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定情郎 ...
-
“哎,兰烟,你帮我瞅瞅,我这眉是不是画歪点儿了?”
“我看看……还真是,擦了擦了!”
“我的鸢尾珠钗呢?你们谁瞧见了……”
狭小的屋子里,一下挤了四个姑娘,闹哄哄地精心装扮,涂脂抹粉,梳头簪花,嬉嬉笑笑地推搡打闹。
绮帘绣幕,花房暖阁,入夜,又是笙歌绕梁,笑语盈盈。撑篙子的船夫只能从窗纸上,窥见一下佳人们的窈窕倩影。
与众姐妹的笑闹不同,云琅却是独自倚在窗槛边,清艳的眉眼间凝着忧愁,月光下,莹白肌肤泛着如羊脂玉般的光泽。卿本佳人,奈何入风尘。
云琅近日颇为忧心,自己刚过及笄之年,合着规矩,姑娘满了十五岁,就该开/苞接客了。柳妈妈已经在替她筹划梳拢之事,她心里不愿,可人落到这窑子里来,自然是身不由己。
自三年前,哥哥战死,姑母将她卖入这玉春苑里来,她便身如浮萍,半点做不得主。
能有什么法子呢?她再忧心,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听说这次来赴宴的,就有那个……奚恒,奚大人。”屋子里,姐妹们又开始嚼舌头了。
青芙:“这奚大人气概神武非凡,却又生了一张俏生生的脸。我早听闻明州有这号人物,今日总算能亲眼见识。看我今日不把他勾上我的床,让姐姐我好好痛快一回!”
“哈哈哈。”姐妹们听得拍手直笑,兰烟更是啐她一口:“我呸!真是个天生的浪货,天天就知道想男人,怪不得你叫‘青芙’呢,真个是‘轻浮、轻浮’!”
姐妹们又是笑作一团。
“当真?这奚大人果真生得这样好?”云琅听了,把头转过来问。
青芙:“便也只是听说,我可没见过,只是他那‘玉面钟馗’的名号,早就传遍明州城了。”
云琅暗自点头,没有搭话,心中却是一番计较。
哎,若实在躲不过梳拢的命运,不如挑个好看点的,那样自己也不算亏了不是?
香雪拈起帕子,朝青芙笑道:“你呀,也甭惦记什么玉面小郎君了,咱们就是去给眉生做陪衬的,有她在,哪个男人还能多看咱们一眼?”
“嘁!”青芙不屑地撇了一嘴:“说这干什么,真扫兴。就她柳眉生架子大,自己新学一首曲子,还要拉我们去做绿叶。”
“姑娘们,赶紧的,妈妈来催了!”一个小丫鬟推开门来通报,急哄哄地又跑走了。
她这一声招呼,房间里立刻又乱成一团,姐妹们连忙描眉的描眉、涂唇的涂唇,也没空再去嚼什么舌头了。
不多时,那跑腿的小丫鬟又来招呼,领着她们来到了一扇偏门旁。柳妈妈正站在门边,手上卷条帕子,叉着腰,朝她们叮嘱:“今天这场戏给我好好演咯,谁要是敢出岔子,看我不扒她一层皮!”
姐妹几个道个喏,门开,这才鱼贯而入,躲在了一扇屏风后。
屋里灯火大亮,香烟暖风。屏风那头,是客人们的高声寒暄,有人调笑暖场子,有人搭桥做介绍,热热闹闹,一派客气。
忽地,姐妹们耳尖,捕捉到了一句“奚大人”。姐几个相视一笑,却又都摇摇头,没有谁敢上前,轻率而动。
“奚提辖,久闻大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啊。”盐商姚匡正满脸堆笑地上前作揖。
被称为奚提辖的男子笑着回一个拱手,“姚总商过誉了,某一介小官,不过在衙门某个差事,替官家卖点力气罢了,何来大名一说?”
“嗳!奚提辖谦虚,您可以问问,这在座的哪一个没有听说过您‘玉面钟馗’的名号啊?都说您惩奸除恶、铁面无私,才使得那些小鬼们一个个都不敢出来作乱。我们这些商户也是一直得您庇护,生意才能越做越顺啊!”
“是啊,是啊。”雅间内其他几位盐商也是一一附和。
奚恒面上不显,心中却是冷笑,他们生意顺不顺,同他有屁关系,真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也能硬往一块儿扯。
“嗨,什么惩奸除恶,什么什么……替天行道的,那都是冠冕之词。他这名头在明州叫得响,不是为那‘钟馗’,却是为那‘玉面’。连小娘子们都知,在明州城有这么个俊俏的小郎官。”旁边奚恒的好友郑远山接话了。
他这话一出口,引得一室哄堂大笑。
奚恒剜他一眼,也气笑了。
“来来来,别站着说话了,二位快请入座。”姚匡正忙招呼着,将他们请入席。
在座其他几位盐商各是佳人在侧,除王之治叫来了玉春苑的流夏侑酒,其他几位都是从周围其他小班——鸣玉坊、仰花楼里叫来的相好。只有姚匡正,竟是身旁空空。
甫一坐下,郑远山便捋着他那副灰黑的山羊胡,身子倾过去:“我说……今日怎么没见眉生姑娘陪席?”
郑远山是明州闻名的大才子,更是个酒蒙子。他久闻明州花魁娘子柳眉生的大名,早想得以一见。
他也不想想,他这哥们儿只是一个小小的明州提辖,竟还能劳动姚匡正这种大富商来巴巴地结识。此种蹊跷,他才懒得去细想,只求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美人对坐笑共饮。
“哈哈哈。”姚匡正指着他,笑得直摇头:“个老匹夫,你倒是藏一藏,就这么一刻也等不了?”
“嗳,对美的欣赏,岂可遮之掩之,是小人作态,非君子所为也!”
奚恒也笑了:“一堆歪理。”
见气氛到了这儿,姚匡正也不卖关子了,他拍拍手。
屏风后,四位姑娘们闻声而出,红妆翠眉,碧衫罗裙,手挽披帛,腰系宫绦,款款低着头,自中间让出一条路。
却见柳眉生抱着琵琶,也从屏风后袅袅而来。杨柳小腰,掐手可握,一身肌骨,柔弱如水。
身后的小龟奴将椅子放在中间,她坐上去,从丫鬟手中接过琵琶,置于膝头上,随后抬眼,向席上的宾客们绽出一个笑。真个的媚眼如丝,皓齿明眸,万种的风情,千般的娇媚,都付与一颦一笑间。
她收回目光,葱葱玉指在琴弦上拨下第一个音,歌声自喉间逸出,如环佩清响,激越泠泠,将人的七魂六魄都摄入了她的歌声里,只随着她的唇齿启合,晃晃荡荡,颤颤悠悠。
郑远山微眯着眼,摇头轻晃,手一边打着拍子,无比沉醉。不愧是明州的花魁娘子,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眉生身后,四位舞姬缓缓散开,手持扇子,开始翩翩起舞。
终于,随歌声舞动的间隙,云琅得以偷偷打量列位来宾。
眼神只触到那个男人的一瞬,心意便摇动了。
满室华光溢彩中,众富商衣着锦绣、穿金戴银,在这逼人眼的珠光宝气里,他被团绕在中间,像是堆金砌玉里,滋养出的一株孤绝松柏。
眉眼如峰,一身清泠,面对众人的恭维,神情始终淡淡。单色天青长衫,腰间佩一块羊脂玉,衣袍宽松,举止间衣袂浮动。他身上的每一处肌理,都像是造物者亲手捏就的神迹。
哇哦!真是上品。
云琅在心中给出评价。
琵琶弦依旧拨着,悠悠琴声合着柔美的歌声,晕染出一室的绮丽。
又到了一个关键的动作,云琅手持扇子,高举空中,却是趁着这个当,在飘带和纸扇间又将奚恒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这腰,这腿,这胸,啧啧啧,真够可以的。
正值一个转身,众舞姬随着编舞,做一个挥撒扇子的动作。云琅瞄准了目标,只听唰地一声,一柄扇子脱了力,直直朝嘉宾席飞去。
啪一下,扇柄打在了奚恒的脸上。
“……”
音乐声渐渐隐去,舞蹈动作也停了,满室皆静。
奚恒懵了,他手抚上右脸颊。
“大人恕罪!是小女子舞艺不佳,无意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宽恕则个!”云琅一副吓懵了的神情,咚地跪在筵席前。
姑娘头低垂着,纤白的脖颈露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侧脸在烛火的照耀下,莹白柔美,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