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46、主庙（4）

　　眼见那人就要冲上去，身边几人连忙合力将其摁下，边摁着边劝导着，“自己人，这是自己人……”

　　那人实在威力巨大，没人想得通为何他在这里沉睡了长达二十年还有这样一身力气。

　　恐怕两指就能捏死十个阿盼，炳灿这样说。

　　阿盼上蹿下跳争执之余，那人依然拖动着扒在他身上的几人往灼琛方向走着，而貌似是检测到危险消失，纪凛烛的机械臂也没了反应，空有吓人的躯壳。

　　眼看着那人就要一把扑上去而无人能阻拦是，玄烈一步上前挡在了那人和灼琛之间，定定地望着其双眼，字字郑重，“不能伤害，是朋友。”

　　“朋友”字眼的出现令那人和在场旁人一起静了下来。

　　“潼氏，是敌人。”那人眼神闪烁，带着吃人般的凶狠。

　　玄烈目不转睛，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现在，是朋友。”

　　话音落，那大块头居然先行松懈下来，缓缓退步，神情迟缓，失去先前的威风。

　　玄烈其实现在也并不能确定这潼氏三人用意何为，是真正要结盟亦或是利用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想到纪凛烛之前问他的问题。

　　他停顿片刻，是这样回答的，“如果是想置我于死地，大可以不必这么费心费力，可是他们迟迟没有动过手。而且我本就脆弱不是吗？如果能通过他们的手来发现我所不知道的我自身的秘密，那利用也无可厚非。”

　　听到玄烈口中说出那两个字时，炬衍新奇地咧嘴笑了起来，他有些兴奋地抬手拍了拍灼琛的后背。同时灼琛也隐隐地扬起笑意，这不是礼貌，应该算是真情流露。

　　他们亦是被夹在新旧交替的中间人，老人大多已经远行，新人则对他们万分仇视。

　　几个都不曾拥有朋友的人，现下竟被缘分捏合，一齐裹挟在危机四伏的生死局里。

　　那人停在后方却并未完全放松戒备，他时不时依然望向灼琛几人所在的方向，似乎在警示着让其不要靠近。

　　炬衍左右观察了一番局势，无所谓地摊开手，“你们先把这个奇怪的家伙安抚好吧，我们就在这站着，不、会、靠、近！比赛时间不多了，我估计这轮碎片没什么着落，在这望望风，你们趁早结束啊！天黑了回去的路难走！”

　　说罢，他双手插兜潇洒地往门外走。灼琛恢复了礼貌性的假笑，也迈开了步子，绯篱则粲然一笑，挥挥手也小步跑着向门外去。

　　注意力收回到这机器人身上，他见那三人离开，才得以真正暴露出自己虚软的模样。可硬汉的虚弱也是蹙着眉头勉强站稳的，他胸膛起起伏伏，似乎是在模拟呼吸来推动体内一些过载损坏的器官运转。

　　“你叫什么名字？”纪凛烛轻声问道。

　　那机器人面露苦涩一手捂着太阳穴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忘了好多……”

　　玄烈看着他一直不曾张开的那个拳头。

　　“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先看向炳灿，炳灿则略带小傲娇地仰着头，“叫我炳灿。”

　　“炳灿……”

　　他喃喃自语片刻，又看向阿盼，阿盼则显得有些怯懦，“我，我叫阿盼。”

　　“阿盼……”

　　阿盼的名字他并未细细斟酌，只是重复了一遍便望向玄烈。玄烈没有即刻回答，他与他对望，有些诧异。这对眼睛并不算熟悉，或许是指环的作用吗？玄烈莫名对这对眼睛愧疚得很。

　　“我叫玄烈。”

　　“玄烈，玄烈……你！”

　　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抓起玄烈的双手。他力气巨大无比，玄烈想要挣脱却被人死死掐着手腕。

　　“你，你没有指纹！你的指纹呢！”

　　他的大幅度把玄烈吓了一跳，“我一直都没有指纹。”

　　“不对……”

　　那人嘟囔着，急切的目光在玄烈身上短暂停留后，放下玄烈的手，貌似又都忘却了，立即看向躲在玄烈背后的向繁森。

　　他没有问向繁森的名字，而是直截了当的一句，“我见过你。”

　　向繁森挠挠头，环顾了一圈身边人古怪的神情，走来几步几乎和那机器人贴面站着，“你在哪见过我？”

　　更古怪的是，那机器人竟在同向繁森对视几眼后便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记错了。”

　　向繁森抬手轻拍着那机器人的肩膀，“你要修的地方还有很多……”说罢便退了场。

　　他一退场，就露出了站在那机器人身边的纪凛烛。她刚要开口说明自己姓甚名谁的时候，那人不曾看她一眼，只是有些亢奋地抓起纪凛烛左手的机械臂。

　　“你，你！”

　　半天说不出明白话来。纪凛烛心生疑虑，“你认得这个机械臂？”

　　那人猛然盯着纪凛烛的眼睛，“你叫什么？”

　　纪凛烛不由得吞下一口唾沫，“纪凛烛。”

　　“纪，纪……”那大块头瞪着眼睛冥思苦想着，“你是不是，纪副总和程组长的孩子！”

　　听到这话，纪凛烛顿时只感到一阵闷雷朝她额头狂轰乱炸，“对，对！你怎么知道！”

　　“你是凇凇？你是凇凇！”那人激动地攥着纪凛烛的手臂，纪凛烛有些吃痛。

　　“……凇？”纪凛烛想起那墙壁上她母亲的字，“等一下！”纪凛烛用力推开那大块头的手，“你怎么知道？”

　　那大块头喜出望外地指了指纪凛烛那个机械臂，“左手，左手！只有你能戴的！”

　　见这机器人半天说不出几句有用的信息，站在背后的向繁森忍不住开口，“机械臂本有一对两只，是你父母的项目。他们约定好一人分管一只的设计制作。你父亲做的那只右臂不知道在哪，但你母亲为了这左臂不被公司卖掉，设了一道锁。这道锁就是，只有她的女儿，也就是你，才有资格戴上它。”

　　“您参与了制作，您认识我父母？！那为什么当初在图书馆我指着借书卡上我父亲的名字问您，您只说不认识？”纪凛烛声线开始颤抖，玄烈看到她渐红的眼眶。

　　向繁森叹了口气，“两个原因。一，我不认识你。我所认识的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是纪凇烛，从始至终一直是。既然我不确定你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认识，万一再平白给我添麻烦呢？二，我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我更不会说，是想保护你。斯人已逝，再追究他们生前的事又何必呢？那不是给你自己也徒增烦恼吗？过去就过去了，不要被这些旧事影响，才是……”

　　“斯人，已逝？”纪凛烛豆大的泪珠不断滚落，划过她稚嫩的脸颊，“啪嗒啪嗒”带着遗憾落地，“您确定吗？”

　　向繁森面露尴尬，“实不相瞒，灾后重建时，我在集团给活下来的人做心理疏导，空闲时候兼职……兼职把逝去人们的骨灰撒在海里，我看到了你母亲的名字，‘程黛绫’，对吗……”

　　瞬间，好像有一把无形的重锤砸向了玄烈，他不由得联想到那副凄凉场景，也大概理解了一些，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那时漫山遍野到处是坟包，活下来的人抱着亲人爱人的尸体没有地方埋葬，就想尽方法找到一些坟主人的家人，问问可不可以挤一挤，把一块那么点儿的地分成两个坟，还有得找来找去发现一家人都死了，坟还是路过的好心人将他们埋葬的，没有办法，他们就偷偷把人挖出来，再把自己的人埋进去，后来人们连墓碑也懒得立了……

　　“很长的一段日子，海岸线上全是白花花的骨灰，有次我在海边看月亮，一个孩子跑过来问我这海面上层层海浪卷着白茫茫的是雪吗？小孩说自己从来没见过雪，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后来知道他们一家十口人是地震前几天来旅游的，只剩小孩一个人，回不去家……

　　“此后的一整年，永璃岛就好像被挥散不去的阴云笼罩着。这一年里没有节日，大路上很少行车，人们也很少出户，旅游景点全部封闭，隔三两个月才进口一次粮食和瓜果蔬菜，港口几乎荒废，再没有人出船。哇，那场面，真的是……”

　　“那我父亲呢？您……”纪凛烛勉强压着哽咽询问道。

　　向繁森轻叹一口气，“这活我没干几天，实在干不下去了，后面的，我不知道。”

　　“可是他们半年前还给我写了信……”

　　听到这里，向繁森满脸错愕，他惊恐地看了看纪凛烛，又将那机器人和玄烈等人看了个遍，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卡着，不出不进，他磕磕绊绊不知该说什么。

　　“这封信，你确定……是他们写的？”

　　纪凛烛恍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纪凇烛”这个名字，她奋力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

　　珣魑山，地下室，林瑀。

　　她忍不住地颤抖，想来自己将真相试想了千百遍，却依旧变成了她不愿意设想和面对的样子。

　　炳灿和阿盼止不住地惊呼，玄烈无言，他轻轻抬手拂去她脸颊上挂着的泪水，体内翻腾的力量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人类的眼泪，泪水滚烫，沉甸甸的。

　　伤心和幸福流的是同样的眼泪吗？玄烈没有问出口。

　　“你关于他们两位的记忆，还有多少？”玄烈问那机器人。

　　机器人沉默良久，摇摇头，“基本忘了。”

　　玄烈停顿片刻后，才问出下一句：“那你认识，林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