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入职（上） ...
-
在医院休养的这几天，或许是薇尔来到奇里茅斯后过得最轻松的日子了。她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无论何时都能吃上现成的精致餐点，吃饱了就看书，看乏了就睡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为了解决生理需求她总归得下床，此时便难免疼得龇牙咧嘴。
她的伤口大多集中在脚底和手臂，除此以外头部还有一些轻微的伤口。这些不算深的皮外伤在第五天就痊愈得七七八八了，但薇尔坚持多躺了两天，在11月7日与缇亚拉一同出院。
相较之下，缇亚拉的伤势就重得多了：她断了一根掌骨，面部与喉部受强烈压迫，伤口深可见骨，全身上下遍布淤伤。而此等惨烈的损伤居然只比薇尔多花了两天就恢复到能够出院的程度，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为此，苏西代为做出解释：“习惯就好，我们队长就跟条海参似的，切成好几段说不定都死不了。”
这话听上去未免太过惊悚。她谨慎地把打探的目光投向缇亚拉，只见对方撇着嘴说道：“你想说我自愈能力惊人也就算了，能不能别用海参打比方，难看死了，水母不好吗？”
重点难道是这个吗？薇尔皱了皱眉，直截了当地问：“医生真的说了7号就能出院？你手上和喉咙的伤可都不是什么小伤，没养好久乱动可是会留下后遗症的。”
职业病犯了。她在内心里如此为自己辩解。而缇亚拉用力地点了点头，生怕压迫不到喉咙周边肌肉似的。
“真的没问题。我还能不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吗？”
露利亚在此时猝然插言道：
“难说，也不知道以前是谁胃疼得在盥洗室里晕倒了。”
“是啊，克里特队长还以为你过劳猝死了。”
“别提咯，我都记不住某人给克里特队长道歉了多少天。”
苏西和露利亚一唱一和，抖出来不少陈年旧事。缇亚拉倒也不恼，用左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书瞄准两人，作势要丢。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薇尔慌乱地低下头，不自觉地紧咬嘴唇，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被子。三人闹了一会儿才想起病房里还有一位“外人”，不约而同地收敛起笑容。房门倏地被敲响，恰好缓解了当下这尴尬的沉默。
“请进。”
房门被缓缓拉开，简妮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闷闷不乐道：“恢复得不错啊，谢菲尔德。”
她眼眶发青，声音里少了平日那份轻佻，变得干巴巴的。缇亚拉忍俊不禁，不怀好意地打趣道：
“换你来躺几天怎么样？”
“成交！”
“想得美。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克里特女士？”
简妮钻进病房却并没有带上门。她先是狠狠瞪了缇亚拉一眼，然后微笑着对苏西、露利亚道：“还请二位先回避一下。等我们达成共识后，自会让你们知晓所有内容的。”
“了解。”
两人交换过眼神，迅速心领神会。她们一前一后离开病房，苏西在关上门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向缇亚拉嘱咐道：“队长，正好我们去给波拉德女士买些衣服，可能会晚点回来！”
这话在简妮听起来却是另一层意思：克里特队长，拜托你替我们照顾一下二位啦！
她忍住了抓狂的冲动，花了几秒控制住表情后，忽地偏过头看向了薇尔。
“贵安，薇尔·波拉德，希望突然来访没有让您困扰。”
“没、没有。”她摇了摇头，尽量挤出一点笑意，“这些天没少听过您的名字，克里特女士。”
“哦，最好不是在骂我。”
简妮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了两张病床之间。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是简妮·克里特，和您身边这位同样是狩月的队长，此次前来只为解决您的去留问题。在此之前容我先向您介绍一下我们当下的处境。”
“等等，我可否先请教一个问题？”
薇尔迫切地举起了手，完全没觉得这举动有何不妥。简妮勾起嘴角，轻笑着点头。于是她胆战心惊地问道：“首先非常感谢各位的救命之恩，如果可以，我、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那残忍的话语。这很可能给狩月的成员造成二次伤害，但她又没法不问。这些天夜里她总是会在深夜惊醒，每每想到可能有人因自己而死便惶恐得无法入眠。正当简妮的眉头逐渐拧成一团，缇亚拉回答了她的疑问：
“没有。如你所见，伤得最重的就是我了。倒不如说其余人受的伤加起来还没有我多呢。”
薇尔听得出来，缇亚拉想尽可能地让她放松。扪心自问，听到这回答薇尔真的能放下心了吗？悬着的心也许终于放下来了，却又有别的东西堵得她心里发慌。但她只是点了点头，简妮见状便继续先前的内容讲了下去。
“10月30日夜间的行动过后，旅团损失惨重，贝斯特伍德旅馆遭到警方查封，海堤损毁的责任也被推给了旅馆。我们撤得足够快，警方可抓不到我们，但您就不一样了。哎。”
简妮的一声轻叹把薇尔的心几乎吊到了嗓子眼儿。
“警方最开始将您认定为潜逃共犯，但据说有几位警察，您认识的那种，她们坚称您绝无可能与旅团合谋，只是单纯的失踪了，并主动承担了搜寻任务。这也是我们接下来要讨论的问题了。”
她从公文包内取出了几张厚实的羊皮纸。两人之间的距离稍远，薇尔伸长了脖子也瞧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甚至还有几支笔，难道是要签合同？不，难不成是保密协议？
胡思乱想之际，简妮压低了声音，肃然道：
“您现在有两个选择。其一，签了这份保密契约，回到现实世界里去。我们会在暗中永远保护您，但相对的，您也绝不可向外界泄露狩月的存在。说实话，我很推荐您选这一项，那几位在乎你的警察想必会帮助您顺利地融入到奇里茅斯的。”
话音刚落，薇尔立刻问道：“那第二个呢？”
“您就对第一个选项这么不感兴趣吗？”
“不，我只是更想知道下一个罢了。”
简妮笑着偏了偏头，用余光打量着另一边的缇亚拉：老样子，还是看不出一丁点情绪，仿佛这场会议跟她毫无关系似的。一点坏心思乍然于心中浮现，她继续说道：
“其二，加入狩月，从此进入光怪陆离的神秘世界。”简妮举起另一张更长的羊皮纸向薇尔抖了抖，“每位加入狩月的成员都必须在这份契约上用自己的血来签名，以此立下不可违背的誓言，一旦向世俗世界或敌人泄露了狩月的秘密，背誓者将会遭到最恶毒的诅咒。另外我还得提醒您，来了狩月可就没法离开咯。除非死掉，否则您将永远为狩月效力。”
薇尔不知不觉中托起了下巴，仔细地分析简妮道出的每一个字，还着重关注了她的重音位置，而这一通话听下来，薇尔竟觉得对方是想着自己，就差把“别来！”写在脸上了。
她暂时控制住无处释放的好奇心，先问了最要紧的问题：
“就算我想要加入狩月，我至少也得知道你们的工作内容与目的，这方面的事总该告诉我吧？容我打个比方，假如我要找一份工作，我怎么可能连这家公司某一职位的工作要求都不知道就贸然应聘呢？”
“是这回事，但是抱歉，不能。”简妮坚决地予以否定，“正式进入狩月之前，谁都没有资格了解我们的使命。再说了，您真的不知道我们在做些什么吗？”
她勾唇一笑，又朝着缇亚拉望了一眼，不疾不徐道：“那晚您就在海滩上。旅团威胁着许多人的生命，我们正是为了哪些无辜之人而战。不过话说回来，波拉德女士，哪怕您并非凡人，我也不认为您非得加入狩月来追求某些在您眼里很重要的事物。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多么轻松啊，您说是不是？”
薇尔顿时陷入沉思。眼下摆在她面前的两个选择无异于未来的两种生活方式：第一种是远离纷争，凭一己之力探索这个世界，寻找恢复记忆，乃至回到地球的方法；如果选择了第二种，她说不定能够得到狩月的帮助，但自身所面临的风险也会激增。
两相比较，她果然还是更倾向于自由。薇尔并不想受到任何限制，她有着超越时代的知识与经验，一个人也能很好地活下去。更何况......
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无意中与朝这边偷瞄的缇亚拉碰上了视线。对方迅速避开了，而她脸上那一瞬间的焦虑宛若幻象——她在担心什么？
下一秒，被刻意埋藏多日的思绪破土而出：缇亚拉这个家伙，平时到底有多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她有能力帮缇亚拉调理好身子，况且她想。薇尔就是没来由地想照顾这病恹恹的女人。
固然如缇亚拉所言，她们互相救了对方，可她永远忘不了在那一夜拼了命也要救她的缇亚拉。那一段时空恐怕已经不复存在了，但那些记忆早已深深扎根于脑海。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合情合理。但她尚且无法只凭这一点便将自己的命交给狩月，于是她长舒一口气，再度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难题：
“我还是蛮想与各位共事的，但在个别问题上，我同样无法退步。”
薇尔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缇亚拉。她努力压抑着心底横冲直撞的躁动，不露声色地询问道：“我也问过你好多次了，缇亚拉。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值得你们这般为我拼命？”
闻言，缇亚拉下意识地看向了简妮，对方却早就别开了视线，正怡然自得地观赏着窗外的栎树。她登时捏住了发丝，指尖局促地将其揉捻。
事实上她早就设想过这一幕了，可真的到了这一步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啊，这个该死的简妮，之前明明商量好了两个人一起劝薇尔加入狩月，这人却临阵变卦，不仅说了一堆吓唬人的话还把烂摊子丢给了自己，这算什么？
思及此，她暂且松开了手，生怕再用点力就会把易折的发丝弄断。薇尔还在看着她，目光单纯且充满了信任：她相信缇亚拉会告诉她真相的。
片刻犹豫后，她终是选择了坦白。谎言在此刻毫无意义，只会让两人的关系间横生芥蒂。
缇亚拉平静地道：“薇尔，既然你有意加入狩月，我们也没必要隐瞒了。这代表着狩月的诚意，所以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的答案能令你满意，就请你在这份不可破之誓上留下名字吧。”
“喂！”简妮猛地起身，厉声质问道，“谢菲尔德，你是想破誓吗？”
那二字狠狠地刺入了薇尔的心里，她旋即紧张起来。缇亚拉只用了一句话便打消了两人的顾虑，却带来了更深的疑惑。
“我早就破过誓了。”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甚至胜过了当下的寂静，只是二人的反应好像超出了她的预期，缇亚拉不由得苦笑道：
“既然我现在还能躺在这里，不就说明那诅咒也没多厉害嘛。好了，说回正题。薇尔，你的确是极度特殊的存在，但特殊性这并不代表价值。对狩月而言，你只不过是一位从海里来的异能者；可对于潮汐旅团，也就是旅馆幕后的势力来说，你是存在于预言之中的‘降临之人’，是复活海与深渊之神的关键。换言之——”
“我对你们并没多大价值，但是旅团若能成功地将我利用，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对吗？”
“正是如此。”她连连点头，对薇尔的思考予以积极的肯定，“旅团自有一套说辞，我不晓得你信了多少，但我也不会要求你忘掉一些相关的见闻。所以呢，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狩月的使命了。”
缇亚拉被两人注视着，一人看似无可奈何，另一人眼中满溢着小心翼翼的好奇。她阖上眼，轻轻地，宛如歌咏般道出了狩月的秘密。
“海与风与月，此乃《圣书》之中记载的三神。祂们并非传说，从这颗星球诞生起就存在于世。经历了无数岁月，祂们也在混沌之中迎来了衰亡。海与深渊之神，司掌生命的创造，祂在千万年前遭受重创，现今正沉眠于北海深处。未来的某一日祂将重新降世，毁灭现存的全部生灵，缔造属于深海的秩序。潮汐旅团将其奉为唯一主神，数千年来为了祂的复活费尽心机。
“风与创造之神，主宰万千生命的命数。祂无影无形，从不以肉身现世，却总会在适当的时机施展神迹。没有任何传说记载祂的去向，有人认为风神已彻底消逝，亦有人认为祂在静候海神的复活，准备给予其最后一击。
“月与智慧之神，掌控生灵的神智、世界的运转，祂是三神中最接近死亡的，其大半神魂都被海神与风神蚕食，仅有一小部分逃往不可知的外界，最终寄生于明月，造就了如今夜空中双月的奇观。你所见到的红月，便是月神神魂的残存，祂影响着神秘世界中一切邪恶，只要祂一日尚存，世界便不得安宁。
“双月彼此相契，当明月彻底隐于夜幕，圆满的红月便是它的影子，而我们要杀死的，正是新月的影子，如此才能将邪恶尽数驱逐。然而自从上一个百年伊始，狩月的领导者察觉到海神复苏的征兆，我们便不得不分出精力去对付潮汐旅团。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红月还是挂在天上，旅团也越来越难收拾了。”
缇亚拉咬字清晰，条理分明，薇尔能够轻松地理解理解每一句话的字面意义。是的，她着实无法想象狩月要如何猎杀新月的影子。但这不重要，眼下她满心欢喜，只因缇亚拉愿意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么她的答复也无需多么复杂了。
“我明白了。虽说我还有点想问的，不过留到以后再问也无妨。现在是不是该签契约书了？”
“当然！签了这份契约，以后我们就是好同事啦。”
简妮松了口气，连忙取出随身携带的消过毒的两根银针，分别递给薇尔与缇亚拉，亲眼确认了二人用其刺破指尖，在羊皮纸上抹画出名字。
“关于契约书的具体内容，您最好还是趁有空的时候过目一下，有些规矩可是千万不能犯的。哎呀，终于可以休息了，我要回去了！谢菲尔德，她以后就是你的人了，趁着这几天给我做好思想工作！”
“行行行，您快点走吧，要是晕倒了这儿可没多余的床给你躺了。”
缇亚拉毫不客气地赶走了简妮，不禁松了口气。她别过头望向薇尔，这才发现对方的脸色相当古怪，还不等她发问，薇尔便极度不自然地问道：“什、什么叫‘我是你的人’？你和克里特女士是打了什么赌吗？”
缇亚拉轻轻摇头，从容道：“狩月由许多支小队组成，每队六人。正好我的小队缺了人，你就被安排在我的队伍里了。唔，不过我的确是没有事先询问过你的意见，抱歉。”
不，这不是重点啊！难道您就不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有问题吗？薇尔在心里哀嚎着，却又隐隐有一丝窃喜。这又是为何呢？
下一瞬，薇尔便想到了合理的解释：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值得商榷）的工作，稍微开心点不是很正常吗？
就是这样。薇尔沉浸于幻想之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无意中也回应了缇亚拉的致歉。
毫无默契，却恰好合得上拍——某人在缝隙之中窥视了二人的互动后，做出了如此评价。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入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