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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盈序商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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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流干了、旋钮消失,旧有的力量缓缓回归到这具身体上,玄烈望着周遭冰冷的陌生世界,意识到过去好像真的越来越远了。
那些高楼之上、山间地下跃动着的鲜活身影,正逐渐从玄烈记忆消散。
高喊的口号,不由分说的争辩,一往无前的决心,相聚的欢愉,全都像一阵颗粒集聚而成的光流,被最小单位就是没有单位的郁然阴霾吞噬。
以至于他很多时候忘记了自己是谁,又为什么走到这里。
形势所迫,大家只能各自立于自己的战场。在这遥远天台,的确只剩玄烈一个人了。
他手捂着被激光灼烧溃烂的皮肤,脸上析出了多密密的冷汗。然而汗珠太过微小,气头上的孑盏丁点都看不见。
比起疼,更多是悲痛。
一股没由来的惆怅环绕在玄烈周围,无名火也愈烧愈旺,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心跳似的“咚咚”声。很可能是幻觉,但玄烈还是不可避免地滑落进病毒织就的深渊。
深赤色双眸蒙上一层浓厚的血雾,眼瞳像是乍然形成在熊熊烈火中的火核,条条青筋崩成爪痕样子,诡谲的光绽放在玄烈的双手、肩膀以及心口,此刻正是爆发的时候。
时快时慢的呼吸声尚停在原地,玄烈已经如利剑一样飞了出去。
库星锥砸在孑盏手里的匕首上发出铿锵声响,无数带电带刺的棍子一窝蜂涌上来往玄烈身上砸。
一半他能灵活躲开,另一半就算砸到了也无法阻挡住玄烈一心要去孑盏性命的冲动。
幻影成倍增加,如灵活嘈杂的鸟,三三两两聚在一只机械体身边转了圈地耍人玩。
孑盏本身废柴一个,匕首根本不能提供很好的防御,他便弃了匕首重新该用激光。
长到无边的白蓝色激光一束一束在孑盏毫无章法的行动间乱飞,机械体们头顶脚下一亮一亮的。
激光在地面留下侵蚀的痕迹,玄烈手里的高温也烫得孑盏皮肤留下斑驳红印。
玄烈势不可挡的冲击让孑盏连连后退。待孑盏快要无可奈何露出破绽,玄烈猛地一扑,右手抓着库星锥越过孑盏耳朵,手臂在他颈后一绕,左手握住库星锥的尖端,任血从玄烈手里滴落。
这个时候,越见血,玄烈越兴奋。
亟待库星锥在孑盏脖子上转着圈狠狠来上这么一刀时,一阵难以抵挡的冲击砸向玄烈的左肩,并狠狠将他向后撞飞出去。
待那一瞬间腾空,病毒麻木的间隙,玄烈才听到一声枪响。
眼看着好像是从自己身体喷溅而出形成的一道灿烂血迹划过空中,玄烈忽然双目失了明,任自己仰面掠过纯黑到能滴下来一滴墨汁的天空后,重重摔在地上。
血的鲜红比他眼睛里的红色更加实在,潺潺流淌的液体很快蔓延到玄烈无力的手边,不远处是随他掉落的库星锥。
“我……到底是谁?”
世界有那么几分钟寂静了,眼里缓缓有光亮钻入。玄烈睁着眼睛,感受视野一点点从模糊变清晰。
脚步声渐进了,病毒带来的作用让玄烈觉得自己身下的地都在跟着脚步颤动。
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孑盏的脸,但玄烈失望了。
一只与战斗甲融为一体的机械靴踏在玄烈心口,脚下微弱的压力让碎片咯得他好一阵疼。
仪琅微微探下来半个身子,眼神比中了五千万彩票还得意,“啧啧啧,我只是想向你问个好,你怎么飞出去了呀?”
见玄烈没有回话,仪琅脸上很快生出了不屑。
他再用力地踏了下玄烈的身体,又一手拽把玄烈拽得站了起来,“丫的,不会把你打傻了吧?”
各项机能在缓慢恢复,玄烈依旧没有理会仪琅。他的视线落在远处,那个在地上扭动的身影。
看来仪琅这一枪丝毫没管孑盏的死活,玄烈飞出去的时候,库星锥依然尽职尽责地在孑盏脖子上划了一大圈口子。
现在孑盏站都站不起来,几只机械体手忙脚乱地正给他上临时医疗剂,能保他活着回到舜氏。
“这血是怎么回事?”仪琅抬起脚,一脸厌恶地瞥着鞋底往下滴淌的血,“你流的?”
看着仪琅,玄烈轻描谈地说:“是。”
仪琅忽地大笑起来,笑声震撼三层楼,“想当人想疯了吧你!鸡血还是牛血啊?有空搞这种鬼伎俩,你不如提升提升你的实力哈哈哈哈……”
仪琅笑声刺耳,听得玄烈拳头发痒,恨不能立马砸过去。
估计是从玄烈眼睛里看到什么,仪琅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别轻举妄动啊,如果你不想要你杨叔死得很难看的话。”
顿时有几只机械体抓着一只不停动弹的麻袋走了过来。它们把麻袋往地下一丢,里面的人“啊”了一声,便冲破袋口要往出钻。
麻袋口被一根绳子系着,留下的口只够杨宁露出他那乱糟糟的脑袋。他脸上满是淤青,一只眼肿成了丸子,灰土土的。
不知怎的,这一幕有点熟悉。玄烈眼看着那些机械体涌来把准备站起的杨宁重新摁跪在地上,杨宁的脸却忽而变成了林瑀的脸。
原来那日把林瑀抓起来并掐住他喉咙的,真的是玄烈自己,也是无意识的、被病毒钳住喉咙的他自己。
直到银白色手枪在玄烈眼前晃,他才清醒过来。
“哎,醒醒,害怕了?”
仪琅将枪管横在玄烈脖颈处,挑衅地拍了拍,又一路向下,敲了敲玄烈的锁骨,指了指他的心脏。再往下,枪口贴在他腰侧,沿着衣服缝合的线游走到裤子口袋处。
“给你五秒钟,碎片交出来,那老家伙还给你,你可以继续你的英雄游戏。”仪琅将手枪“咔”地一声上了膛,对准杨宁。
“五。”
仪琅向前一步,玄烈则后退一步。
他计算着开枪之前夺走或击飞那只手枪的可能性,结果不容乐观。
“四。”
玄烈再后退一步。
仪琅不像孑盏,换任何一个人或许玄烈都有机会。但仪琅太快了,他又一时间被病毒封住头脑,难保动作会出现失误。
还是那个问题,耗在这里,有必要吗?
“三。”
孑盏闷哼不止,那是除玄烈他们二人脚步声外唯一的噪音,令玄烈心烦意乱。
退一万步讲,碎片到他们手里也没有用,没有指纹,他们一样打不开实验室。
仪琅枪是举向杨宁的,但眼睛一刻不离玄烈。
“二。”
仪琅再往前逼近了一步,这次玄烈往后撤的时候却忽略了他们所处的位置。
这里是天台!
后脚被天台边的高度不过脚踝的围栏一拌,玄烈直接踩了空,一时间重心不稳向后仰去,幸好求生意志令他双手紧紧抓住了悬崖边缘。
怪不得刚才后背一阵发凉,玄烈原以为是心理作用,不成想真竟是物理上的发凉。
“你要想好哦。”仪琅一只脚踩上围栏,踩住了玄烈的手。
他这回使的力可比刚才才玄烈胸膛的劲大多了。指骨在强压下咯吱作响,痛到玄烈也把牙咬得嘎嘣嘎嘣的。
汗水从额头滴进了眼里,蛰得玄烈无法抬头看到仪琅耀武扬威的模样。
脚下空荡荡,寒意化作来自地狱的吸力正将玄烈拖向深不见底的地狱。
但玄烈不害怕,因为他会飞。
“准备好了吗?一……”
仪琅的“一”还没说完,一股火龙卷就从他背后刮来,立刻将他裹进耀眼的冲天高焰里。
随之一只灰白如死人的手抓住了玄烈的手腕。那只手带着刺骨的寒意,玄烈刚要借力往上爬,眼前就又旋转起来,整个人再次处于失重状态,像是从地球蹦到了外太空。
就这么一刹那功夫玄烈后背着地摔在地上。他还头晕目眩着,那边零星的枪声便响起了。
生怕是仪琅动手杀了杨宁,玄烈支起上半身努力辨认方向。
幸好杨宁还缩在麻袋里跟个胖长虫似的原地扭来扭去,原本架着他的机械体也全都帮仪琅去了。
耳畔有铃铛声响,简直是如听仙乐耳暂明,玄烈的头晕脑胀立马好了大半。就是那个女人,他看到一片红色残影。
火龙卷在把仪琅燎得近乎活褪了一层皮后就消失了,那些原本属于孑盏的狗腿子倒把痛到要流出眼泪的仪琅挡到背后,一只两只全上去送死。
这次说什么也要把她的面孔看得一清二楚。玄烈扶着被仪琅踩断的右手,颤颤巍巍硬逼着自己站起来。
“玄烈!玄烈!”
玄烈忽地在刀剑相向的撞击声中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这回不是杨宁了,而是向繁森。
一回头,向繁森爬在楼梯门口,只露着在风中凌乱的脑袋,眼睛闪亮亮的,疯狂向玄烈招着手。
但玄烈现在不打算理会,他左手抓起库星锥,打算加入战局,助那女人一臂之力。
看玄烈入场,仪琅满脸愤恨地躲过孑盏手里的激光枪,瞄着玄烈头壳就要发射。可惜被玄烈看到了。
他三步并两步冲破机械体的包围,执库星锥径直指向仪琅。但总有人比他快一步。
仪琅看着他跑来刚要转变姿势重新瞄准,一道红色刃光就切断了那只激光枪。
就是直接切断了,断掉的那半枪口将库星锥砸偏离了轨道。然而玄烈在临近仪琅时突然高高跃起,高举着的库星锥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燃着强力焰火和满满诚意拳头。
这下仪琅终于来不及闪避,结结实实接下了玄烈这一拳。爆裂的击打声里掺杂着并不明显的碎裂声,仪琅连滚带爬居然没摔倒。
玄烈落地时,红发女人也跟着闪到跟前,就像一团突然驾到的云雾,在玄烈头顶打下一层阴影。只是他觉得,这团阴影比以往来得要慢一些。
他刚要转身,背后便传来幽幽的声音,“别转身,别看,如果你不想被打晕的话。”
阴影的到来带来一阵颠转城市不可能存在的草药香气,那是完全自然的味道,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女人依旧是纱巾蒙面,如同凶恶城市里升起的一轮血月。
“你是,潼霜?”玄烈低声问道。
女人回身给了背后两只机械体一人一刀,“不是。”
除这几次相救和古早地下室的初见外,玄烈从未在任何地方听到过类似的声音。但他总觉得在他没知觉的时候,他们好像见过很多面了。
很可能声音也做了伪装。
正想着,仪琅站稳身子,捂着一侧几近凹陷的耳朵对玄烈抬起他空空的手掌,那滋滋作响的电流在他手里虚无地游走。
再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仪琅站的位置离楼梯口太近,玄烈刚看到他向自己撞来,自己便被身后一股力量往侧面一推。
尚未站稳,他就又被向繁森一把扯着衣领子拽进了楼道,但他那一瞬间还是转身了,还是看到一柄粗野厚重、未经过仔细打磨的锈剑通过仪琅之手刺进了女人的心口。
澎湃激荡的电流在血肉刺激下腾跃咆哮,其绽放的光把看似不起眼的剑锤炼成了一柄光剑。
向繁森二话不说抓着他就往楼下跑,也不管他是站着还是爬着,就算打滚也得马不停蹄地滚下去。
丧失意识前,玄烈只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话是:“杨叔怎么办……”
向繁森嘟囔着说:“我早把他整走了!死不了!”
第二句话是:“我得去帮忙,她一个人……打不过。”
向繁森突然来了火气,“你管那么多干嘛!要不是你小子命大!就你这样的早他妈死了!”
下巴、颈椎、手肘、膝盖,玄烈无时无刻不在用身体和一级级台阶产生碰撞和摩擦,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怀疑自己可能根本晕不了,纯属是被向繁森暴力运输导致的。
被踩断的右手很疼,但和被灼伤的左手手臂比起来还是逊色很多。好死不死,受伤的还恰好是打疫苗的地方,也不怪病毒会爆发得这么突然。
第三句话是:“好、好疼。”
玄烈困极了,在颠簸中半死不活地闭上眼睛,想着能活回去就活回去,不行也就躺在这算了。
这破台阶,颠得他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