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62、会议室（3）

　　长久的寂静，潼霜凝固的冷漠神情让身边两个小姑娘打了个寒蝉。舜停和程炼脸上阴云密布，表情实在不太好看。

　　潼氏不了解，他们自己却心知肚明，复刻造假碎片？放屁。他们现有的水平连这碎片用什么高级金属合成的都检测不出来，也就舜真敢大言不惭地编瞎话。

　　还是……舜真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么这么看来，实验室的碎片锁确实是你设置的？”潼霜问。

　　“消息是我放出去的，但这个锁实际还是舜延做的，”舜真淡淡地说，“不用那么忌惮我。”

　　这一句话，才真正将她先前每个字的凶狠汇聚，一口气吐露出来。

　　两个看上去年纪相差十来岁的女人针锋相对暗含汹涌对视着，她们的眼尾无不带着笑意，却是不同的的别有用心。

　　潼霜先松了一口气，“可以，我倒想看看你会怎么做。没有什么事的话，会议就进行到这里吧。”

　　潼霜本是要走的，但似乎舜真依然有没说出口的话，于是便吩咐两个小秘书先退了场。

　　舜真一顿输出却并没有达到舜停要的效果，可他又苦于自己实在憋不出什么更好的屁来，愤愤然起身，扬长而去。

　　后方新人旧人看着舜停离开，连忙跟着也离去了。程炼看了看长桌两旁安坐的两人，想到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也沉默离开。

　　最后一个外人离开会议室，舜真直接摊在靠背上。

　　“怎么样？一家之长不是好当的吧？”潼霜也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舜真哭丧着脸点点头，“我最讨厌做这套表面功夫了。”

　　“不过刚才确实挺有领导者风范的……”潼霜轻声说。

　　舜真立刻坐起来扑到潼霜面前，“还得谢谢你呀，给了我这个耍威风的机会。”

　　“你凭自己打赢的仗，跟我有什么关系？”潼霜挑起眉毛。

　　“韶赋修要回来了，对吗？”舜真乖张地眨着眼睛。

　　结果潼霜却一副霜打了的茄子的样子，“不知道，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舜真纳了闷，“你老板要回来了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向来去自由，我无权过问。”

　　“我有一个想法……”舜真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哉徉岛北面的梵崎岛前几年新成立了一家涂云重工，据说背靠着的涂云集团从上到下全部都是机器人，我不太相信，你觉得……”

　　“你觉得它背后的老板是韶赋修？”

　　舜真极其真诚而又郑重地点点头。

　　潼霜沉思片刻，抬起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梵崎岛素来觊觎哉徉岛的资源，两岛关系也一直很紧张，他那么大的产业为什么不和我们合作？为什么不从中调停？而且，你觉得他会放着虚弱的你们不管反而组织我们自己人的行动吗？”

　　潼霜自动就将韶赋修归成了她“自己人”，虽然舜真有心理准备，却依旧难免被这三个字雷得眼角抽搐。

　　但她很快收敛起不适宜在潼霜面前呈现的表情，整理出很有信心的样子，“他是永璃人，之所以想把这里搅得一团乱不过是想趁虚而入占领这里，来实现他的王权构想，这一点，他和舜停还有程炼还挺像的。至于哉徉岛和梵崎岛的争端懒得管才是他的性格。不过我小小的阴谋论一下……”舜真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着空气举到眼前，眼睛从两指间小小的缝隙探看出来。

　　“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大败永璃岛，重回舜氏宝座。他不会转头就把潼氏收拾掉吗？”

　　潼霜平淡沉静的目光也从缝隙中散到舜真眼睛里，她就这么看着，一句话不说。

　　“但有一点很奇怪，”意识到天快聊不下去了，舜真放下手立马跳了个话题，“为什么前两场比赛已经把声势造出去了，他却还不现身，他不想抢芯片吗？他在等什么？”

　　“等我们不用他出手就把你们干掉，”潼霜一声叹息，“在取得芯片后将永璃岛夷为平地的基础上，重建一座完整的永璃帝国不是来得更方便吗？”

　　说到后面这半句时，她话音突然减弱了，像是对着空白、对着远在数千公里外的韶赋修说的。

　　舜真也跟着轻叹一口气，“不，他压根就不打算等你得到芯片。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挺强的，大概强到凭借他自己就敢只身对抗永璃岛、对抗舜氏，同样的，如果潼氏挡了路，你觉得他还会念旧情吗？你了解他的，他享受亲自动手的快感，他就是个疯子。”

　　“这是在给我提醒吗？舜真，你就这么信任我？”潼霜说。

　　“我了解你，在他的名下委曲求全好像不是你的性格吧？而且，我猜你绝对不会放过打开实验室亲眼看看那芯片的机会。暴力地把它连同整座永璃岛炸掉，不是太可惜了点吗？”

　　“你是在挑拨离间吗？”

　　“我总不能指望舜停和程炼吧？这是我做的选择，如果我选错了，我认罚。”

　　“那么玄烈呢？”

　　“如果可以，我不想他去冒险，”舜真从兜里摸出一个小零件摆到潼霜面前，“怎么样？诚意满满了吧？”

　　潼霜举起那枚螺栓和螺母，眼里带着欣喜，“你从哪找到的？”

　　“有了它，你就能和小炬灼团聚喽！”

　　舜真故意用搞怪的语气逗潼霜玩，潼霜也给了舜真一个十足的白眼。

　　“炬灼是我的作品，是我最骄傲的孩子，和你跟那谁可不一样……”

　　听此，舜真带着极其不易感知到的落寞垂下眼眸，脸上微笑依旧，没有接话。

　　潼霜也意识到语言有失，及时让话题拐了个弯，“公司的事，需要帮忙吗？”

　　舜真笑眼弯弯，“暂时不用，有事再找你。”

　　杨宁办公室。

　　参差不齐的接口使碎片对接十分困难。

　　也许是地震雨淋风吹日晒让伏策身体同手臂的接口产生锈损和挤压变形。纪凛烛抿着嘴大汗淋漓正尝试着将舜真给的那枚环状第一碎片安置到那接口上，伏策眼睛紧闭毫无知觉地躺在冰凉的金属台上，卸下来的手臂被撂在一边。

　　“哇！他胳膊里也藏着宝贝！”炳灿捧着那残肢来回琢磨，“有可能是一挺轻量化隐形便携式加特林机枪！玄烈你看！这能看到枪口！”

　　玄烈也不是很有空搭理炳灿。

　　林瑀状态不是很好，先前咳嗽不止，后又有咳血的倾向，自回到办公室就开始瘫倒在地不省人事，杨宁施展着不知从哪学来的三脚猫功夫给林瑀把了把脉，并一脸严肃地说，“不好。”

　　炳灿急得火烧眉毛，先是把炬灼兄弟二人推出门去，后又拧巴着五官看着歪躺在地的林瑀，“我看得出来林老师不好！那快扶他去休息啊！”

　　病毒没什么好办法，其对人体产生不良影响从而造成的并发症更没什么办法。

　　几人笨手笨脚将林瑀抬到里屋床上时，纪凛烛依然在尝试给伏策修理胳膊。

　　期间炬灼兄弟二人几次三番想进来帮个忙，都被炳灿以“不许看热闹”的理由赶了出去，搞得两个人怪尴尬，想问为什么绯篱在可以，他俩在就不行。

　　绯篱熟练地掰开安瓿给林瑀注射药剂，这才让林瑀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的状况好了一些。

　　看来是硬撑了很久。

　　玄烈在林瑀和伏策身边来回跑，却也不能真正帮上什么忙。

　　这时舜真也正在楼上谈判吧，玄烈想。他不知道林瑀如何说服纪凛烛，也不知道纪凛烛又是如何说服舜真，好像真相在故意绕着他走，令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安放。

　　好在很快，纪凛烛还是凭借出色的技术将手臂完好地安回伏策身上。

　　舜真的原话是：“这枚碎片原本就是伏策的零部件之一，这样也算物归原主了。”

　　“虽然这样一来暂时开启实验室的碎片又少了一枚，但如果真的等到能够开启实验室那一天，再从伏策身上拔下来就好了。”

　　（这里她吐了吐舌）

　　“手术后的伏策就变成了完整的完全体，有了他的加持，现在的舜氏实力又增进了一大截。”

　　（这里她故意搞怪地睁大眼睛）

　　玄烈松了口气，这就大概同他预想的差不多了。

　　伏策很可能就是当年的第一战备。

　　玄烈仔细观察着台子上的伏策，想来是有几分杨宁口中的威武。伏策高大健硕，做事一板一眼恪守公正，不苟言笑中又带着几分惆怅。

　　玄烈听说第一战备也是多少带有情感认知芯片的，只是比他们现在五代小孩所装配的逊色很多。

　　纪凛烛呆呆坐在座位上，连手里的工具都没舍得放下，双目无神的样子活像是机器人辛劳后在休眠。

　　他是第一战备的话，那你是谁？看着纪凛烛，玄烈纳了闷了。

　　原本玄烈只把纪凛烛当做人类看，于是脑子里总有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可现在，他隐隐约约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玄烈连自己的想法都不太搞得懂，为什么他们一样了以后，他反而不那么开心了。

　　这次出门没有告诉阿盼。这里整顿好后玄烈就去找阿盼了。

　　穿行于冷清交错的楼道里，头顶白炽灯分明是呈寒意逼人的青蓝色光，照在头皮上却让玄烈觉得一阵发麻，好像从发丝到发根都被火烫的灯光烧焦了。

　　实训室，没有。休息室，没有。活动区，没有。

　　出乎意料的，阿盼不知所踪。是不是真的由林瑀说的那样，阿盼被控制了，现在也无从查起。

　　正拐到楼梯口，玄烈前脚刚踏出又收了回来。

　　他看到舜真和潼霜正一起慢步下楼，而遥遥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舜真身边。潼霜舜真二人之间隔着微小谨慎的空隙，遥遥双手插兜离她们都很远，脚步倒是齐整。

　　玄烈一开始注意的是舜真一反常态的正统装扮，后又瞧到利落短发加轻薄面纱的潼霜。

　　玄烈掩在拐角默默看着，直到二人拐弯离开后，遥遥莫名对玄烈露出的那一抹微笑。

　　舜氏要变天了。

　　舜真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访旧人。

　　这些历经磨难但依旧尽忠职守的老臣在二十年前也都是群初生牛犊的新人，基本对旧事一概不知，知道点什么的也都给了封口费，给了封口费又被“请”出了永璃岛，于是剩下的也不是什么管用的角色。

　　但舜真还是得做做表面功夫，毕竟人家资历在那，也不会不认她。

　　大小姐一直是大小姐。

　　舜真只身前往表诚心的时候，正碰上舜停的人找事想把这些人搞走。

　　舜停动作还是很快的，看到舜真就立刻猜想到她的下一步。

　　舜真把这些人救下，反而要感谢舜停大哥送来的“大礼包”——那些人本没什么起义的念头，被舜停手下这么一整，反而全都要投到舜真阵营里去。

　　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真正的计划很快开始了，舜真打算从舜停身边人开始下手。

　　在此期间，舜真特邀了绯篱加入对第三碎片的搜寻工作。

　　她不相信潼霜。

　　几条门路同时进行，但耗时最久、牵连人最多的当属这件事。

　　向繁森身处最具烟火气的后厨每天听得尽是各个达官贵人的烂事，正巧一个贼招人烦的关系户大厨最近因感情纠纷跟后勤部一个小科长闹着别扭，基本已属于人尽皆知。

　　向繁森便将这个消息卖给了舜真，报酬是他要当后勤部下属一个小小药食生产部的负责人。所谓“药食同源”，他说想把养生食疗做大做强。

　　舜真托玄烈拜托的第二个人是炳灿。仿佛自上次食堂大闹一来，炳灿就对食堂的配餐机器人格外有吸引力。这些金属盒子时不时会绕转在炳灿身边神经错乱，完全可以为人所用。

　　虽然炳灿明确表示拒绝。

　　“我不！它们总围着我发癫！”

　　无论玄烈怎样劝说都没用。

　　炳灿说除非你头戴蝴蝶结发卡在舜氏大楼里走一圈。

　　太可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