥有恒定平静的稳固力量。舜氏乃至整个永璃岛都活在这种稳定里面。”

　　伏策断断续续说着，玄烈也断断续续地听。

　　“可是他现在不在了。”玄烈轻轻说。

　　“所以我在想，”伏策仿佛没觉得被打扰，“我在想我能不能做到，我能不能像他一样涵盖这种力量。要是他在，一定不假思索会说我可以，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可以。”

　　海风裹挟着微咸苦涩的味道在舰艇周围打转，海浪拍打着坚不可摧的舰艇外壳，表面安详下是险象丛生。

　　“我会退出比赛，”伏策说，“我把碎片卸下来了，连同第二枚，给你。”

　　伏策摊开手，两个碎片静静躺在他的手掌心，就像是随便的什么塑料玩具，可以随便给大家分享。

　　“为什么？”玄烈不解。

　　“舜真说这次比赛太怪了，为防不测，我有其他任务。”

　　说着，伏策把碎片塞进玄烈手里，“其他机械体不会着急抢这些碎片，他们会先把目标瞄准第三枚碎片，你不要担心。”

　　碎片沉甸甸的，如若手里捧了一座大山。玄烈觉得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如果这些是他必须承受的，玄烈也绝不会轻易退缩。

　　等了半天没有广播播报碎片最新的归属状态，玄烈放下心来。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没看住，旁边的炳灿和阿盼又险些掐起架来。

　　原因是炳灿吹着海风享受阳光，说是这么好的天不去游泳实在可惜了。

　　阿盼便搭茬说舜氏大楼后曾建有一方巨大无比的豪华露天游泳池，池边拿来铺地的鹅卵石都是上万一块的那种。

　　可惜后来被改成了三代机械体实验基地。

　　炳灿点点头说有点印象，自己以前刚被制作完成时就是个小豆丁，除了每日额定的学习时间外，他基本都泡在那池子里。

　　“因为我的存在，三代的研发团队才正式审批通过开始建项，他们当时问我最喜欢舜氏的哪片地方，我说这个游泳池，谁知道他们第二天就把游泳池推了！我还在那泡着呢也没人发现！一个大挖斗差点把我铲上屋顶！”

　　“好啊！”阿盼像只炸毛的猫，“我还说是谁呢想了这么个破主意！把游泳池填平！”

　　“我哪知道啊！”炳灿提高音量，“我只是个小豆丁哎我哪知道他们让我选地方是要建基地啊！”

　　“早知道我就该把你铲出地球！”阿盼就差指着炳灿鼻子大喊了。

　　“你什么意思？”炳灿呆住，“开挖掘机的是你啊！”

　　“烦死了，要不是为了挣钱！谁想干这活啊，我还没游过两次呢……”阿盼越说越委屈。

　　“不长眼啊你！你看不见有那么大一个人泡在池子里啊！你说铲就铲啊！”

　　“废话！你自己都说你那时候是个小豆丁！鬼看得见！”

　　炳灿刚要揭竿而起，眼睛已经瞪成乒乓球般大小，拳头已经蓄势待发，却突然熄了火。

　　“哎，不对啊，你不是比玄烈小吗？”

　　“对啊，”阿盼举起双臂挡在身前，生怕炳灿要动手，“你发癫啊！”

　　“小几岁？”

　　“三岁吧……怎么啦！”

　　“屁！”炳灿皱起眉头，“按照官方资料来说，我跟玄烈一般大啊，那时候我才刚刚出厂哎，你比玄烈还小三岁，等你出生游泳池影子都没了，你开毛的挖掘机！”

　　眼看炳灿越来越嚣张，阿盼反倒哑口无言。

　　“还有！就算你那时候已经存在了吧，你怎么会掺和进三代的事里？你们二代那时候还没衰败呢，建基地什么的哪能用得上你啊？”

　　阿盼表情不爽，但明显气势已经弱下去，只能喃喃自语，“兼职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赚点外快……”

　　“哇你刚出生就知道赚钱啊？那你还蛮早熟的嘞！”炳灿吃惊。

　　“别废话！”

　　截止到这里，玄烈才看到摩拳擦掌互相不对付的二人，不免一声叹息。

　　架还是要劝的，否则比赛都还没开始，他们倒被自己人先揍得鼻青脸肿，这不是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吗。

　　快步走向两人之前，玄烈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看到舰艇侧前方一只潼氏的船。

　　船尾隐约立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玄烈觉得奇怪，明明是那么明媚的阳光透亮的空气，玄烈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是灼琛，炬衍，还是炬灼呢？

　　一种异样的情绪从深处泛起。

　　显然那人也在看他，情感交杂，像是有难言之隐。

　　顾不得那么多了，再等一秒，炳灿就要把阿盼铲上船顶了！

　　向繁森的行囊不比阿盼的百宝袋小，他的这次出行，同样也承载了好几个人的任务。

　　程炼让向繁森看好阿盼，杨宁让向繁森帮助玄烈，舜真让向繁森在潼氏这头打探打探消息。

　　就连林瑀也勉强挤出一点点清醒的时间让向繁森保护好这群孩子们。

　　向繁森原本是不想来的，但估计他转念一想这几个人自己一个都打不过，于是还是默默跟上了玄烈他们的脚步。

　　虽然这不影响他打嘴仗。

　　“不是，是我平时有什么奇怪的言行举止让您几位觉得我是葫芦娃吗？！我是个人哎！手无寸铁肉体凡胎的人！你们让我去管好这群大铁块子！我拿什么管啊！我的破锣嗓子吗？！”

　　向繁森在说这段话时嗓子似乎多了几分力量，不再如同之前那般有气无力的。看来他的嗓子也在日久天长的养生中恢复起来，整个人精气神十足。

　　下船时，玄烈伸手要帮他，却被他推了回去，语气带着点嘲讽，“这点东西我一个人能拿，毕竟我就是来当保姆的。”

　　没听出向繁森话里有话，玄烈呆呆地点点头后便收回了手。

　　这座小岛并不大，甚至一眼就能望到边，却几乎出乎了他们所有人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