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21、结盟（1）

　　太阳逐渐西沉，昏黄的光穿过大玻璃窗，将办公室里照得一览无余，正对着光的玄烈怔怔地朝远处大楼背后的夕阳看去。眼中的光只是刺眼的灰调，他看不清杨宁表情。

　　“那，那个机器人后来去哪了？”

　　杨宁没有说话，他似乎是眼神淡漠地盯着地面，开始慢慢地喃喃自语，“要是他在就好了……”

　　片刻后，杨宁忽地灿烂仰起头微笑，“不过没关系，咱们公司现在正在研制更厉害的机械体，我想，大概不久以后就能重铸舜氏之前的辉煌！”

　　玄烈被杨宁突然的转变给吓到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了玄烈，你怎么样，这次比赛有感觉到力不从心吗？”

　　“我……有一些。”

　　“哈哈！”杨宁发出奇怪的笑声，“不要紧，你会变得越来越厉害的，你的枷锁会一层一层蜕掉，到时候……”

　　说到这，杨宁又莫名顿住了。

　　玄烈搞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但听出来杨宁绝得知道什么，而且不止一点半点。可是为什么不能告诉他？

　　“到时候大家都会引你为傲的。好啦，想必你也累了，就先回去吧。”

　　我不累。玄烈本想这么回复一句，可他不是傻子。既然杨宁明确表示了要送客，他就不能继续赖在这里。

　　下次再问吧。

　　杨宁喝了一口枸杞茶，又皱着眉头走到一边，一把将茶倒进池子里，“一会还要给阿盼检修零件，现在应该已经在门口了。”

　　杨宁说这话时，玄烈正好走到门口，将手握在冰凉的门把手上，他不由得心惊。短暂的呆滞后，玄烈一把拽开了门，正看到阿盼板板正正、眯着眼睛站在门口，“玄烈！你没事吧！”

　　这个距离，大概是可以将他们刚才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的。

　　“我没事。”

　　踏出门框前，玄烈不忘转身道一句，“杨叔，我先走了。”

　　杨宁背着玄烈在水池边不知道鼓捣什么，没有说话。

　　随意地摆了两手后，阿盼兴奋地与玄烈擦肩跑进了办公室，边跑边向杨宁叫喊，“杨叔！我脑袋疼！你快给我修一修……”

　　玄烈没有叮嘱什么，他在关上门前最后一秒依旧没有看到杨宁转回身。而阿盼还在嘟囔着什么，玄烈已然没心思听了。

　　于是稍作站定，他转而走向d区。

　　今天的夕阳似乎在换日线停留的格外久些，至少纪凛烛是这样觉得的。

　　同行的实习生舍友从山上回来以后便哭个不停，仔细询问后才知道对方的男朋友比赛开始后就音信全无，最后与她男朋友配对的机器人也只剩下一只残破的左耳被带回来，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太会安慰人，况且是这种难解的心伤，“节哀节哀”、“活着的人要更好的生活”之类的话她说不出口，也总不能指望这样念叨几句就能让对方放下。

　　她只会必要时递纸巾、倒垃圾桶，再给对方倒上几杯温度适宜的水，以免人家哭到一半缺水虚脱，其余就是默默地陪伴。

　　从对方童年听到相识相伴，又从共同努力听到怎样努力实现誓言，总之纪凛烛是将对方两人的相爱往事几乎听了个遍。共情能力使她如鲠在喉，可惜她陪着流泪也只能说一句“可惜”。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炳灿的来信，表示宣称要五百万买下碎片的潼氏机器人已经到了公司，和他们约定在d区18层见一面，邀请纪凛烛也前去凑凑热闹。

　　于是她洗了把脸，将这位舍友托付给另一位舍友陪哭，才真正脱了身。

　　比对着之前玄烈传给她的简易版公司内部地图，她兜兜转转才绕进了d区。

　　是18层这条走廊没错……可这里空无一人，唯有暗淡下来的天色、半边渐黑的天空和只露一点征兆的日头。

　　纪凛烛发现第一个到达目的地的竟然是自己，可惜没人给她颁个一等奖。

　　独自在空荡荡的走廊上游荡，眼见天光逐渐灰下来，可走廊的灯却没有恰如其分地亮起。有点无趣，有点后背发凉。

　　纪凛烛靠在窗边远眺，忽地，她好像发觉些什么。

　　是什么呢？

　　一股幽幽的刺骨风！

　　蓦然间，纪凛烛的右手边窜来一个身穿斗篷的影子，银亮的帽子将整张脸埋进了阴影处。纪凛烛先是听到了“噌”地蹬地而起的声响，略过这股风直直向她冲来。

　　余光里，她瞄到对方手握一柄细长刀，黯淡的光沿着那柄刀的刀刃流转，尖利到好似划破了无声的寒。

　　对方来势汹汹，纪凛烛来不及抽出腰间刀，只得用力一叩墙壁顺而借反作用力退开那利刃的攻击点。

　　刚稳住脚步，只见对方轻巧落地，又飞快转身举刀劈来，那势头正指纪凛烛眉心。而这次躲避给予了纪凛烛抽刀格挡的机会，她早已在那柄刀落下之前抬起左臂的刀用以招架。

　　可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并非只是两把利器间的碰撞，而是即使是一柄长刀，也能够将纪凛烛硬生生劈得腿曲三分，更有刀刃间相触发出利落又响彻整条楼道的声响。刀尖从正上方落下，近乎要划到鼻尖，纪凛烛手有些发软。

　　“炬衍，不要胡闹！”

　　朦胧间，纪凛烛听到还是自己右手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和陌生的语调，她并没太听清那人说什么，只是暗自咒骂这场面越来越棘手，又想着自己是不是该趁此大声呼救一阵，还发愁玄烈和炳灿这时候跑哪去了。

　　她突然感到手上重力慢慢松懈下来，她才看清楚那柄刀。

　　当真是漂亮的刀，这么看这刀比方才一闪而过看上去更宽些，但并不厚，长竟有一米左右，刀身板直，刀尖较窄且微微翘起一弧度，还开了一掌长的反刃，似乎隐隐刻着什么神兽一类的图样，形似雁翎刀。

　　昏暗中，纪凛烛并不能看清楚什么，直到那脚步渐进，忽然灯光亮了起来，纪凛烛的视线才由刀移向来着的面孔。

　　“凛烛，凛烛！怎么回事！”

　　还没怎么琢磨，纪凛烛听到身后迟来的、熟悉的叫喊。一转头，果然是一脸急相的炳灿和严肃不语的玄烈。

　　二人未等上楼便听到了刀剑相向的声响，于是加快脚步奔来。

　　所幸，纪凛烛看上去并不像受伤的样子，却依然让玄烈怒火中烧，不由得紧紧攥起拳头，大步上前将纪凛烛挡在身后。

　　纪凛烛突然想到林老师最后说的话，叫她提防杨宁。需要告诉玄烈吗？看来不用了。

　　纪凛烛还记得林老师说那话的神情，眼睛虽直直盯着她，却在提到那句时，脸庞极其自然地向玄烈来的方向一侧，她就知晓这句话是说给玄烈听的。

　　玄烈聪明，他一定知道。

　　“怎么这么晚啊？”纪凛烛略带埋怨道。

　　“抱歉抱歉凛烛，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电梯好像坏掉了……”

　　炳灿极其懊恼的样子，但在看到纪凛烛身后人的时候立马警惕起来，“这几位就是……”

　　雁翎刀的主人没有讲话，而是自然而然地退到领头人的一边去。

　　领头人客气地笑笑，对着三人摆摆手，“你好，我叫灼琛。”

　　纪凛烛偷偷反复念叨这个名字，真是怎么念怎么绕口。

　　“你就是要买碎片的那位？”

　　炳灿直接跳过了问好环节，毫不客气地质问，“电梯，是你搞的吧？”

　　名叫灼琛的人眯起眼睛，笑吟吟地推了一把身边那雁翎刀的主人，“可不是我，是他，他非说要试试看你们这里机器人的实力，就让我先给，先给……”灼琛挠挠头，“额，请问，哪位是玄烈？”

　　“他。”炳灿手指向玄烈，但玄烈毫无反应，甚至依旧敌视着对面人。

　　“哦哦，你好你好……让我先给玄烈发消息，他说你能拿到碎片肯定不是普通人，所以想和你过过招，于是隔了二十分钟才又给，又给……”

　　灼琛脑袋一转，想着面前这位姑娘总不能名字叫炳灿吧，所以自然而然抬起手掌指向炳灿，“你好你好……隔了二十分钟才给你发的消息。”

　　“啥？”

　　纪凛烛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合着自己着急忙慌跑来只是想看个热闹，却不成想替玄烈和炳灿扛下了这个大头，心里一时忿忿不平。

　　“身手还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雁翎刀的主人将刀收回刀鞘，抱起双臂弯眉浅笑看向纪凛烛，“你好，我叫炬衍。”

　　“我……”

　　“她不是机器人。”玄烈见对方或许不怀好意，便替纪凛烛冷言相对。

　　“不是机器人？”灼琛貌似很有兴趣的样子，转头向身后问了一句，“是吗？”

　　这时三人才发现在这两人背后竟还藏着一位。只见那人略带娇羞地小步走出来，也是一位稍显熟悉的面孔。

　　“是你！”炳灿先不受控地叫出来，后来又觉得自己倒像是翻版阿盼一样失了稳重，尴尬地闭上嘴。

　　而玄烈和纪凛烛也不约而同认出了这位“熟人”。即是在之前珣魑山上遇见的那位哑巴姑娘！

　　“你是，潼氏的？”

　　不成想这哑巴姑娘在拭去脸上灰后的模样还挺讨喜。个头一米六左右，一身暗粉探险服，栗色长发打着微卷披在肩上，刘海下圆溜溜的眼睛，闪亮亮引人怜惜的长睫毛眨着，小巧的鼻子，玲珑小嘴。开朗地举起左手向三人摇摆着。不清楚身后两个男机器人怎么想，总之纪凛烛心水到现在就想捏捏这小姑娘的脸蛋。

　　“她叫绯篱。”灼琛介绍道。

　　“原来你不是舜氏的四代体……那你连不会说话也是假的咯……”炳灿的声音从后方悄然传来，随之就是玄烈，“连你都骗过了吗？”

　　这时，名叫绯篱的姑娘头顶忽然冒出一对话气泡，上面一字一句打着：大家好，我是绯篱！

　　当真是可爱极了。

　　“她确实没有语言功能，但她听得见，日常沟通就是我们说、她打字。”炬衍边说边摘下了帽子，将刀佩到腰间。

　　但除了炳灿依旧想不通外，纪凛烛和玄烈的视线一齐转向了别的角度。

　　面前名叫炬衍和灼琛的机器人，是一对双生吗？

　　不对，不是。

　　可是他们两个有种说不上来的出奇的像。两人个子一般高，灼琛看上去明显比炬衍年长一些，而炬衍比灼琛皮肤更白些，眼睛均属内双，鼻梁高挺，只炬衍嘴唇更薄些。单拎出来其中一只看，准会忘了另一只的样子。

　　玄烈扭头，视线越过炳灿看向纪凛烛，只见纪凛烛眼神来回在炬衍和灼琛脸上回扫。他不好问什么，沉默地观察。

　　明白了！玄烈忽然心里亮堂起来。

　　之所以两人这样相似又不同，只是因为灼琛的左脸与炬衍的右脸几乎一模一样，就像是同一个人硬生生被分成两半。

　　难道这两人还会合体吗？

　　玄烈正想着，听到炳灿转不过来脑筋而莽撞地询问，“不对呀，我不应该看错的，我专门跑到后台检查过，确实在我们公司四代看到了你的资料！难道你有双胞胎姐妹？是咱们两个公司的合作项目？”

　　原来是还在纠结认错了绯篱这件事。

　　“绯篱并不完全是我们的人。她是舜氏和潼氏的合作品，也仅此一只，角色是暗杀者。你们应该不知道，毕竟绯篱成型以后，舜氏就因为技术不够先进，被我们除名了。”说此话的是炬衍，毫不客气，完全不像是想好好谈生意的语气。

　　“咳咳！”看到玄烈眉眼间的不愉快，灼琛适当地咳嗽示意炬衍话说得太过头了，又赔以微笑，“早听说贵公司在信息战上颇有水平，我们也想来讨教讨教。详细介绍一下，绯篱不仅是一名出色的杀手，更是我们集团专制为信息战准备的高能体机器人，搞个小小障眼法，应该不算困难吧？”

　　话音刚落，躲在兄弟俩身后的绯篱冲着炳灿嫣然一笑，头顶上又冒出一气泡，是用冒号与括号组成的复古式笑脸。

　　这下确实是炳灿心大给失算了，不用想也知道，他此刻一定像一只绿了脸的气球。

　　“所以你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架和捉弄人吗？”玄烈不快。

　　“当然不是，”灼琛刚要开口，却被炬衍压了下来，“差不多吧，总之不是为了碎片。”

　　玄烈望着对方欠揍的表情，后颈关节“咔哒”作响，看了眼纪凛烛和炳灿，不动声色转身要离开。

　　“等等！”灼琛将三人叫住，又瞪了炬衍一眼，“碎片还是要的，只不过我们有另外的目的。”

　　见玄烈停住脚步，灼琛连忙抓起话头。

　　“我们想，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