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风》焦土之城

12、《午夜巴黎》里的小火车

　　萧从湳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陈归正在和贺宜春兄妹一起吃饭，接通了电话之后说话都有点不自然。

　　这还是萧从湳第一次给他打电话。

　　“你在乌鲁木齐？”

　　“对，你来宣传新电影？”

　　刚开始说话有点紧张，陈归觉得真是奇怪，明明见过不少的大场面，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更是不在话下，怎么一跟萧从湳说话就紧张，萧从湳好像也是一样。

　　“对，不是《边境》，是另外一部喜剧片，在国庆档上的。”

　　陈归说：“我知道，是《东北往事》，我前天在武汉看的点映场，还不错。不过，你怎么到乌鲁木齐来了？宣发的话不应该在北京上海吗？”

　　他打电话的时候，贺宜春和贺宜秋默默在一旁听着，连吃饭的声音都降低了。

　　萧从湳说：“我还在伊犁拍电影，《边境》还没拍完，没回北京，你之前不是说电影宣发都不来乌鲁木齐吗，想着这次可以试试。你在哪，方便一起吃个饭吗？”

　　当然是方便的，陈归很想见萧从湳。

　　他说：“我这边有两个朋友，计划要去伊犁玩，我们方便一起过去吗？”

　　萧从湳说：“当然方便，你们来吧，我请你们吃饭。”

　　陈归跟他客气：“这怎么好意思，那你给我发个定位，我们下午在市里转转，晚上过去找你。”

　　“你们明天去伊犁的航班是哪时候？”萧从湳又问。

　　“早上九点那一班。”陈归说。

　　“行。”

　　挂了电话之后，贺宜秋问陈归在跟谁打电话，陈归说是萧从湳。

　　萧从湳她知道，一时有点惊讶他怎么认识他的。陈归跟她简单解释了几句，说晚上一起过去看看，顺带看看他的新电影。贺宜秋自然说好，她挺想看看萧从湳本人的，毕竟是个大明星。

　　贺宜春问他：“你都这么忙了，还有空去看电影？”

　　陈归打了个哈欠，揉着脖颈，说：“刚好有点映，是午夜场，看完之后直接去办公室了。”

　　贺宜秋说：“陈归哥，你是萧从湳影迷啊？”

　　陈归说：“算是吧。”

　　陈归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弹出了一条信息框，贺宜春瞥到是个地址，他的眼睛微眯了起来，陈归直接把地址递到他眼前，“我们晚上去这，我先订餐厅，让他请我们吃饭也太不好意思了。”

　　陈归打开软件就要搜寻吃饭的地方，贺宜春按住他的手，虽然只是一刹那，但他想了很多，最终还是跟陈归说：“你先别订，万一他那边定了，你不还是要取消。”

　　“是啊，陈归哥，我们等会儿去逛街，带两瓶红酒过去。”贺宜秋说。

　　“也行。”

　　下午逛街的时候，贺宜秋发现陈归有点走神，他哥也在走神，两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坐下就开始发呆。

　　等见到萧从湳的时候，两个人又不走神了，神经都有点紧绷。

　　萧从湳先引着他们仨到了一个餐厅的包间，一看就是准备好的，贺宜秋把两瓶红酒递上，萧从湳笑着说太客气了，还带红酒来。

　　到了房间内，陈归发现角落处有一个人在低头玩手机，那人一抬头，陈归就认了出来，是程砚。

　　陈归惊的说不出话，这顿饭可是大手笔，萧从湳请客，程砚作陪，这下真是圆满了。

　　“来，我介绍一下。”萧从湳看陈归惊讶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是程砚，中国青年导演，电影界未来的希望。”

　　“你行了啊，这是陈归吧，从湳经常跟我说起你。”

　　陈归扭头看萧从湳，经常说起？

　　贺宜春兄妹二人对程砚不了解，毕竟他只算个新人导演，还没什么代表作品，但看陈归那震惊的样子，想来这程砚也不是凡人。

　　“哎哟，坐吧坐吧，大家都别站着，导演，让陈归坐你旁边，你俩好好聊聊。”萧从湳安排贺宜春贺宜秋坐下，然后给陈归扶了椅子坐在他旁边。

　　“你没说程导演也在。”陈归歪过头和萧从湳说话。

　　贺宜春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陈归，看到两颗凑在一起的脑袋，他磨了磨后槽牙，萧从湳肉眼可见地开心着，他说：“跟你说了就不算惊喜了。”

　　“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什么都不用准备，你就当私下的电影小组见面，想说什么说什么。”萧从湳说。

　　“私下的电影小组可请不到你们这号人物。”陈归说。

　　萧从湳笑笑，转而看着贺宜春和贺宜秋，他对他们了解不多，看起来应该是陈归很好的朋友，“我们明天跟你们一起去伊犁，你要不要去我们剧组看看？就在你家附近。”

　　陈归自然是想去的，但他没怎么思考就婉拒了，从天河机场到乌鲁木齐的飞机上，他把在伊犁游玩的五天行程都规划好了，赛里木湖、喀拉峻、那拉提、昭苏、特克斯、琼库什台、霍尔果斯口岸、还有各种美食巴扎需要逛，其中还有一天要跟杨娴一起吃饭，实在是没时间去剧组看拍摄。

　　贺宜春也不想去，老实说，他不想让陈归和萧从湳待在一起。

　　陈归没答应，萧从湳就没再提，只说，我们剧组拍摄进度缓慢，后面有空去找你玩。

　　当着程砚的面，他敢说“拍摄进度缓慢”，也是没谁了，程砚见怪不怪，抱怨了句：“我早就习惯了，他在剧组时意见大着呢，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跟耍大牌没区别。”

　　“程砚，你别告我黑状。”萧从湳说。

　　“告”这个字说得暧昧，好像陈归是他什么人一样，他不能在他面前表现不好。

　　程砚不理他，转而跟陈归说话，萧从湳转到另一边招待贺宜春和贺宜秋吃饭，姿态摆的有点高，那架势好像是他替陈归尽地主之宜招待客人一样。贺家两兄妹都是聪明人，不会把场面弄得很尴尬，让陈归下不来台。

　　“你们是同事吗？”萧从湳问贺宜春。

　　贺宜春还没说话，陈归就替他回答了：“这是我上司，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贺宜春看着陈归，抿起唇角，颇有点无奈的意味，“是啊，走哪带哪。”

　　陈归乐了，他对萧从湳说：“我过年那段时间不是被解雇了吗，就是他帮我找了新工作，带我去了新的公司，特别不错。”

　　从贺宜春说“走哪带哪”的时候，萧从湳就在看他了，他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贺家两兄妹都看到了，陈归没看到。

　　贺宜春想，他大概是知道了，知道了他喜欢陈归的事。

　　萧从湳说：“那我们干一杯，祝你们在新的公司工作顺利，也祝我们剧组拍摄顺利。”

　　几个人碰了杯，程砚和陈归聊的投缘，从蔡明亮、侯麦到费里尼、伯格曼，再到布列松、塔可夫斯基、雷乃、瓦尔达、戈达尔，两人的语速很快，时而夹杂一些听起来像是理论的东西，萧从湳偶尔会插话，能看得出来，他完全听得懂，并且很赞同陈归说的。

　　因为陈归说话的时候，他撑着手臂一直在看他，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总归是很欣赏的。

　　贺宜春和贺宜秋听他们聊着，感觉像是现场听了一个电影文学讲座，虽然没有插进去话，但能感受到他们三人对于电影的热情。

　　这种热情，贺宜春很少在陈归身上看到，还是五六月份帮陈归打通关系他求他那一次，他在陈归的眼睛里看到了这种热情，写着欲望和征服欲，他很想拿下那个项目。

　　没想到，一次简单的畅聊他就可以很轻易地再次见到陈归的热情。

　　想来，陈归说他喜欢萧从湳也不是什么冲动吧，他有认真思考过的。

　　临走的时候，程砚爽快地加了陈归的微信，并邀请他去剧组里看看，他说爱电影的人都是孤独的，几个人聚到一起玩会减弱那种孤独，他还说如果陈归以后觉得孤独了可以来北京找他和萧从湳，他们的电影放映室永远会欢迎他。

　　陈归笑着说好。

　　告别萧从湳之后，陈归和贺宜春三人打车回酒店，贺宜秋在出租车上感慨，原来你们搞艺术的平时是这么聊天的！

　　陈归乐了，他想到《午夜巴黎》里面那辆可以开往黄金时代的小轿车，他想找的不是什么黄金时代，而是一些可以说得上话的人，萧从湳和程砚他们都是他想寻找的人。

　　他发现，自己对萧从湳的欣赏又深了一层，但是那种悸动的感觉、升腾的欲望正在消退。

　　可能就像程砚说的那样，很多事情、很多人、也包括很多电影是经不起拆解的，真实的、永恒的、最高级的快乐、只能从三样东西中取得：工作、自我克制和爱。

　　陈归很喜欢这句话，是罗曼·罗兰说的，没想到程砚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他们拍电影的很感性，很随意，但其实也不是，他们照样是理性的，克制的审美和工作。

　　坐在出租车后坐，陈归倚在车窗上，霓凰灯在他的脸上闪过，安静柔和，他不说话的时候眼睛像静谧的湖面，看得人心里软下来，世界静下来。

　　贺宜春问他：“见到他们你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啊。”陈归说。

　　“那我们可以调整一下时间去剧组看看，你想去吗？”贺宜春问。

　　看到陈归那么兴奋，他那点控制欲和嫉妒心，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归出差的这段日子，他静下来想了很多，觉得陈归就算和自己在一起了也不一定会真的开心，他没有把握能给他幸福。

　　如果萧从湳可以对陈归很好，而陈归也发自内心的选择了萧从湳，他愿意祝福他们，只要陈归不辞职，还待在武汉和他一起工作，他就可以接受。

　　陈归说的没错，他们都是自由且独立的个体。

　　可以凭自己的本心选择自己所爱之人，并能为此负责，那么其他人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行。

　　陈归说：“不去了吧。我虽然挺想去现场看看，但我更想保留神秘感以后到电影院去看，程砚导演那个人啊，我要是去了剧组，他能把剧情全给我剧透完。”

　　“真不去吗，你要是不去萧从湳和程砚该来市里找你了吧。”

　　陈归低头想了想，转过身看着贺宜春，贺宜秋在副驾驶坐着，后座就他们两人，逼仄的空间闪着霓虹的灯光，照在身上总有些暧昧。

　　“贺宜春，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贺宜春呼吸一滞，静静地看着他。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正好戳中了他的心思，当然有啊，陈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