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106、第四天（3）

　　一方琥珀色的盾紧急开放在哉徉岛上空，玄烈他们离得远，只能看见那盾边角的一弯弧线。

　　很快，火球就将那盾冲破了。破损碎片炸了满天，令人一时分不清星星还是盾的残体。

　　玄烈想到许久之前向繁森曾叉着腰跟他说：“潼氏的盾比咱这差得远了！等哪天咱也攻过去，不用半天就能把他们打得稀巴烂！”

　　几个小一些的火球也于哉徉岛腾然升起，慌忙地与大火球正向飞去。可惜仅有一个火球擦中了大火球的边，在空中制造出一场小小爆炸。

　　随即，大火球像是将小火球吞没了，带着更加激昂的能量，势不可挡地向哉徉岛落去。

　　舜真当即砸开面向哉徉岛潼氏大厦的影像。

　　盾的损毁和炮弹反导失败没有浇灭他们的求生欲，很快，玄烈就再一次亲眼看到那从半空展开的巨型迷宫。

　　迷宫光滑的外壁将即将降临的火球和漫天繁星映得一清二楚。火球越近，迷宫则展得越大。

　　这是潼氏急中生智想牺牲迷宫来阻挡那火球。

　　但在这毁灭性如此强的大杀器面前，迷宫还是太脆弱了。

　　当火球风风火火地掠穿了迷宫中心、砸向那大楼时，就像一颗鸡蛋砸在盛满滚烫高温油的煎锅，瞬间砸出一场足以笼罩整座哉徉岛的云朵。

　　众人没听到料想中那种强悍到足够致人耳聋的声响，眼睛倒是被晃得不轻，他们都看到从那巨大云朵似的光团背后升起的“太阳”。

　　如果不是受过那么点教育，他们恐怕能联想到太阳是如此产生的。

　　影像立刻被冲击波破坏了，但他们还是看到了屏幕灰掉前那一刻轰然崩塌的大型建筑，和隐匿在光团中的哉徉岛。

　　后来，玄烈遥远地看到了那飘向天空、又近百米高的蘑菇云。“蘑菇帽”不大，“蘑菇杆”却特别长。

　　这时，他们才听到声音。

　　依然不是想象里的骇人爆炸声，而是一波接着一波，拍打声脆烈高亢的动静。

　　这让人联想到波澜的海浪。

　　海浪？！

　　玄烈往下方一探，就见宽不见边的几十米高海浪像装着发动机一样高速向永璃岛推进而来，雪白的浪花招摇地稳坐海浪之巅，恢宏得像副油画。

　　时隔二十年，永璃岛再一次受海浪侵袭，不是因为地震和火山爆发，而是因为一个笨蛋不计后果自私发射了一枚杀伤性极强的导弹。

　　在搞清楚哉徉岛和潼氏有没有就此覆灭之前，舜真先行联合永璃当局紧急疏散群众和做好应急。

　　所幸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

　　玄烈敏锐地感觉到舜真整个人已经崩成了一条拉伸到极限的弹簧，她不停地在打电话发指令、打电话发指令。

　　她所做的努力，所有为以后铺垫的路，也同样磨灭在程炼的那一发炮弹里。

　　“把所有参与导弹发射的工作人员名单报上来。”舜真对着话筒，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等向繁森和杨宁气喘吁吁分别从不同部门跑来，舜真终于收到了完全战时状态调整完毕和损失已然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的消息。

　　这时，她才小小抿了一口纪凛烛递来的水。

　　“潼氏不可能在我们这里即将发射导弹的时候没有检测到，”向繁森扒在窗边说完这句话后，转回了身面对舜真，“除非……潼氏里有咱们的卧底！”

　　程炼靠在一边的墙上发呆，他嘴角仍挂着艰涩狰狞的微笑，一双眼空虚地盯着脚下的地板，有种堕落狂人最后一次拼尽全力做了次恶在等待审判的感觉。

　　舜真手背轻轻点了点太阳穴滑落的汗，她等待了几分钟潼霜和韶赋修的来电，均无消息，她再也忍不了了。

　　众人劫后余生般各自原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舜真则向程炼走去。

　　她的到来打断了程炼的放空，他咧嘴笑的时候，脸上的疤也跟着变成了起伏的浪。

　　玄烈感觉舜真不太对劲。

　　从她泛红的眼睛，惨白的脸，莫名断裂的一缕头发，手臂暴起的血管，攥紧的拳头，到她周身散发出微红的光。

　　玄烈确定那不是他的设想，他真的看到了舜真身上环绕着的光，血色尘雾一般，急促地旋转抖动，在舜真飘逸长发投射出猩红色的影子。

　　所有人都跟随着舜真的动势。

　　突然，舜真二话不说一个拳头就冲程炼脸上砸去。程炼凝滞一瞬，灵活地躲开，后又妄想抓住舜真的手腕。

　　舜真没有急着一下招。她紧握的拳在程炼手里颤抖地缓慢转动，而程炼脸上泰然自若的嘲讽表情渐渐变了。

　　他发觉自己使不上力气，任凭比自己纤细几倍的舜真的手腕在他掌间摩擦出难以承受的热量。

　　下一秒，程炼脸色一转，被烫得手下一松，舜真的拳便接踵而至。

　　“嘭”的一声，程炼几乎要飞出去了。他大力磕在离原位几米远的一台设备边，腰腹狠狠扎在设备金属壳子坚硬的边角上，很快渗出血来。

　　他终究还是个凡人。

　　舜真身边萦绕的光线逐渐膨胀，仿佛吸收了房间内所有的热量，站在一边的玄烈觉得气温立马下降了好多度。

　　她一只手掐住程炼的脖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摆正靠在墙上。

　　五指的力量急剧收缩，程炼顿时脸色铁青，双眼暴突，一张嘴恐惧地抽搐，发出呼吸困难的声音。

　　“没有我的指令，你不可能私自有导弹发射的开关。”舜真咬牙切齿地说。

　　这时，她双眼已经通红了，脸上血管异常明显，呈现出诡异的红色纹路，在她白皙的脸上盘综错杂。

　　她已经没了人类的样子。

　　见程炼说不出话来，她手下松了几分力，却同时另一只手也抓起程炼一只手，凌厉地扭转、反扣，折断了他的手腕。

　　程炼痛苦地叫了一声，猛地睁大眼睛，又对舜真扬起挑衅的眉毛，“林瑀……给我的……用不着你……”

　　林老师？！

　　玄烈赫然想起那天林瑀和程炼古怪的谈话，为了让程炼帮忙，林瑀承诺给程炼什么。

　　但这其中内容玄烈没多想，以为只是什么微不足道的玩意儿。

　　谁知道是个大火球啊！

　　“难道是……”向繁森脸上也阴云密布。

　　“飓雾导弹？”杨宁也疑惑道。

　　“那项目不是在他失踪前就停止了吗？”向繁森对着杨宁质问道。

　　“我怎么知道！”杨宁爆发道。

　　杨宁的状态看上去比舜真还要更差，他浑身是汗，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耷拉在额角。

　　舜真压根没派给他任务。是爆炸发生后，他自己疯了一样跑到侦查部去，要弄清楚前前后后哉徉岛和潼氏的全面信息。

　　不过幸亏不是什么杀伤性强到足以把哉徉岛击沉的炮弹。据追踪调查，受损严重的只有哉徉岛和平区，潼氏大厦和周边几十座高耸入云的高楼被炸毁，楼宇间错综复杂的环形轨道交通断裂，伤亡不计其数。

　　“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让林瑀把这玩意儿给那疯子！”杨宁快要爆发了，要不是舜真已经开始裁决罪犯，他恐怕会先冲上去。

　　“程炼，你坏了我的事……”舜真压低了嗓音，带电的声音与半变异的语调相糅合，变得像某种史前巨兽。

　　程炼就是一副摆烂的状态，他对舜真的话没什么反应，因为他自打开始就想清楚了后果。

　　能亲眼看到潼氏被重创，这让他心里长久积攒的郁气好一通抒发。他只恨没能把潼氏和韶赋修赶尽杀绝。

　　“你真以为你这条命是舜停救的？”舜真手里再次施力，程炼眼角青筋凸起，头像浮肿胀气的塑料罐头。

　　“程炼，如果不是因为小……”舜真说到一半，脸上露出悲痛的神情，拼力忍耐着才把这关键信息吞了回去，“否则，你以为你这条烂命能值几个钱！”

　　“噌”的一声，玄烈只看到一道刀光闪过眼前，这让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

　　紧接着，便是见刃刺进血肉的声音，缓慢而悠长，声声磨人。

　　程炼吃痛的呻吟也占据了整个空间，舜真还没有停止。

　　直到刃来到了尽头，扎穿了程炼的肩膀，刃尖已顶到了程炼背后的墙壁上。舜真狠厉向下一砍，肢体从内而外逐渐破裂的声音愈响。程炼绝望地大叫了一声，某种液体“噗呲”往外溅着，他的左臂完完整整掉了下来。

　　再缓过神，玄烈捕捉到舜真手里那柄消失了的刀，瞳孔忽然间睁大。

　　那并非实际存在的物件，更像是凭空生成的影子。那冒着血红色的晶体状光片，在舜真手里活跃得像小型恶魔。

　　不知怎么的，玄烈猜想，如果人也有灵魂的话，或许人类灵魂里的心脏，也是这个样子。

　　刀在消逝后化作了一缕缥缈的带状尘埃，其锋利程度居然足够在程炼身后的高强度金属墙壁上留下划痕。

　　相比于库星锥，舜真的刀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自己做过的错事。那时你就该知道，如果没有她们，你早就会下地狱。”

　　舜真漠视着地板上半死的程炼，说了这么两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杨宁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拨开后勤部的电话让派人来收拾残局。临走时，他也没忘给程炼肚子上来了一脚。

　　哉徉岛沉寂了。

　　其实是反抗无果的沉寂。

　　爆炸发生后不久就有探测系统观测到潼氏出动了部分人马，像是要发起反击。一些在此次战争中不曾出动的更高级机械体响着警报打算与战机一同飞来，却诡异地在飞出哉徉岛范围后自爆了几架。

　　观赏性极佳的大大小小爆炸照亮了波涛汹涌的墨色海面，坠落的机械碎片砸入海中溅起高高的水花。转眼间，哉徉岛东北部乌泱泱飞来了大片银灰色机甲。

　　这时的潼氏已失去了反抗能力，或者说哉徉岛认命了，任凭涂云集团以保护名义驻扎在岛上，实则行侵略之事。

　　从那一刻起所有人不眠不休，就怕在睡着的下一瞬炮火会无情地攻回来。

　　潼霜和韶赋修也没有联系过这里一回。听闻哉徉岛当局有两名官员气得吐血，全部要求向永璃岛发动进攻，而官方军队失去了潼氏的助力，就像行走在悬崖上的人脚下的钢索被锯断了。

　　失去了潼氏，哉徉岛溃不成军。

　　要求派兵的指令发到残破不堪的潼氏大厦内，就如平静海面掉进了一根针，半分回应都得不到。

　　百姓们知道舜氏一个导弹就把潼氏轰得七零八碎后，全都兴奋起来。新闻媒体关于报仇雪恨的消息满天飞，人们更是当即就开始召行集会，准备庆祝胜利。

　　但不是这里安静就完事大吉了，他们忘却的一件事在下一秒突然被提起。

　　黑夜过去，光明降临的时刻，永璃岛中心市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人们在死亡的恐惧中狂啸疾奔，刚燃起的胜之火炬点着了街边的广告牌，熊熊火光比新日先一步点亮了永璃岛。

　　天堂和地狱只在刹那间。

　　先是机械体联络信号灯闪烁不止，可惜没人看到，随之惊动了永璃警察。

　　战争的事他们可以不管，但平民伤亡他们可不能坐视不理。

　　舜氏的电话快被打爆了，人们才注意到市中心附近，一座伫立了上千年的古老教堂，有异样的信号闪动。

　　那是代表炳灿的橙色标识正与一闪着红色标识的入侵物体激战。

　　前前后后几十分钟，这入侵物体已经绞杀了超百名无辜群众。

　　“怎么回事！”伏策撑在显示屏边，看着屏幕里两个点你来我往战斗着，眼睛近乎要贴到屏幕上，生怕自己看错了。

　　很可能是前日从盾破口处窜入的潼氏机械体，玄烈神经紧绷起来，当即就往楼下走。

　　“我和你去。”楼道口，纪凛烛碰到玄烈，和他说。

　　“我也。”“我也去！”

　　伏策和阿盼前后脚跑来。

　　尚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何方来圣，多一个人多一分胜算。

　　玄烈点点头，四人齐齐向岛中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