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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靠近(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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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置身于一颗脆弱的透明色泡泡里,玄烈迷迷糊糊感觉身体在随着什么一弹一弹的,时而往上飘,时而往下坠。
忽觉身上痒痒的,如一只长着触角的小小爬虫在血管里越野行走。它走到哪,痒意就被带到哪。
现在走到左臂了,沿着肩膀往手的方向攀爬,而后停在了小臂处。那是受伤的地方,爬虫的到来令原本没知觉的手臂好一阵疼痒。
像是有谁抓住了他的手腕,一阵阵凉意撒在伤口处,疼痛浓烈起来。
玄烈突然醒了,他条件反射般抽回被什么钳制住的手臂。这才看见是向繁森拿着一注射器要给他打针。
“这,这是什么?”
“这么快就醒了?”向繁森一愣,放下注射器时脸上还带着点无奈,“镇定剂,我看你可能做噩梦了,躺着还乱动。”
彼时玄烈正以半躺的姿势窝在一个浴缸似的器皿里,那束在心口的翻涌感其实是水,没过他心脏的水。
怪不得感到无形压迫。玄烈忙不迭再次抚手向心口,确保东西还在。
“怎么了?”
“刚才心口憋得有点难受。”
玄烈撑着“浴缸”底让自己坐正了几分,“杨叔呢?”
“还活着,”向繁森语气不快,“把他丢到办公室休息去了。”
“这是……哪?”玄烈张望着周围。
和舜氏大多数无关紧要的房间一样,灯光浅弱,一扇封死的小窗。
“以前存放重病机械体的临时病房,”向繁森甩了甩手上的水,把撸起的袖子放展,用眼神把玄烈即将问出口的话怼了回去,“知道你要问什么,不是浴缸!给你治病啊,直接泡在药水里总比你输液来得快吧,除了我谁还关心你死活!”
衣服换了新的,大小很合身。玄烈攥了攥拳,发觉断掉的手指也复了原,肩膀不怎么疼了,但他还能感受到伤口的存在。
水清衣白,没有血的影子。
像是从玄烈的眼神中读到了内容,向繁森正襟危坐抓住玄烈的手腕,“你老实告诉我,血怎么回事?”
“我……”
仪琅的借口可以用,就是显得玄烈不怎么聪明。聪不聪明也无所谓了,眼下这尔虞我诈的情况,装傻才是明智的选择。
“我……想当人。”
向繁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想、想当人?当人有什么好的!还有,你往身体里灌点血就成人了?那猪灌人血岂不是变成猪人了?哈哈哈哈……”
前面的话还好,一提到“猪人”玄烈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确实很荒唐,”玄烈边笑边咳嗽起来,“主要是,想像人类一样……死。”
玄烈话语一落,向繁森尚未挥发殆尽的笑容一下凝固在脸上,嘴尴尬地咧着,眼蔓惆怅。很难看的表情。
兜里的手机响了,向繁森立刻像等来救星一样迫不及待接起来。
“嗯好,嗯、嗯……好,我马上去。”
收起手机,向繁森拔腿就往外走,“我有点事,你……你等我回来……”
“哎,去哪?”
玄烈这么一问,本来一条腿已经迈出门的向繁森又折返了回来,站在离玄烈三五米的地方。
他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
玄烈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我、我就是想问,我能不泡在这里面吗?”
“随你。”
向繁森脸色愈渐凝重了。他似是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嘴角严肃地压着,眼里却饱含复杂的阴霾。
“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也要去做准备了。”
踌躇了半天,只留下这么一句话,玄烈自然不懂什么意思。他没开口,任向繁森头也不回向外走。
门合上的第十秒,向繁森突然鬼魅一样探进脑袋。
这时的他又有了笑脸,“玄烈,我还会回来的。”
“哦……哦。”玄烈一脸懵。
掐着表默数三分钟后,确保向繁森不会再回来了,玄烈腾地从水里跳出来。
幸好穿的不是什么棉质丝质的衣服,否则可要沾水贴在身上难受好久。他抖了抖身上的水,手臂还有点疼,但能忍。
悄悄拉开门缝,走廊空无一人。
玄烈调出腕表上的地图,猛然向地下实验室奔去。
好像已经到休息时间了,玄烈在楼里狂奔了一圈也没见什么人。
幸好没见什么人,玄烈得以用最快速度跑到了地下,又一路曲折来到那间机密实验室的门口。
这里还是一样的寂静,整条走廊唯有玄烈的脚步和呼吸声在回响。
他掏出那枚被无数人觊觎的碎片。碎片表面晶莹滑润,无辜可爱的样子犹如一团沉睡的小生物,完全看不出沾染了多少鲜血封印了多少生命的影子。
又轻又沉重。如果可以不考虑别的,玄烈首选的方案或许是把它砸个稀巴烂。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并不会完美结束,有努力就有进步,等到数十年后,说不定会有能够达到完美复刻的第三碎片出现,彼时会有新一批人聚集在这里,飞溅更新鲜的血液,埋下更深沉的遗憾。
边想着,玄烈把那第三枚碎片卡进了凹槽中。一道光闪过,凹槽好似融化的金属液将那碎片包裹住,第三块平面形成。舜真没有骗他。
这下谁都不用抢了,想开实验室的直接拿指纹来试好了,再也不用通过玄烈的手,不用全都找他的麻烦。
漫无目的行走在路上,玄烈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双眼放空。不刻意去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却难以抵挡地在他脑海里跳舞。
好像有人谈话叫喊的声音,玄烈渐渐缓过神来。楼道里,他左边是一排排窗,右边是一排排紧锁的后勤部库房。
有点像他和纪凛烛第二次见面用以躲藏的地方。
玄烈刚准备走到窗边看看是谁在大声喧哗。
猝不及防间,一道火墙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将整条走廊的玻璃窗震了个粉碎,如雷贯耳钻进了玄烈的大脑,他瞬间清醒。
他无比熟悉各种爆燃的火焰形状和成因。破碎玻璃渣炸了他一身,滚滚灰黑浓烟从窗户破口处涌入。
库星锥高速挥舞激起的风浪将烟尘驱散,玄烈在呛人薄雾中看到了那艘正在燃烧的船。
明艳的火光将玄烈的脸和眼睛映成了金橘色,高有几十米的火焰像从地底召唤的史前巨兽,咆哮着向所以将目光投向它的人作威作福。
船的原样已经不太能辨认,就剩个空架子在做最后的坚持。
热浪代替烈焰本身,将威风推送到玄烈脸上,吹得他脸上好一阵发烫。
船的一边,舜希盛气凌人地离开,她身后几个不知是人还是机器人的跟班屁颠屁颠跟着走了,唯有程炼还站在原地看。
玄烈骤然想到向繁森说的。
舜真要送遥遥出颠转,出颠转唯一的关口在舜氏北岸,北岸只能坐船。
而作为安保部副部长的向繁森可以搞到通行证,舜真便交由向繁森去做,这也是刚才向繁森紧急离开的理由,大概是被叫走了。
所以……
心想不好,玄烈转身跑进了楼梯间。
舜真办公室外,玄烈轻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回应,门却浅浅开出一道口子。
想必门本来就是虚掩着的。玄烈谨慎地推开了门,往进走了一步。
灯关着,“雨林”里唯一亮着的是鱼缸,绚丽彩光幻化如云,把房间照得一会红一会绿的,照得人心焦。
就这么进去肯定是不合规矩,但……玄烈就是想开个灯。
“……舜真姐?”
玄烈悄声问了几句,无人回应,他便走了进来,摸黑贴在墙上想找灯的开关。
有人出现在门口!
玄烈下意识要躲,舜真却已经走了进来。
黑乎乎一片中,四目相对,玄烈瞬间举起库星锥,舜真手里也即刻有无形红刃生成。
“啪”的一声,舜真一个响指,整个房间被点亮了。两个人一下子又暴露在光亮里,还手握各自武器带着准备杀人灭口的表情,场面一时很滑稽。
“哦,是你啊。”
舜真先反应过来,关上门往桌边走。
库星锥却被遗忘了,还被玄烈抓着不肯松手。他的注意力不在这。
舜真有点奇怪,她的脸白得厉害,那是一种极度贫血的白,白到发灰,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白的。她今天没有化妆。
她好像要找什么,一坐到桌边就开始翻箱倒柜,把好几沓资料翻得凌乱不堪,办公用具和杂物被她一齐翻出来在桌上,还有一部分零碎物件滚落,掉得到处都是。
玄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清楚还不是问的时候。
就在他向舜真缓慢靠近的时候,舜真忽然口喷鲜血,险些摔倒在地。
玄烈没来得及扶她,舜真自己就抓着桌边先站稳了。大量的血被溅在地面那些鲜翠欲滴的青草上,嫩绿被染成了黑褐色。
汩汩鲜血依旧顺着她嘴角往下淌,就这样,舜真还没停止翻找。
幸好她找到了,最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
手颤抖不已,一倒就将瓶里的药全都倒了出来,她只得一点点倒回去。那些被她手上血涂成红色的药,又被颤颤巍巍封进了药瓶里。
舜真仰头将药片倒进嘴,转手就要打开一瓶可乐。玄烈终于找到机会阻止。
他在易拉罐被打开之前将可乐夺了过来,又即刻从橱柜抽出一杯子放在饮水机里,花了五秒时间将一杯温水推到舜真面前。
脸上手上尽是血、略显狼狈的舜真冲玄烈笑了。她接过杯子,仰头咕咚咕咚将整杯水一饮而尽。
而后,血不再流。
“你受伤了?”待一切平静下来,玄烈狐疑地问出这个问题。
“忘记吃药了而已,”舜真拿着药瓶晃了晃,“有人把我的药藏起来了。”
见玄烈还是满怀疑虑的样子,舜真接着笑道:“不相信啊?要不要我连坐五十个前手翻给你看?”
“把药藏起来了?谁要杀你?”
“监控显示,近期进过我办公室的,除了你,只有杨宁和遥遥。”
说到杨宁!玄烈迫不及待满腔怒火地问道:“我刚从市区回来。杨叔要我去中心大楼,我在那遭到了追杀。”
“杨宁?他给你设套?他要什么?碎片吗?”舜真把玩着药瓶,并不怎么吃惊的样子。
“你不知道?”玄烈觉得不可思议,“你不是还催我快一点去吗?”
说到这,舜真手里的动作凝滞了,她以一种看精神病的目光看向玄烈,“我很闲吗?而且有什么事不能在舜氏办,非要跑到舜希的地盘去?杨宁呢?他给你设的套?”
原来那人真的不是舜真,难道是他看错了?玄烈沉默了一瞬,“是孑盏和仪琅。杨叔……被抓做人质。”
完全意料之中的答案,舜真轻哼一声,“果然是韶赋修在捣鬼。”
“有没有可能……是杨叔他……”
后面的话,玄烈说不出来。好像单凭向繁森的话和这一次的事情就给杨宁打上内奸的锅,有些冤枉。
“你觉得是杨宁自导自演,把你引过去又以受害者的身份想打消你的怀疑,以便后续继续利用你是吗?”舜真看穿了玄烈的想法,“向繁森说的那些,你信了?”
“不信,但不敢不怀疑。”
“对了,”见舜真不回复,玄烈毅然迈了一步站到桌前,“外面的火,怎么回事?”
“你也要杀我吗?”
舜真指了指玄烈还攥在手里的库星锥,眯眼笑着。
玄烈赶忙把库星锥收起,“忘记了。”
“向繁森死了。”舜真轻飘飘地说。
“是在出颠转的时候被抓到了吗?那……”
“连带着船一起被烧死的,只有他。”舜真眼神聚焦在房间角落的鱼缸边,鱼缸游动得很活泼的小鱼被光映成五颜六色的。
她像是在发呆,忽又开口:“我让遥遥提前一个小时到。如果她当时到了,就能走成。”
“她迟到了?”玄烈问。
“不,她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