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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高烧(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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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烈!啊,玄烈!”
被挤到天南海北的阿盼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惊惧叫喊盖过了一众实习生的慌乱,成功让后排那些机械体都明白了此刻发生了什么。
玄烈半跪半躺在地上,听着周遭纷纷扰扰的议论,又一时爬不起来,满心想的都是如何给阿盼一个充满感谢和爱意的抱摔。
人群渐渐散开了,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地方硬是给玄烈空出来一个聚光灯一样的范围。
阿盼叫喊着从后方冲撞过来,一瞬间将玄烈拉拽了起来,并把他重新向后拖入了机械体群。
那帮资深工程师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身接着往报告厅前端的大演讲台走。定了片刻,实习生们也一个个跟上了脚步。
玄烈还在迷乱里被阿盼带着撤入后方,倒退的路线扭曲,退开让路又合上的机械体们像摩托艇排浪的尾线。
越过高低不均的面孔,玄烈不经意眺望到那些实习生后排有一双眼睛亮闪闪望着他。
他看不清人家的脸,思绪更加烦乱成一团乱麻。
那双眼睛仍盯着他,瞳仁明亮得像玻璃珠,带着若有似无笑,片刻,对方向玄烈招了招手,像早就认识他一样。
阿盼携玄烈退到了一个偏僻到足够别人再也注意不到他们的地方,实习生们也被带领着挤上了演讲台。
白大褂工程师站在前排,他们站得高看得远,声音不用扩音器也能砸到各个角落。
据介绍,这些是分到机械制造与维修部门的实习生。
一张张生涩的面孔在众目睽睽下极其不自在,部分的甚至羞红了脸。周围怨声四起。
“哎我说,这批人什么来头啊,还让那些家伙挨个介绍?”
“无聊死了,快点放我回去!”
“让咱们了解这些有个屁用!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修修我的胳膊,最近越来越不灵便了!”
可台上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介绍,也不再让大家安静了,任由台下的人怨声载道。
玄烈安静地听,反正他走不了两步路。偷跑势必需要阿盼的帮助,而阿盼人高马大实在太招人注目了。
他顺势把这些人都记在脑子里,以免自己变得越来越呆傻。
抱怨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台上人介绍完毕,清了清嗓子,颁布正式的通告,即,一对一认知任务。
大致意思是为了能让实习生更快更深刻了解机器人的性能及运作细节,为了让机器人多与人类接触、学习人类的脾性特点,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实习生直接上岗结果与了解不全面的机器人产生冲突,导致机毁人亡的情况发生,从而制定的一系列人机接触的流程。
解释完毕前排的人就退走了,让表情各异的青涩面孔全都凑到前面来,留他们直接与台下机械体们面对面。
据说为了保护各位的情绪,上级决定采用匿名互投的方式一对一分组,分组成功的即将在众人头顶的屏幕显示出来。
老土,但刺激。
这样的方式在机械体中首先出现了分化,一些继续吵嚷着“无聊”,还有一些正在兴奋地攀谈。
他们毕竟不是人,拥有情绪就会无限外放,机械式呆板的张扬也是他们的特点之一。
一分钟的时间让台上台下人对望,像极了某些个相亲节目,让人几乎只看外表,只在乎眼缘,生怕下一秒就要挑选心动嘉宾,让这出沦为不折不扣的闹剧。
就在这时,玄烈望到了刚才向他招手的人。
众机器根据指示调频选择人,而众人手握全息屏勾选机器。
刚才他们退得太猛,现在前面站着好多高个子,玄烈和阿盼挤不到前面去,只好在这些壮汉的脑袋间张望台上的情况。
阿盼倒是完全兴奋地自顾自在高个子身后跳来跳去,看得比玄烈还认真。
随后,他实在被前面人挡视野挡得烦了,一边吐槽一边将玄烈拽到了这个正好能看见她、看见那三个字的地方。
这里一览无遗了。玄烈生怕自己眼神劈叉,又接连看了很多眼。
那是个女孩,在人群中很出挑,乌黑的头发浅浅束着,被顶光圈出亮汪汪的柔顺色彩。她穿着实习生统一的制服,白色衬衫上夹着姓名牌。
玄烈当然看不清那姓名牌上写着什么,却能看清实习生们身后大屏幕上对应的证件照和姓名。
纪,凛,烛。
手环消息提示带来的轻微发烫还烙印在手腕处,脑海里飞翔的乱码在此刻忽然止息,玄烈清醒了一瞬。
在工作人员指挥下,玄烈随意地环顾一眼台上人,又随意地勾选点确定。
他认为自己的一整套流程充满了随心所欲,实际上这其中画满了刻意的影子。
刚才的一连串动作间,女生也发现了玄烈的存在。可她越是盯着他看,他就越是抬不起头来。
“想认识你”之类的话渐渐浮现在眼前,玄烈明明闻不见半点酒味,却像是又灌了好几大口酒,紧接着他抬起头,望见了那目光。
他骤然才发现,那女生也不一直都是笑着的。她的眼神此刻在满大厅漫游,比兴奋更多的是警惕。
玄烈动用他许久没启动过的微表情分析系统来整理他看不懂的情绪,计算得出的结果是:“警惕30%”、“紧张20%”、“好奇15%”、“野心15%”……
然后她看向他,表情立刻变成了:“期待75%”、“紧张10%”……“数据错误”。
玄烈立刻就蒙了,他从未在对人类等生物测试时遇到过“数据错误”的情况。他又尝试了几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难道是喝酒的缘故?玄烈突然想象到,自己刚才好像一直像个痴呆一样不礼貌地直盯盯看着人家。
可是他从未觉得自己把握被她选到。
退一步讲,可能那个女生给很多机械体都发了短信呢?
退十步讲,可能那个女生只是看他是仅存不多的二代体,好奇而已呢?
退一百步讲,他没有出众的才能,选他难道是为了钻研机械体的拆解和废物回收利用吗?
退一万步讲……总之是没道理啊!选他的价值就和观察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能不能连着跑完十个八百米一样。
直到一声督促众人安静的哨鸣响起,场上攒动的人头忽地静止了。
玄烈不抱希望地抬起头,下一秒,阿盼猛然抓住了玄烈的肩膀,将他摇晃个不停。
“玄烈!玄烈是你哎!”
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连接着那个她的证件照。
四周当即哗然。
一轮成功对接的不过五六对,玄烈却是其中之一。
可考核之前他几乎比空气还没存在感,昨天那一战让人们知道了他的名字,今天这一站让人们对上了他的脸。
光是这样还好,但他在十几分钟前刚当着众人的面摔了个大马趴。
阿盼激动地拍打着他,他却毫无意识,只隔着机器海和她相望,她笑眼盈盈,充满着客气和不自然,他望眼欲穿,好像真的又生吞了几大杯烈酒,脑电波沸腾。
他的视线正好得以穿过她看到她的名字。他一字一字念着,仿佛细微处泛起涟漪,仿佛深处某个尘封多年的牵绊破了冰。
这项环节艰难地持续了很久,机器们的躁动让工作人员惴惴不安,索性将几个格外不安分的领头羊做了沉默处理,他们的眼神立刻暗下来,回归了机器应有的安静。
阿盼并没有挑选伙伴,问起来他便得意洋洋地笑着,“玄烈就是我的伙伴!”
一些危险分子以不动声色的方式被分配了不止一个实习生。还有一些被排除在外的、和玄烈一样没有存在感的机器,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地略过了。
倒是让大家有目共睹了这个名为尊重个人意愿实则搞内定的环节,都不言而喻罢了。
众人的分组有了定论,但研究还未正式开始,上级给了这些新人一个缓冲期,让他们先行整理适应,机械体们也都被驱赶各回各归处。
离开时,实习生先行撤走了,玄烈没在凌乱的退场里捕捉到她的身影,只好跟着阿盼从另一道门走了出来。
一道名为“遗憾”的情绪在他心里刻下阴影,他感觉奇怪,却不想深究。
他们来回穿梭在回廊一般的楼道里。
天空雾蒙蒙,月亮藏在云后,忧郁而凄凉。不经意地一瞥,玄烈久违地透过薄雾看到了一颗星。
报告厅不算太偏,拐过几个岔口,他们终于回到了宿舍。
房间不大,电器设施应有尽有,只是大多都是些已经可以淘汰的老旧器械,比如在五代小孩们房间内已经铺天盖地是虚拟屏幕时,他和阿盼还挤在已经坐塌的沙发上同看一扇厚厚的实体屏幕。
不过所幸二代还有行为能力的机械体也就只有他和阿盼二人了,两台修养舱松快地摆在房间后侧一大片空旷的地方,剩余的空地还能容纳十来个阿盼做健美操。
玄烈漫步到自己的修养舱旁坐下养神。
酒精的劲算是过去了,新的谜团却占据了玄烈本就不是很伶俐的大脑。
手环的消息箱里那几条他已读未回的消息消失了,好像是某种阅后即焚的消息。
玄烈烦闷地想解下手环,那张折成纸飞机的邀请函却也随之从袖管里掉了出来。
那是他看消息时随手塞进去的,但他忘记了自己还把这纸折成了这模样。
果然,喝酒误事啊。
其实他对这种比赛、活动什么的向来没有兴趣,以他的实力,非但不会有什么成就,还会落得一身伤。
玄烈最好的结局,就是孑然一身坐在这里无痛无痒的化成一捧土。
伤感到一半,阴霾刚刚恰到好处地笼罩到玄烈头顶,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阿盼抱着一大堆机械体专供零售走了进来,“我听说酒要用点甜的来解,你想吃什么?”
玄烈捂着钝痛的脑袋,慢慢走了过去,看见桌子上满满当当五颜六色的包装袋,“这都是你喜欢吃的吧?”
“我喜欢吃和给你解酒又不冲突,快坐快坐。”
坐在阿盼对面,玄烈十分无奈地翻开那些袋子看都有些什么,阿盼却注意到他手里的邀请函。
“玄烈这是……这是什么!”
“这个,这是比赛的邀请函,据说是关于……”
“不是!”阿盼大叫一声,吓得玄烈不慎捏碎了手里的饼干,“我知道这是邀请函,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这个!”
玄烈不解,他差一点就问出类似“你没有吗”的话,但他及时止住了。
阿盼不会有,邀请函上明确写着那是给“能够配置极高精度芯片的、或是前日在考核中表现出色的机械体”的,而阿盼的表现从来都是吊车尾。
玄烈又清醒了几分。
他和阿盼打有记忆一起就相伴,颇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共同作为二代存在的标志而活,活在人们视线之外。
如果他有而阿盼没有,那就意味着,他只能抛下阿盼去赶路了。
不过倒是正好,反正他没想参加。
于是玄烈直接将邀请函递给阿盼,“我不想去,看完就扔了吧。”
但在他手要收回来时,阿盼抓住了他的手,“不,玄烈,你得去!”
“为什么?”
“玄烈,不仅你得去,而且你……你能不能,把我也带去?”
说这话时阿盼破天荒露出沮丧落寞的神色,抓着玄烈的手暗暗发紧,紧张值到达了百分之百,好像不去就会遭遇什么可怕的事情。
“阿盼,怎么回事?”
“哎呀反正……”阿盼有点恼了,“我一开始还害怕你去不了,幸好是我多虑了。玄烈,你能不能求求杨叔,他一定有办法的,求求他让你把我也带去吧,求求你了……”
阿盼从没说过这样的话,说得玄烈都紧张起来,他反过来握着阿盼肉乎乎的手,“阿盼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定要参加,你很想去吗?”
“其实我不想,但是……在比赛里被人打死也算,总比在这被火烧死强!”
“火?什么火?”盯着阿盼可怜得能拧出水来的眼神,玄烈问道。
阿盼垂下眼睛,“好吧……我也是听实验室的人说的。十天之后,他们会对一批能力低下落后的机械体进行集中焚毁,焚毁名单上,很可能有你我的名字……玄烈,我没敢告诉你,我怕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