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45、主庙（3）

　　手指从那人软乎乎的脸抽回，玄烈抬头看到纪凛烛惊愕的表情，这才将目光转到那机器人的颈部。

　　那是一道极狠戾无情的切口，可以预见攻击者之残暴狰恶，险些叫他身首分离。那平整的切口中间是数不尽的粗细电线和近乎断裂的仿颈椎骨。

　　玄烈伸手从对方唯一完好的一小块后颈皮肤上摸下对方的智识芯片。芯片隐约受损，似乎也是经历了猛烈的碰撞和颠簸，但所幸应该还有部分信息留存。玄烈将芯片放回原位。

　　“能修吗？”纪凛烛有些怯懦地开口。

　　玄烈大概能体会纪凛烛的心况。或许先前仅仅叫作携手战斗或绞杀怪物，可如今也的确掺和近了“杀人”的活。人类也好，机器人也好，终归是需要做点心理准备的。

　　今天之前，他们只受命寻物，从今以后，他们就要真真切切地处身于生死局，他们心软，就会被当成草芥，就得忍受珍视的人被剥皮取肉，除非变得心狠一点，毕竟这里从来不是养老的地方。

　　向繁森拨动了两下那些断掉的残余线路，一言不发。纪凛烛咬了咬牙，“我想试试。”

　　纪凛烛目光烁烁，仿佛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几人面面相觑，都报以坚定的眼神作为鼓励，除了向繁森。

　　阿盼从包中拽出一大箱各类工具，满满当当，整齐排列，但凡跟这种修理缝补沾上边的工具都能在其中找到，将所有暗格展开后，那工具箱就变成了有半人高的工具推车，方便得很。

　　玄烈说即使修好也难免这机器人因为没电而动不了，于是他和炳灿来回摸索，想着能不能找到充电口之类的。因为他们新声代产品大多充电口在手掌心，而玄烈阿盼这些老家伙则是靠环形充电仪罩在脑壳上，每月一次，长达五个小时。

　　正翻动着，玄烈发现那人一手紧攥着拳，无论如何也扳不开，而另一只手上竟有和舜真送他那枚一模一样的指环。玄烈越是将两枚指环靠近，那人手上未被启动的那枚就越发抖动。

　　玄烈一鼓作气将其指环启动开。

　　一阵同样炫目的光束后，那指环止不住地发出噪音，似乎按捺已久。

　　顷刻间，只见一道并不起眼的灰光顺着那人指尖出发，途径手腕一路向上。指环响声逐渐停止，那人的眼睛竟突然颤抖着睁开了半分，随即又轻缓阖上。

　　“有效哎！玄烈你怎么做到的！”炳灿边高兴地喊着边拍打着那人的膝盖。忽地，那人的脚似乎抽动了一下。

　　“都这样了生命力还那么顽强！”炳灿感叹道。

　　趁着这人有反应，纪凛烛连忙开启了这场“手术”。幸好学校教课时兼顾了理论和实操，她一边回顾着自己曾如何给一个手掌般大小的机器盒子修耳朵，一边谨小慎微地试图恢复中断了的电路。

　　不一会她便大汗淋漓，这机器人内部各个器官线路太过复杂繁琐，她本就对此不甚熟悉，更何况眼前也缺少专业的精密设备，她一个人两只手过于吃力了。

　　这是，旁边的向繁森暗自叹了口气，“我来吧，你给我打下手。”说着，向繁森自顾自在纪凛烛手里拿过工具，开始大刀阔斧地展示他的两把刷子。

　　果不其然，很多纪凛烛修得没有把握的地方确实出了错，向繁森不仅三下五除二将其重解，更大胆地将许多部位再次拆分，在纪凛烛看来这招实在太险，稍有不慎这机器人就彻底废了，她是全然不敢做这样的决定。

　　“完全修好是不可能的，只能保证他暂时活一会，后续把他送到集团去看看有没有人能治好他吧。”

　　向繁森将最后一节线剪断，这人的脖子看似是接上了，只是留下一条可怖的伤痕和缝合的痕迹。

　　在向繁森的应允下，玄烈伸手按下那人锁骨间的一个按钮。短促的齿轮声响起，那机器人躯体缓缓舒展开。少顷，他轻轻睁开了眼。

　　几人将其扶坐起，只见其瞳孔勉强聚焦，整个人虚弱不堪，左右环顾着每个人的脸，竭力问出一句，“你们……是谁？”

　　“呦！我说怎么半天没见你们人影，原来躲这来救死扶伤啦！”

　　来者气势汹汹，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意味。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声音，玄烈猛然回头。

　　主庙门边倚靠着一个身材魁梧、装备精良的机器人，在他的后方，站着三个同样表情欠抽的小喽啰。

　　“你是，恪刹？”

　　“你认得我？”

　　玄烈站起身来，恪刹也带着一帮手下走近几步站到玄烈一行人不远处。

　　“这么好心啊？杀了我们人一条命又救了你们人一条命，你可真是舜氏的英雄！”

　　“我没有杀人。”玄烈冷冷地说。

　　“我们队长亲眼看见你杀的！”一小喽啰蹦出来叉着腰大声叫喊道。

　　“在哪看见的？”玄烈不慌不忙回问道。

　　“时韶村旧址，一个防空洞口旁。”恪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什么时候？”玄烈追问。

　　“午前，比赛开始的一个半小时后。”恪刹回答。

　　“那时候你在哪？”玄烈继续追问。

　　“阆茗是我们最优秀的年轻人之一，这次比赛我受命跟踪保护他。”

　　“那你出手保护他了吗？”炳灿站出来表情愤懑看着恪刹。

　　恪刹却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没有，我以为以他的实力不会这么快就倒下，但谁知道你一路逼迫下了死手，直取他的弱点！等我要出手时已经晚了。”

　　“玄烈是舜氏集团的机械体，怎么会轻易知道你们潼氏高等机器人的弱点。”纪凛烛缓缓开口。

　　谁知恪刹并未着急解释，而是露出一意味深长的笑容，眼带凶狠。另一小喽啰看了看恪刹的眼色，晃悠悠走出来，“因为炬灼兄弟俩和你们结了盟。”

　　“炬衍近来成绩不佳，各方面成绩都有退步，很多数值根本不达标，”恪刹幽幽开口，“如果阆茗下一步真的加入了薄风铃，那你猜被踢出去的是谁？”

　　听到这里，炳灿显得有些着急，对方明显早有准备。

　　“如果我说，我亲眼见到你在树林杀了他呢？”玄烈压制着内心的波澜，看上去宠辱不惊，但危险当前，他还是隐隐感到体内一股渐热渐寒的急流在作祟，肆意冲撞着他内里的各个系统。

　　见对方似有似无地发怔，玄烈则继续开口，“要把我所见录像给你们看看吗？还是只要能杀了我，不管真相是什么你们都会下手？你可以试试，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弱点。”玄烈一字一句顿挫有力，手则暗暗攀上了腰腹间那旋钮。

　　在恪刹一行人挑衅的嗤笑里，玄烈身后幽幽传来一句，“敌人的诬陷和他们的存在一样毫无意义，不值一提。”这声音语调低沉，嗓音扭曲磕绊，大抵是喉咙的伤所致。

　　回首看，那机器人已摇晃着艰难站了起来，宽绰的盔甲极其显眼，加上那人身材本就挺拔健硕，眼神烈如豺狼，剑眉锋利，棱角分明，巨人一样傲然挺立，颈部伤疤只能更显他野兽般气魄。看到他就想到那支意气飞扬的小队，当之无愧的“黑羚羊”。

　　他步步沉重，将久不见日光的虚软孱弱抑于身后，双拳拼死攥着，眼眸爆发出炽毒的红光，青筋暴起，恶狠狠地重复低语着，“潼氏，潼氏……”

　　突然，不等旁人行动，他猛地单手从背后盔甲上卸下根长足一米似钢筋的银棍，在他手中倒腾旋转，竟刹那间形成一柄近乎三米的长刀。

　　离弦之箭般，他大步冲上前去，单手持刀向恪刹一行人乱挥狂砍，虽说招式虚浮力道甚浅，却也将其逼得连连败退。

　　难以近身，恪刹等人只得把枪相向，可惜这人铠甲实在硬实，子弹尽数被毫发无伤地挡退。

　　或许是他莽撞笨拙的进攻让恪刹面子上挂不住，恪刹嘴角微搐，眼神暴戾起来，一把将两个小喽啰往那人脸前一推，自己则留出一丝空间，瞬间从背包中拔出一类似榴弹发射器的武器，咬牙切齿直对那人。

　　刹那间，玄烈感到身旁一阵风席过，定眼一看，竟是纪凛烛冲了出去，她眼底坚定无光，被机械臂带动着赶上前，此刻像被摄魂了一般。

　　毫无犹豫，恪刹扣下扳机，弹药便轰然迸发，直指那人咽喉。

　　纪凛烛扣住那人的后领将其大力拽回，又在榴弹打来那刻飞快抬起左臂，那机械臂好似条件反射般展开一张宽阔屏障。

　　“轰隆”巨响，所幸屏障削弱了几分爆鸣对耳朵的伤害，可众人的眼睛皆被那爆炸一晃。建筑一时剧烈震荡，烟雾弥散，碎片四散，许多装饰物皆被破坏损毁。

　　待众人回过神来，均心惊不已，恪刹也呆滞地垂下扛着发射器的手，那机器人手中的刀也自然恢复成窄短的钢筋。他顾不得趁机出手，只愣愣地瞧着纪凛烛颤抖的胳膊上的那只机械臂。

　　“玄烈，玄烈！”

　　是灼琛带着炬衍和绯篱跑来，“你们，没事吧！”

　　听到这话，恪刹收起武器，转身讽刺地看着灼琛，“怎么，潼氏已经容不下你了吗？这么上赶着巴结别人。”

　　灼琛听此，呵呵一笑，“恪刹，我已经把你杀害阆茗的过程上报给了队长，你猜猜他们信我还是信你？”

　　恪刹也冷笑着，看看灼琛，又看了看玄烈，转头给了小喽啰们一个眼神，轻哼了一声，转身要走，“没意思，我走可以，但你是就打算背叛潼氏了吗？我可没打算留你啊，只是有什么话再传到队长耳朵里，到时候你或死或像狗一样被踢出去，可跟我没关系。”

　　灼琛淡淡回了一眼，“随你怎么说，你最好能活到那一天。”

　　恪刹回敬了一个哀怨仇愤的眼神，扭头丢给玄烈一句话，“等你哪一天不再需要被女人和疯子保护，咱们再一决高下。”随之大踏步离开。

　　“哈！”阿盼松了一口气，手叉腰鄙夷地望着恪刹远去的背影，“叫他满嘴谎话，回去挨收拾吧！”

　　灼琛也跟着目送恪刹离开，“不会的，队长不仅不会对他发难，可能还会奖赏。”

　　“凭什么啊！”阿盼立刻皱起眉头。

　　灼琛微微一笑，“按辈分算，他是队长的亲儿子，很可能他这么做，也是有队长授意。”

　　“啊？”阿盼有些慌乱，“怪不着他走的时候还一副嘴硬不服的样子。那你和他对着干，岂不是要被骂啦？”

　　灼琛卸下眼里的防备，松散地背起手，“也是不会的。我们两个直属副总统管，层级压制，队长得给我们面子。”

　　听到这里，炳灿也走了上来，“那绯篱和你们整天晃在一起，不会被他们针对吗？”

　　炬灼兄弟俩回头看了看天真无邪、乐呵呵的绯篱，一起笑起来，“绯篱算是我们带大的，副总看她要比看我们俩亲得多，不必担心。”

　　终于将难缠的人赶走，几人顺利汇合，本是相聚欢乐的时候，灼琛却注意到玄烈等人身边的大块头，“这位，有点眼熟啊？”

　　众人均沿着灼琛试探的眼神看向那魁梧的机器人，不等炳灿等开口介绍，那人却突然暴起，神情目光与方才一般无二，看样子仿佛是再次被激怒了，手死死抓着那钢筋并不断打着颤，嘴里念叨着，“潼氏，潼氏……”

　　“坏了，这家伙一视同仁！”炳灿紧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