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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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768，有人探视。”
教管的声音犹如落入湖面的石子，虽溅不起什么水花，却让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众人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投向最角落的那张床铺，一个青年正倚在墙边低垂着头。
虽然看不清身处黑暗中的他的表情，却可以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着与旁人完全不同的气场。
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能想到的罪恶都汇聚于此，可他却像一股误入此处的清流与旁人泾渭分明。
这里是看守所，一个临时羁押犯人的地方，任何涉嫌刑事犯罪的嫌疑人，在法院做出司法判决前都被暂时性扣押在此处。
除律师外，任何人无权探视。
众人视线交错，却都只是轻微地摇头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只见青年身形一动，他挺起了腰坐直了身体，半边脸就暴露在灯光之下，而另外半边脸因为立体的骨相仍隐在黑暗中。
青年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眸子在灯光下竟是如琉璃般通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睫毛太长的原因，投下的一片阴影灰蒙蒙得覆在他的眼中，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
他太瘦了，瘦得让人觉得凌厉。如刀削般的颌骨总是紧绷着，形状漂亮的唇瓣也总是轻抿，泛着不健康的淡色。看守所宽大的号服套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只有薄薄的一片，领口在突出的锁骨间投下一片阴影，延伸到衣领下看不见的地方。
众人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深知非礼勿视的必要性。
他们亲眼见过，这个青年把探向他的一只手一根根掰断指节，然后风轻云淡地告诉教管是掰手腕的失误，又在众人的瞠目结舌中给人把手指一根一根接了回去。
他们不知道青年是犯了什么事儿进来的，但那毒辣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断过手指的人申请换了牢房，连吃饭时候都夹着尾巴离那青年远远的，否则手会哆嗦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从此，没人敢再盯着那张绝色的面容多看一眼，人的身上有多少根骨头能断，他们这些作奸犯科之辈比谁都清楚。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那人离开牢房。
空旷的走廊里回响着教管腰间钥匙晃荡的碰撞声，布鞋落地，在皮鞋的“咯哒”声中几乎低不可闻。
教管把青年带到探视间外，利索地打开门把青年推了进去，自己带上门在门口守着。
青年被推了个踉跄，直到那扇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他才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了探视窗。
栏杆平均地把眼前的画面分成一条一条，透过那手掌大的空隙，他一眼就对上了一双深蓝的眸子。
空气好像是凝固，时间好像是静止的，他与探视窗外的人隔空相望，无数记忆的光影好似穿过岁月的长河，声势浩大地奔涌而来。
青年尽可能地把眼前这人和记忆里的身影重合上，他用目光仔细描摹着这个人的轮廓，试图找到一些曾经相熟的证据。
他的眼睛少了几分少年时期的圆钝感，眼型变得狭长，眼头的角度变得犀利，眉宇间隆起一片挥之不去的阴影。
他的额头饱满，颧骨到颌骨的线条流畅，本该是秀气的脸型，却因为挺直的鼻梁在视觉上增加了面中的长度，为他增添了一抹年龄感。
他的肤色仍是健康的小麦色，少年时期就开始打街头篮球让他有着不一样的健康体魄，手臂上的肌肉随着他双手抱怀的动作隔着衣服都能看到绷起的线条。
他比过去要沉默，也始终不露声色，他端坐在那，抬眸与青年视线交汇，明明是坐着，却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傲慢。
良久，青年垂眸，纤长的睫毛微颤，掩住了眸中流露出的些许遗憾，他强自镇定地上前在探视窗前坐下。
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好一会儿，青年才缓缓抬头，此时眸中不再有任何情绪：
“我没有叫过律师，而且你也不是律师，你不该在这里，小青峰。”
从青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青峰大辉就得非常克制才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坐姿瞬间变得紧绷，戒备从腰间的肌肉上升到背脊，环抱在胸前贴近身体的那只手已经紧握成拳。
一直到青年率先移开视线，他才缓缓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片刻的松懈让贪婪在他眼中升腾起浓重的色彩，倒映着青年的身形。
他紧锁着对方，看着对方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你不该在这里，小青峰。”
他的声音带着久不说话的沙哑，喉结在说话时上下微动，生冷的音调刻意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破坏的欲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青峰大辉勾了勾唇，眼中的渴望如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
“我该不该在这里轮不到你管。倒是你，弄死了我父亲，又搞垮了我大伯。手握青峰家的经济命脉，又脚踩黑白两道，谁见你不低头喊一声‘副社长’，你那么有本事，怎么把自己也给送进来了？黄濑凉太。”
二十岁时，他在权力的斗争中仓促离开，谁诚想故土风云俱变，集团几近易主。
高层变得前所未有得团结，不管是哪个派系的人，都在把他召回国内这件事上拼尽全力。
他们绝对不允许，不允许青峰家的基业任由一个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肆意挥霍，尤其这只金丝雀最后长成了一只屠夫鸟。
本以为黄濑凉太会对这番话有些反应，却见黄濑凉太只是沉吟地看着他，灿金的眸子里流转着说不清的情绪。
良久，黄濑凉太低头露出一抹浅笑，眉眼弯弯，犹如三月里的春光，和煦而温暖：“你说得对，你父亲死了，你大伯身陷囹圄，如今我也在等待审判，这样的局面，作为青峰家唯一正统的接班人不该感到高兴吗？”
前路没有阻碍，大道一片光明。
青峰大辉面无表情，黄濑凉太也收敛起了笑容：“小青峰，一切都该结束了。青峰集团混乱的时代已经成为过去，你可以开辟属于自己的未来了。”
黄濑凉太的声音带着点说不出的诱导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教诲意味。
谁知那点教诲落到青峰大辉的耳朵里似是被无限放大，炸开了牵扯沉默的最后一点信子。他面露被冒犯的厌恶，别开视线，深深皱起眉头：“别用那种长辈的口吻跟我说话，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见黄濑凉太面容有一瞬间呆滞，青峰大辉忽然调整了下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感谢权力，感谢你留给我一个起码面上任我欲予欲求的青峰集团，你迄今为止的所有经历都事无巨细地呈到了我的桌案前。”
“你以为你那点腌臜事儿还能瞒多久？”
明明该感到不堪，黄濑凉太却有点想笑。
这时他才感受到一点青峰大辉过去的少年气，那毛躁的感觉就好像丢了一个本该手到擒来的三分球，却偏偏是自己的失误还怪不得别人。
其实算一算，青峰大辉也不过二十三四岁，旁人在他这个年纪也才刚刚毕业。
家庭变故的拔苗助长也改变不了那已经生了根的性格，用骇人的外表震慑住对方，接触久了就会露出一点不成熟的马脚。
快节奏、大篇幅的话语其实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措和慌乱罢了。
黄濑的思绪有些发散，没留意到对面的青峰大辉已经变得气定神闲，他似乎琢磨出了一点黄濑凉太的心思。
他坐直了身体向前倾，刻意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视线在黄濑凉太的脸上兜了个来回，他开口：
“你确实应该看看，父亲和大伯留下的东西已经太老套了，我会用更好的方式传承他们的衣钵。”
黄濑凉太的面色一变，这番爆言让他下意识抬头去看监视器。
可下巴却被一只探进栏杆空隙的手狠狠捏住，不能动弹半分。
黄濑凉太拼了命想扭头去看探视房的窗户，却被那股力量勾了回来，他不得不直视青峰大辉。
“别看了，监视器关了，门口的人也不会进来。”
黄濑凉太一时间没能理解青峰大辉话里的意思，但在理解的那一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双唇都在轻颤：“你这是在做什么……你父亲一点都不希望你继承那些东西。”
“你别左一个我父亲右一个我父亲了，搞得跟对他念念不忘似的，他甘愿为你去死，但你以为他对你又有几分真心？”
黄濑凉太下巴上的那只手绕到他的颈后，手上施力，黄濑凉太便迫不得已地贴近青峰大辉，胸前的肋骨猛地撞上大理石台，让黄濑凉太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青峰大辉的另一只手描摹着黄濑凉太的面部轮廓，指尖在方才被自己掐红的皮肤上逗留，转而又在他的唇齿间流连，隔着栏杆，让这个姿势更加充满狎昵的意味。
“你应该不知道吧，我父亲遗书里对你这个……遗孀的处置方式。”青峰大辉调笑着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可没有那么柔情蜜意——
“不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
在黄濑凉太复杂的神色里，青峰大辉一字一顿地开口，确保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落进黄濑凉太的耳朵。
“即便你害死了我父亲。”
“即便后来你站到了我大伯的队伍。”
“又或者最终你忘其所以独揽大权。”
“我都舍不得杀你。”
一只手描摹着黄濑凉太的眉眼，他看起来仍是那么白净清冷，好像再多的尘世也沾染不到他分毫，微颤的睫毛划过自己的皮肤，如一只轻颤的蝴蝶擦过指尖不曾停留。
“因为。”
青峰大辉一瞬都舍不得挪开视线，他在黄濑凉太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有些扭曲畸变的倒影，彼此都好像被囚禁在了这方寸之间。
“因为。”
“我仍然如此爱你。”
“我仍然如此爱你。”
青峰大辉的话如一道道魔咒在黄濑凉太的耳边响起，尘封已久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呈现，让黄濑凉太头痛欲裂。
“你把我推入现在的境地，你想一个人解脱？一个人轻松？黄濑凉太，我告诉你，你休想。”
别说了……
“你本就该因我而生，为我所忧。”
快点住口……
“就让你我在这深渊之中共同沉沦。”
我说了别说了……
血气翻涌，有什么顺着口鼻渗出，鼓膜跟蒙了一层什么东西一般，听什么声音都不真切。
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黄濑凉太紧紧抓着自己耳边的那只手腕，他龇眼欲裂，眼白透出不正常的血丝。
“你为什么要过来！你为什么要过来！”
凄厉的呐喊在探视间回荡，顺着门缝溢出好似锐物刮着玻璃的刺耳。
低喃的自语、丁玲当啷的钥匙、混乱的脚步声，都被隔绝在了意识之外。
黄濑凉太晕厥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青峰大辉猩红的双眼和湿润的眼眶。
“你就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呢……”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