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初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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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对薇尔而言本该是一件非常寻常之事，是她曾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的生理活动，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渴望着苏醒。
她知道自己处于睡梦之中，更知道自己的身体正躺在贝斯特伍德旅馆的204号房间，屋内的壁炉正烧着火，床铺温暖又干燥，可某一股浸染着潮湿气息的寒意始终牢牢束缚住薇尔的精神，令她想起了不久前在海滩之上的命悬一线。
这不禁让薇尔产生了恐怖的想象，似乎她无论置身何处，只要入了梦境就会被湿冷的海水吞噬。她能感受到温度与光明逐渐消失，某一股她未曾认知的力量正在将她拽入幽暗的深渊。
随着渐渐坠入海中，诸多难以名状的声音涌入耳畔。那些声响在海水中扭曲后变得极其诡异，有的听起来像是数块骨骼彼此摩擦的声音，有的则像拍打在紧绷的肌肉上后发出的声音。
最奇妙之处在于这些听起来本该无意义的噪声在进入薇尔的耳中后，居然隐约有了停顿和声调的起伏，变得像是一门语言了——尽管她并不能理解其含义。
而在试图理解这些话语的过程中，薇尔竟产生了些微沉醉感，在她意识到这一点前，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快要听懂第一个音节了。将这些声音从脑海中驱逐的刹那，薇尔感受到了巨大的空虚感，却也因此而惊恐，若是继续任由自己沉没，她的意识最终会去往何方？这分明是自己的梦，为何薇尔愈发无法控制自我？
她不能再继续被那股力量操控了——在如此思考的刹那，缠绕于身的寒意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相对略显渺小的暖意。虽微乎其微，却足以让薇尔重拾曾遗失的勇气。
对于这个世界，她或许来自异界，但这与她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愿望并不冲突。
薇尔尝试着睁开眼，竟意外的顺利。她见到丝缕泛红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入房间，在被子上划出一道线，撕裂了昏黑的空间。
现在已经是10月16日的夜晚吗？不，万一她昏迷了不不止一天呢？
那血色的光线牢牢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彼时薇尔在海滩上苏醒之时，所见一切也染着红晕，眼下同样的情景再现，让好奇心破土而出，茁壮生长。
薇尔掀开棉被，阵阵凉意迅速拥覆了全身。和梦境之中那透彻骨髓的阴冷相比，这点儿干燥的冷实在是不值一提，反而让薇尔感到了体内血液的流动加速，给足了她活着的真实感。
她捏了捏身上的睡衣，质地似是丝绸，非常顺滑。某一些问题——比如是谁替自己换上了睡衣——她决定暂且放到一边，这种问题只会让她心绪烦躁，对于生存并无帮助。
薇尔没找到拖鞋之类的东西，便光着脚下了床。木质地板大抵是受了潮，脚底的皮肤陷入了木板的裂缝之中，触感异常湿冷。谁料她前一秒还在担心会不会被木料刺伤，下一瞬，突兀的痒意忽地从脚下传来，惊得薇尔立刻跳开。月光刚好照亮了方才所站之处，她惊魂未定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查看地板的缝隙。
那条狭长的缝约有1厘米深，泛着浓重的绿意，不禁发了霉，甚至还长出了青苔。那些短小的拟茎拟叶沐浴于血光之中，竟肉眼可见地转向了光源，就好像逐日的向日葵一般。薇尔连忙起身，决定对这诡怪的现象视而不见。
她试着做了几次高抬腿，又用力挥了挥胳膊，无不轻松至极，体内好似充满了能量，这般反常的身体状态令她十分讶异。要知道，她可是至少昏睡了半日以上，此前还经历了严重的失温，薇尔一度准备好了用上四肢来走路的觉悟。
完美的身体状态给薇尔来带更多自信。她认为自己的身体也许有些特殊，但有体力总归是好事，她可不想走几步路还得扶着墙。
然而还不等兴奋劲儿过去，屋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一道低沉的女声随之传入室内：
“女士，您醒了吗？”
她猛地清醒过来，心中直呼不妙。大意了，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警察不会留下监视自己呢？
这无疑极大地限制了她的自由。在薇尔原本的设想中，她要先从204号房间入手，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物品，可她现下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都被门外的警察监视着。
等等，为什么我起个床都会引起警察的反应？
薇尔冷不丁地想到这一点后，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帮警察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了？难道早上那位还算好说话的女警只不过是其中的少数派，或者是在薇尔昏迷后，警察内部构成了某种共识，把她当做了危险分子？
无论是哪一种，警方怕是都不再可靠了。
薇尔坐回了床上，弄出略大的、能够让门外的人听到的声响，再张开双手探入发中，低下头用力抓挠头皮。一个外来的失忆者要伪装成本地的失忆者，每每想到这回事她都得努力克制才能避免笑场。
门外的警察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来者正是昨夜在海滩发现薇尔的莉莉丝。她见到那黑发女子正胡乱地揉着脑袋，看上去似乎非常痛苦。
“女士！您还好吗？”
即使耳边满是自己弄出来的噪音，薇尔还是判断出那位警察并没有靠近自己。对方进了门至多走了两步便停下，仿佛在忌惮着什么而保持了距离。
您心眼可真不少啊——薇尔在心里默默地批了一句。她怕再挠下去会把头皮弄破，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往门的方向，开口道：
“你好。”
她并没有看向警察的眼睛，而是盯着门外，希望能从那光亮些微的空间中看出什么来。
可惜，薇尔只觉得这家旅馆的灯不太亮，但莉莉丝倒是愈发害怕了起来——她不看着我说话，到底是在跟谁问好？
不夸张地说，她已经感觉自己后背在冒冷汗了，但她还是得硬着头皮把对话进行下去。
“晚上好......您有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我想问你一些事情，可以吗？”
“当然！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这样比较方便我称呼你，不是吗？”
薇尔有点想念莉娜·克里克了。当下的情况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是警察，正在审讯一位伪装成警察的小贼。
“莉莉丝·凯尔特，您想怎么叫我都行。我是奇里茅斯的巡夜海警，现在离我的工作时间还早得很，所以由我来......照看您。”
“我知道了，凯尔特女士。”
薇尔点了点头，回想起方才那明显的犹豫，莉莉丝应该是在纠结该用什么说法。说是照看，其实怎么看都是监视。她若是敢直接说出“监视”之类的字眼，薇尔反倒会觉得有趣一些。
“还有，我睡了多久？”
薇尔稍作迂回，没有直接询问时间。倘若某些人有心将她彻底囚禁于此，是完全有办法伪造出虚假的一切，让她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产生错觉的。
她不禁抽了抽嘴角。没错，万一这里并不是204号房间呢？自己说不定已经被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只是伪装成了旅馆房间的模样罢了。
就在薇尔愈发悲观之际，莉莉丝掰着手指，抬头望着天花板说道：
“我是下午一点来的旅馆，一楼的壁钟不久前响了第六次，现在应该是七点不到一刻，而根据克里克女士所言，您在上午八点前陷入昏迷，那么至少睡了有十一小时了。”
她表现得太过平常，尤其是那掰手指计数的小动作根本不像是演出来的。薇尔决定先相信莉莉丝所言，并以此为基础追问道：
“我能要回我的所有物品吗？比如我之前穿的衣服，还有衣服里的东西。它们对我很重要。”
“这个......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
莉莉丝清楚地感受到房间内的空气冷了几分。她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您的随身物品已经被带回警局了，就算你想要我也没办法立刻给您，我至少需要先向上级请示才行。”
“那就拜托你了，凯尔特女士，我希望越快越好。”
薇尔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女警。她尚不明晰自己现在究竟是何等模样，但看着莉莉丝的反应，她总觉得自己好像相当骇人。怎么会这样呢？等下要是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照照镜子。
现在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这位女警的眼里竟是一只活生生的恶魔。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女士。8点整的时候会有人来换班，届时我会向上级告知你的需求。总之请您放心，我会办妥的！”
莉莉丝·凯尔特，你可否知道你现在的神态，与其说是在给出保证，怎么看都像是被胁迫了啊......薇尔暗自腹诽。
“谢谢。现在我想休息一下，请你不要打扰我。对了，我躺了太久，想在房间里走一走，可能会发出一点声音。凯尔特女士，你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儿动静就大惊小怪吧？”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你待在房间里就好。”
莉莉丝逃似地跑出房间，还不停地摇着头，警帽都快被甩下来了。警官离开房间后，薇尔立刻收敛笑容，起身来到窗边，以极其轻柔、尽量不出任何声音的动作拉开窗帘。
红光徐徐涌入房间，薇尔清晰地感受到全身上下传来阵阵刺痛，犹如某些东西想要从身体中钻出。她强忍愈发强烈的痛意，打量着房间外的世界。窗外的一切皆是血红，那刺眼的颜色让薇尔有些心慌。她所处的房间位置较低，刚好被附近的建筑挡住了视线，看不到夜空。
她本想打开窗进一步探查外界，可在血光的照耀下她竟不自觉地缩回了手，像是在本能地抗拒与月光接触。
撇开烙印在潜意识里的将红色视为危险的习惯，那红光仿佛还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令她极度不安，好似在打开窗户的瞬间，红色的光芒就会变幻成实体，化作一根根尖刺无情地撕裂她的身躯，吸干每一滴血液以滋养血月。
她的身体敬畏着血色月光，然而那光芒宛若在引诱着薇尔打开窗户，投入到猩红的怀抱之中。她恍惚了许久，好在最终回过神来，坚决地后退一步远离了窗户。薇尔生怕自己再继续看下去会疯掉。
现在房间内亮了许多，薇尔背靠窗台打量着房间：左手边是一张大床，离窗较远，大概足够躺下两个她；右手边有一张圆桌和两把凳子，墙边是壁炉，炉火旺盛，疑似不久前有人填过燃料。她顺着壁炉上方的排气管道一路往上看去，直到触及天花板才收回目光。就算能直接排出废气，一直在密闭空间内烧炭也有潜在的中毒危险，明天若是还得待在这儿，她一定得开窗通风了。
室内空间大体呈现为胖乎乎的L型，右前方理应是卫生间一类的设施。薇尔顺势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个世界卫生条件如何呢？
她没来由地哆嗦了一下。薇尔在一秒钟里想象出了最坏的情况：没法方便地洗澡、日常用水的清洁缺乏保障、下水道系统尚不完善......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足以让薇尔再昏迷三天三夜了。
薇尔又瞧了瞧自己的手，其形状与记忆中残留的些许印象有所重合。
无需多想，这就是你的身体。
她挽起袖子，轻抚手臂的皮肤，总得来说较为干爽，至少证明她现在还是很干净的。薇尔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向卫生间。在推门之前，她已然做好了最悲观的预期，然而随后所见的事物为她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瓷质的洗手池，干净的浴室镜，淋浴花洒，悬挂于房间顶部的热水器、亦有可能只是热水箱，以及形状有些古怪但货真价实的马桶，再算上刺鼻漂白水气味，这些她在过去的世界早已司空见惯的物品为她带来了充实的安全感，让薇尔领悟到了何为喜极而泣。
这个世界的科技起码有19世纪后半的水平了吧，说不定已经步入20世纪了。
在内心感慨一会儿后，薇尔走到镜子前，细细端详着镜中人，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她留着一头墨色直发，长度将将能遮住肩胛骨，略微蓬松；脸上不见血色，稍显苍白，唇色寡淡，多半是受失温影响尚未恢复；她的面容总体呈现出黄种人的血统，尤是一双晶莹的杏眼、一对婉约的柳叶眉，其中的柔和、纤美极具东方韵味，但挺拔的鼻梁、隐隐有星光闪烁的碧绿眼眸，又带来了别样的风情。
薇尔认为这幅面孔中体现白种人血脉的眼眸与鼻子并不属于自己。她并不记得尚在地球时的样貌，但高鼻梁和绿眼睛——这二者在东方少见的外貌特征——如果她曾用有，那么她是绝对不会连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的。
没准这些是“薇尔”本有的特征呢？
这一想法着实有点疯狂，却也说服了自己。没错，她现在就是薇尔·波拉德，说不定她本就是一位容貌出众的混血儿呢？
她又打量了一番身体的轮廓，说好听点是苗条，说白了就是过分瘦弱，虽然薇尔并无乏力感，却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无论身处何地，身体永远是最重要的根基。
薇尔离开了卫生间，打算在床上躺着思考后续的计划。她很自然地看向窗户，看到了以大字形伏在窗外的黑色身影。
她目瞪口呆，随即捂住了嘴以免叫出声来引起警察的注意。她最先联想到的是某部漫画里善于用蛛丝飞檐走壁的超级英雄，可转念一想，这里又不是地球，哪来的蜘蛛侠？
薇尔的目光不由得锐利起来——接下来，她兴许要面对自苏醒以后出现的第一个外来威胁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初见（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