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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启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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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烈将纸折平整塞进衣兜,四处张望了下才勉强认清回去的方向。刚才躲遥遥不慎把消息界面从腕表上退出去了,没想到那竟然是一种类似阅后即焚的信件,怎么找都找不到那几条信息了。
玄烈懊恼了半天,眼神发散地走在路上,边走边百无聊赖拧着腕表频钮调换频道,公共聊天室的小孩们异常活跃,全都在聊关于那个比赛。
——烦死了,怎么天天都搞这种小屁孩玩的游戏,我很忙的好不好!
——就是啊……不是说要打仗吗,怎么还有闲心搞这个……
——我好好奇这回第一会是谁啊?四代?还是五代?
——对面哉徉岛的潼氏又要打到家门口啦!
——听起来挺玄乎。我先预定一下,到时候战利品要出的直接私我!
——分析一下局势,二十年前的地震让永璃岛退步了一百年,这回能不能打到他们那去,也给他们搞个地震什么的?
——**就要打起仗来了你们还在搞这些,把我们当**?不就是*****你在高处看着还高兴吗?别以为没人知道********
最新一条被屏蔽了一半的消息在发出了0.1秒后被删除。
能够拥有一部分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发表言论的权利已然是对一个机器人最大的福报,而对于这种情况他们也司空见惯了。
玄烈没有理睬,他漫步回到自己的修养舱旁坐下养神。他对这种活动向来没有兴趣,以他的实力,非但不会有什么成就,还会落得一身伤。玄烈最好的结局,就是孑然一身坐在这里无痛无痒的化成一捧土。
“玄烈你回来啦?”
“嗯,你去哪了?”
“刚才有个孩子在聊天室不知道发了什么,被拖走了,我去帮忙。”
“哦……”
“有什么事情吗?”
玄烈沉默不语,面对这个二十年来朝夕相处的伙伴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开口告诉对面人说他命不久矣,恐怕要早早报废被扔到废铁场去。那岂不是太残忍了。
“阿盼,你说,咱们最后会去哪?”
“你喝酒啦?”名叫阿盼的小胖墩端来一杯水递给玄烈,“我在门口就闻到一股酒味。喝点水吧,降降温。”
玄烈没有接过那杯水,“你听说了吗?获取芯片的比赛。”
“你也听说啦?”阿盼眼眸闪烁,放下水杯,坐在玄烈对面,“我也是刚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想一回来就告诉你来着,想不到你已经知道了……”
“你要去吗阿盼?”
“我?”阿盼很是吃惊的样子,后又自嘲地笑了,“二代没有收到邀请,我想去还去不成呢!”
二代没有被邀请?可那纸上分明……
玄烈从衣服内兜中扯出那张缺了一角的纸,递给阿盼,“有的。”
盯着玄烈因喝酒而略有些泛红的脸,阿盼半信半疑地接过那纸,“啊!凭什么!凭什么玄烈你被邀请了我就没有!而且、而且好多三代即将被淘汰的机械体也都没有收到邀请啊!”
“那是……随机选择的吗?”玄烈也搞不懂了。
“我不管,你要去我就必须得去!”阿盼自顾自把端给玄烈的那杯水一饮而尽,然后抱起手臂开始边生闷气边嘟囔,“林老师叮嘱我要我保护你的!我也得去、我也得去……”
“阿盼,你说……林老师到底去了哪?”玄烈双眼失神地问。
“不知道……”阿盼还沉浸在情绪里,忽然间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猛地抓住玄烈的手腕,“对了玄烈!杨叔有办法!求求你拜托他让我也去吧,我也想去,在比赛里被人打死也行!我不想在这被火烧死!”
“火?什么火?”盯着阿盼可怜得能拧出水来的眼神,玄烈有些紧张。
阿盼叹了口气,“我也是听实验室的人说的。十天之后,他们会集中对一批效能低下落后的机械体和机器人进行集中焚毁……玄烈,我没敢告诉你,我怕你难过……”
凌晨三点,未眠。
玄烈发现自己正在逐渐淡忘他敬爱的林老师的模样,他不禁感叹自己确实是不中用了。况且以他的处境,根本没资格向谁开口去更新什么硬件软件,他杨叔也是爱莫能助。
他今年应当是二十岁了。早年间他的生辰从来都是林老师帮他庆祝,后来林老师失踪,也就甚少有人记得。早听说二十年前集团曾发生过一次毁灭性灾难,而仿佛是作为新生的标志,玄烈是灾后舜氏重振旗鼓所创造的第一个二代作品。
算起来,他在这世间也才算正经活了二十载,但这二十年间的科技发展,早已远超他自身优化的五六十年。自他被制造成型的那一刻,便是人们对他渐渐漠视的过程。
他环视自己,想着自己应该只是简单的试验机,给新生的下一代测试测试无所谓的零件,再无他用吧。
玄烈空洞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角落里那闪着刺眼微光的监控摄像头,从兜里摸出小镜子想继续学习微笑,连带那张纸也掉了出来。
他不想参加那场比赛,无论奖品诱惑有多大,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可万一真的如同阿盼说的那样,集中焚毁,不必再占用资源,直接一把大火把大家平等地烧成一撮灰,怎么办?
一旁舱里的阿盼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公共聊天室虽然不像白天那么热闹,但还是零星有一些闲言碎语跳出来。玄烈感到烦闷,伸手调换频率。
他并没有调到以前常收听的、充满雨声和海浪声的频道,相比起安心休眠,他更需要一场死一般的沉寂,让他理清思绪,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叮——”
突然,后台顶上来一条未知来源的私人聊天框。
又是匿名消息。玄烈当即坐了起来。难道又是那个人发来的?诧异之余,他发觉自己竟有些期待这新消息。
可他很快又失落了,因为这条信息切入的端口不是外部的,界面上显示的是舜氏机械体内部通道。
但这总不可能是购房广告吧?玄烈点开那条信息。
——参加比赛。
——……你是谁?
——参加比赛。
玄烈反应慢,光是接收、反应和进行反馈就又耗费了对方几倍的时间。他刚输入了“我不想去”几个字,但犹疑几秒后,并没有发出去。
——参加比赛,我能帮你找到林老师。
林老师?
玄烈惊得当即就想扳开阿盼的休眠舱把他摇醒,可当他想要再次问“你是谁”的时候,聊天框被销毁了。
彻底无眠。玄烈感觉好像胸腔里涌着一团火,是他反应过于激进,本该是修养的时候,却将运转器官烧得炙热,他感觉到一阵隐隐的难受。大口呼吸后,玄烈钻进了休眠舱。
一番思绪纠缠过后还是一团乱麻。他闭上了眼睛,沉静时是微风拂过森林的像素动画,他在迷失中停机。
玄烈特别想感受一下,人类所说的做梦,是怎样的。
那虚无缥缈间不属于自我的迷幻世界,不计成本的游戏人生,介于主观与非主观之间的那一段奇妙旅程。玄烈听说还有噩梦与美梦之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想要尝试。
既然做不到,就只能靠想象。可是玄烈怎么想象呢,他通过重复一段又一段人类对于梦境的描述,再运用脑中的数字计算运转结算出一些可能的画面。
“梦啊?我还挺喜欢做梦的呢!但是最近太忙了,我这两天一沾枕头就着,一睁眼就天亮,都没有梦了。”
“哦。”
“你问这个干嘛,你也想做梦?”
“好奇。”
遥遥咯咯地笑,边笑边给手中的资料分类。说起身边的人类,玄烈认识的除了杨叔就是遥遥。他杨叔不知道去哪忙了,倒是最近常见遥遥在c区晃悠。
“遥遥姐不常来这。”
“最近又要来一批实习生,我也得跟着干干活嘛,不能白吃这一口饭不是?”
“实习生?真的要进一批实习生?”玄烈惊讶道。
“实习生有什么奇怪的?”遥遥笑道,“每年进实习生不是常态吗?要是哪一年没实习生肯来这了你再吃惊吧,说不定到时候舜氏就要倒闭喽……”
然而玄烈吃惊的除了他那天收到的奇怪信息,还有现在这个季节。他清楚,其实这二月天本不是吸取新力量搞人才引进的时候,也因此他后来直接将那信息视为恶作剧。
难道是因为战争当前,舜氏乃至整个永璃岛都空前紧绷着一根神经,都想抓紧趁战火蔓延开前尽可能吸纳更多人才用以应对。
玄烈曾试图探寻过关于二十年前那场灾难与绵延至今几个岛之间政治纷争的关系,但均没有太多结果,也鲜有影像资料。
只是那地狱一般的光景他也想象了个大概。
战争、地震、台风、海啸、洪水。永璃岛当时就像这个世界最被厌恶的一方角落,这边炮火轰鸣带来的熊熊火焰还未被扑灭,那边震荡引起的大水漫灌就已然毫无怜悯地掩埋了大片面积,人们在天崩地裂中嘶吼哭喊,奈何水火无情,终究都被卷进灾难的漩涡。
哉徉岛,至今人们提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但这部分人已经占到少数了,因为当年侥幸活下来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许多也因灾祸后遗症接连逝去了。现在永璃岛更多属于外来人口,新鲜血液。
二十年前那一战没能把永璃彻底毁灭,那些生命力旺盛的人们又凭借自己的双手硬生生挖开一片新的天,顺带的,新的舜氏很快拔地而起。
这景象当然不是哉徉岛想看到的,只是奈何另有地域的人觊觎他们的资源财产,这才不得已假模假样与永璃重新构建起和平模式。
但他们也时常在背后骂永璃后来新继任的执政者,“太没有血性了。”
了解到这一故事时,玄烈也暗自疑惑。人类对具有血海深仇的仇敌不通常是恨之入骨的吗,为什么现在永璃的长官依然会甘心情愿对哉徉岛笑脸相迎呢?
玄烈的神游突然被打断。
“大小姐都多久没有出现过了……说好陪我打羽毛球的……”
遥遥翻着手里几张写满英文的文件不停嘟囔。玄烈想起之前在遥遥穿的那件衣服上看到的那双眼睛,不禁空洞地发呆。
“喂,想什么呢?”
“……嗯?”玄烈猛的回过神来才发现遥遥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没什么,我先走了。”
于是他就这样留给遥遥一个可疑的、思绪万千的背影,自顾自落寞着远去了。
玄烈没直接回去,而是在周边几层楼来回游荡。
原因是他发现他的思维已经快迟钝到他不能再忽视的地步,虽说他对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对身归何处抱有无所谓的态度,但这种感觉让他郁闷。
既然生产者知道他时给他增加了生的意念,那么现在正是这种仅存的意念驱使他做出改变。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
他第一次有了惆怅的感觉。
经遥遥那么一提玄烈才意识到这几天集团内的确好像多了一些新面孔,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对他打招呼,然后说“啊!我那天给你发过消息!”
甚是无聊。
玄烈独坐窗边第五千四百七十八次看完了完整的日落,准备往回走,却看到阿盼正在不远处迎他。
“阿盼?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等你啊玄烈!快,跟我去大厅!”
说着,阿盼急切地拉起玄烈楼上楼下绕了几趟来到b区的报告厅。
报告厅人满为患,几乎所有实验人员和机器人都欢聚一堂,众生叽叽喳喳吵作一片,更多是看热闹的。
玄烈环顾四周,看到五代的孩子居多。他们目前处于新生的萌芽状态,一个个都还是活蹦乱跳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却写满了争抢好斗,一看就被娇纵上了天。
四代和三代的人互相不对付,从具体性能来看,这部分机器算是互补,无非就是有脑没力气,要么就是有力气没脑。
但玄烈可没资格笑话这些,全场最老的机器人就数他和阿盼。
舜氏集团的二代体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无声地活在人们视线以外,至于更甚的一代体和其余二代体,大多报废的报废,关押的关押,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对于这一点,大多数人并不知情,知情的也从来闭口不谈,只任由人们淡忘。
阿盼扯扯玄烈的衣袖,“杨叔说叫咱们来这,这怎么这么多人呀?”
玄烈带领阿盼来到人群后方,“等等看。”
冗长的一阵嘈杂之后,几位资深工程师来到场中示意大家保持安静,随之到来的还有数十个稚嫩的陌生脸庞。
据资深工程师介绍,这些人分到机械制造与维修部门的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