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75、结血束（2）

　　——它有名字吗？

　　——谁？

　　——那杆枪。

　　——它，它的名字叫库星。

　　——库星？挺好听的。

　　——库星上的刀名叫库星锥。等你调换到五档形态时，可以拆下下来分别使用。

　　——五档？

　　——它才是你最忠诚的伙伴，下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一定记住不要放手……

　　这是昏迷中玄烈与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对话，直到那个意识逐渐退却，玄烈回归主导，他才感受到那个意识仿佛从未出现过，就像他的魂魄和身体，这下终于有了完整的合一。

　　“玄烈，玄烈？”

　　这是杨宁的轻声呼唤，在他前后左右回荡萦绕，玄烈在晕眩中睁开眼。

　　“醒了就别再睡了，你现在更应该多动动。”

　　玄烈发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而非休眠舱里，身边设施陌生，似乎是某个他没有来过的小医务室。

　　杨宁一连拔掉了插在玄烈身上的好几条线，几台设备也跟着挨个灭掉，他随意地在记录册上写着什么，散漫凌乱的字堪比博物馆珍藏的千年天书。

　　玄烈努力平复着令他头大的郁闷，有太多问题想问。

　　“你林老师没事，乐呵呵地睡着了。”

　　“哦……”

　　玄烈动作轻缓地下了床，生怕某个大幅度动作扯得他身上生疼。

　　他也才发现自己身上那软壳褪去了。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隐藏起来了。

　　一抬手，指尖居然出现了模糊的指纹。玄烈惊讶之余想赶紧扫描下来，可估计是还未形成完全，玄烈只扫描到一些残破不全的纹路。

　　玄烈悄悄摸向那旋钮，奇怪，子弹消失地无影无踪。

　　“嗯？”

　　玄烈连忙掀起衣角看，这动作扯得他太阳穴像针扎一样疼。

　　奇怪，这旋钮竟崭亮如新，从前生锈卡顿的痕迹荡然无存，子弹更是像完全没有存在过。

　　指针的方向指向依然是四档，只是这四档居然并不在旋钮档位的范围内，像是一把打开就再也关不上的锁。实际的档位从一到四变成了五到八，也就是说，如果他下定决心要将其转到五档，那么这五档就变成了初始档，他无论如何也再转不回来了。

　　原来另一层意识里的五档是这个意思。

　　没空管这些，玄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扶着脑袋一步步往门口挪动，却在马上要出门时听到杨宁慵懒地声音。

　　“要找你的小伙伴吗？她也没事，在遥遥那边的医务室修养。”

　　听此，玄烈感到压在他精神上的巨石卸去了大半，他想要问个明白，于是转身挪了回来。

　　“杨叔，怎么回事？”

　　“来，你坐下。把你吓坏了吧？”杨宁招呼玄烈坐回床上，玄烈照做。

　　“这个老话叫做结血束，是用人类的血做你们机器人的能量推动和加速能源，多用于机器人的超进化升级改造，不过这个方法大概从老董事长那里就弃用了，现在能够使用这项技术的，恐怕只有你们这些灾难前的老人了。”

　　玄烈皱起眉头，眼前全是当时混乱屏闪中看到的那涓涓血流，“人血？”

　　“对，而且一旦要启用这个流程，就必须从始至终启用一个人的血，比如你，你以后如果能力耗尽或重伤难治，还是得用小纪的血当养料，同样，你的信息库里会存有她全方位的基因信息，就像是搭了一座无形的桥，这样你们就再也不会分开。”

　　“不会……分开？”

　　“你大概也看出来自己的变化，其实要解封和推动你剩余的力量压根用不上这个，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吧，林瑀就擅自做主给你加了一道动用人类气血才能解开的结。我猜想他本来是打算自己输血给你的，但他身体太差，又难保还能活多久，就把这个责任放到小纪身上。”

　　“我不明白……”

　　杨宁笑容依旧，可弯弯的眼角还是没藏住那一瞬间的落寞寂寥，“就好比你之前是‘10’，而不间断的血液延续供给可以保持你长久达到‘20’或‘30’的力量。可一旦你的能量耗光或与供给方断联，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死了，你的精神整体和力量主体将崩塌，到最后会连‘10’也不达不到了。但是到时候你自身就大概能成长到‘15’的力量，所以这就相当于升级加速器。”

　　“持续供给？！难道要一直从她身上抽血吗？”玄烈有些后悔。

　　杨宁摇摇头，“那倒是不用，如果不是打了多么难的一场硬仗耗能过多，又或是你濒死，基本是用不了多少血的。”

　　“为什么一定要……”

　　“玄烈，你放心，这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弃用的原因只是常规现代战争对机器人单体作战能力要求不那么高了，何况小纪她超群的恢复能力，可能你现在过去她都已经痊愈了。”

　　“可是会很疼啊。”

　　玄烈这一句话着实给杨宁整得无言以对，他貌似也不打算听杨宁继续往下说。头昏脑涨的症状还没解除，玄烈却着急想去那边看看。

　　玄烈手抚着那全新的能量开关，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不安，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所以杨叔，这最高的八档就是我的全部了吗？”

　　“玄烈。”杨宁声音干哑。

　　“据我所知，你有无限可能。”

　　走上干燥寂默的走廊，玄烈脑海中却扬撒着绵绵细雨。一点点水遇洼地汇成几滩清潭，斜雨捶打潭面掀起圈圈涟漪。

　　玄烈的脚步声回荡在四周的铜墙铁壁，他这次走的这条路没有窗户，阴冷得像穿行在阴间。

　　牵扯神经的疼痛悄然消失，玄烈觉得越走越身体松快、神清气爽。

　　这就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可以任意操控驱使的力量吗？玄烈尝到了甜头。

　　很快到达小医务室的门口，玄烈迫不及待想敲响面前的门。

　　他刚站定，遥遥便捧着厚厚一本不知名数据册和一盒子消过毒的零碎医疗工具从里面拉开了门。

　　“呀？你来啦？”遥遥语调欢快，只是带着点平日没有的轻佻意味。

　　玄烈深点头，“我想看看……”

　　“别进，她睡着了，”遥遥利落地打断了玄烈的话，并抽出手把推得更远，“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她胳膊被砍成这样了？”遥遥语气凝重。

　　玄烈刚想出口把实话秃噜出来，又想到临行前杨宁叮嘱他，“这是险之又险的方法，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但玄烈暂时没学会怎样流利地说谎，就只能慌乱地点点头，再摇摇头。

　　“玄烈，看着我，”遥遥强制和玄烈四目相对，妄想从他眼睛里看到点什么，“你们是不是在做什么实验？”

　　“遥遥姐，”玄烈窘迫地移开目光，“你以前从来都不对这些感兴趣。”

　　“这次不一样！”

　　遥遥突然失控，手里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写满数字的纸杂乱无章不说，那些镊子、针管之类的东西就又要重新消毒了。

　　“她现在之所以还能安稳地躺在这不用进急救室全靠她自身有非常好的愈合能力！但是有的人不可以！九死一生不说，还会留下很恐怖的疤啊！玄烈，你们这是在杀人！”

　　玄烈从未见过遥遥这个样子，面前这个小小身躯竟也能发出这种等级的愤然咆哮。

　　“有的人，是谁？”

　　难道还有人在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使用这项技术吗？

　　遥遥意识到自己失了言，慌忙住嘴后开始弯腰捡地上的东西。

　　半晌，遥遥拢了拢重新整好的一沓纸，抬眼看着玄烈，“我只是想，什么时候也能帮上你们。”

　　玄烈在一连串看似能令人信服的理由里随机选择了一项，“是完全精度信息集录测试。”

　　“什么意思？”

　　“有了血，我可以将她的一切信息数字化，并在之后实现无间断后台观测，观测结果可以细化到小数点后几千位精准无误。”

　　“那为什么会被伤成这样？！”

　　“……实验里机器人那一方必须保持全部能量极致调动状态，我……失控了，是我伤害了她……”

　　不知遥遥是否全部相信了，总之她眼神里的活泼劲黯淡下去，吊着整张脸，丧丧的，半天没说一句话。

　　长久，遥遥站起身，“你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着实超出了机器人能够反应的范畴，关于这个问题，他还曾问过向繁森。

　　“如果我说喜欢或者不喜欢，是不是都很怪？”

　　向繁森只笑笑，那时他正在后厨大汗淋漓地颠着勺，看上去不怎么有空搭理玄烈的样子，不过他最后还是念叨了一句，“你觉得有，就有，外人的看法都不做数。”

　　于是玄烈面对着遥遥心绪万千的脸色，点点头，“喜欢。”

　　遥遥把东西收罗好就准备离开，她再三强调纪凛烛需要好好休息，告诫玄烈没什么事最好不要打扰人家，赔礼道歉的事后面再说。

　　离开时，遥遥无比认真地望着玄烈，丢下絮絮叨叨的一大段话。

　　“你只能把关于她的一切，那些她的指纹、她的眼睛，用冷冰冰的数字记录在你的电子信息库中，以便以后能靠这些在人海中认出她。可是她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心你拿什么来记呢？

　　“那一刻触碰时充满爱意的温度，那一刻她望着你眼神绵情似水，空气里氤氲着的情调，你难以真切感受到的绕指柔，你靠什么来记住呢？你靠生理监测知道她是生是死，但她的心呢？你怎么知道她心热烈地跳着还是早就心死如灰了？

　　“玄烈，你真的懂什么叫喜欢吗？你真的喜欢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