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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回溯(后) ...

  •   10月23日,缇亚拉·谢菲尔德卸去伪装,和苏西一同出现于圣克里诺精神病院的大门外。哪怕在来时路上缇亚拉已经反复地想好了每一种情况的应对措施,可实际上在逐步走向露利亚的病房时,她还是被强烈的不安压迫得呼吸困难。除此以外,她还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事。

      苏西向身侧一瞥,看到缇亚拉那无处安放的视线,似笑非笑地问:“要不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不行。”缇亚拉闻言连忙摇摇头,“多少次了?少说有5次了,我连住院区的大楼都不敢迈进去一步,我好不容易走到这儿,你还劝退我,太过分了。”

      “在出门之前我就劝过你了,这样对我们都好。可你不就是执意要来吗?”

      “不,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要一直避着露利亚,直到她彻底原谅我?我做不到,我得——”

      “听听,多么冠冕堂皇的话啊,队长。你若是真这么想,为什么现在、直到今天才走到了这里?唉。”

      苏西不留情面地叹了口气,刚好停在了目的地的门外。她将一只手按在门把上,回头无可奈何道:

      “我会尽量控制住她的。”随后她抬高声音,向房间内喊道,“露利亚,是我!我来看你了。”

      缇亚拉无声地颔首,她低着头,跟在苏西身后走进了病房,里面并未开灯,这个时候日光也照不进来,在将近正午的白天里竟给人以阴森的感觉。

      露利亚此时正坐在床尾,无声无息地眺望着窗外。她转过头瞥见了两人,双手顿时攥紧了被子。她别开视线,不悦地低吼道:“出去。”

      “露利亚,你不用转过来,你也不需要听她说话。我代她问你几个问题,等说完了她马上就离开,好吗?”

      “我说了,出去。”

      她的回应非常坚决,但苏西也毫不退让。

      “就这一次,求你了。你迟早会痊愈的,我们早晚都要解决这些问题。”

      露利亚忽然转过身,她的呼吸声无比粗重,好像一只受惊的野兽。恶狠狠地瞪向了缇亚拉,然而下一瞬她又把目光挪到了苏西身上,戾气迅速地变幻成无尽的惆怅。

      “说。”

      苏西与缇亚拉交换了眼神,但这一点小动作也被露利亚收入眼底,她不耐烦地催促道:

      “快点!”

      “她想问你的第一件事是,那天晚上你有没有看到过......呃,‘像是一个脑子连接着两条海怪的螯肢’,这样的东西?”

      缇亚拉与露利亚的神色几乎同时变得扭曲,就连大脑也不约而同地陷入空白,仿佛遭受了某种力量的冲击,唯有苏西毫无异常。她慌了神,连忙问道:

      “喂!你们俩没事吧?”

      “还、还好。”

      缇亚拉率先回过神,她一边回答一边揉捏着太阳穴,面色痛苦。露利亚用力抓着头皮,浑身颤抖,状况显然比她更糟。见状,她立刻问道:“露利亚,你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完全没法动弹,全身都疼得厉害,若是攻击了它,整个人都会濒临崩溃?”

      “别说了!”

      苏西厉声制止缇亚拉,然而露利亚的动作比她的声音更快。她一跃而起扑倒的缇亚拉身前,用力掐住了对方的脖颈,可接下来她说的话却与其凶狠的动作截然相反,满溢着乞求与哀怨。

      “缇亚拉,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吗?救救我,救救我吧,我不想在梦里看到它了!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个怪物,它明明是有形,可一钻进我的脑袋里就全都变了,那些沟壑、旋涡、眼睛,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它要杀了我,不,它是想把我吃掉,想把我变成它们的同类!”

      她接下来的话语逐渐失去了逻辑,再听下去恐怕也没有什么价值,而且缇亚拉已经感觉到呼吸困难了。她艰难地扭头看向苏西,苏西这才从后面用力地抱紧了露利亚,把她从缇亚拉的身上拽开。

      缇亚拉跌坐在地,她大口喘息着,还不忘立刻给予回应:“露利亚,你听我说!我和你一样,我也差点因她而死。可我尚不清楚那东西具体为何物,我需要你来帮助我,我们必须得研究出对策才行。”

      可露利亚抱着头缩在苏西的怀里,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救救我”,音色染上了哭腔。她以眼神向苏西询问是否要找医生来,在片刻的沉默后得到了否定。

      苏西一手轻轻地拍着露利亚的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为她梳理发丝。她不停地亲吻着怀中人的眼角,直到哭声渐渐平息,她转而轻声哼起了摇篮曲。又过了不知多久,露利亚终于松开了手,她的指尖上沾着点点血迹,小心翼翼地绕开了苏西的衣服,而后环住了她的腰。

      露利亚稍稍扭过头,以余光看向了缇亚拉,随即怯生生道:“对不起......”

      “我没事。”缇亚拉揉着脖子,冲着她笑了笑以表无碍,“你有跟医生说过这些吗?”

      露利亚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连带着苏西也紧张起来。好在她并没有进一步发作,只是埋怨道:

      “说过。他们不仅听不懂,还试着告诉我‘那都是你的妄想’。他们根本不懂,根本不懂!”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是——”缇亚拉故作忧郁地叹气,旋即压低声音说道,“我总觉得我不能说,只要说出来,它们似乎就会发现我们。苏西刚才描述那东西时,我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精神压力,所以我没法详细地跟你描述我所了解的内容,但我们可以出去说,在纸上说,好吗?”

      露利亚连连点头,全盘接受了缇亚拉的说辞,苏西看在眼里,既觉得好笑,又心生疑惑:那一晚的幸存者里只有露利亚的精神出了问题,而之后的日子她们并未有其他行动,缇亚拉除了上屋顶那次旧伤复发,也没有受过别的伤,那么她是什么时候遭遇了、或是得知了“那东西”呢?她方才的反应与现在的神色完全不像是在说谎,而这其实也是令缇亚拉感到诡异的。

      她原以为自己在回到10月23日后应当与那个怪物再无瓜葛,尤其是她在路上向苏西描述怪物的形态时也没发生什么情况,为何刚才转而由苏西进行叙述时,她与露利亚都出了事呢?

      缇亚拉说给露利亚的话并无依据,可也谈不上欺骗。她们曾在同一时空见过那奇特的怪物,而当下——这个缇亚拉还未遭遇它的时空里,她们对苏西的言语产生了相近的反应,就好像那家伙已经在缇亚拉的灵魂上留下了标记,哪怕身处另一时空之下,仍会受到强烈的精神冲击。

      这想法着实有些毛骨悚然。她经历了回溯,这本就堪称奇迹,然而怪物带给她的影响为一切蒙上了无法驱散的阴影。

      还有时间。她反复地用这话鼓励自己,也有可能是催眠。缇亚拉的脖颈还残留着些许痛觉,但已经不影响她转一转脖子,活动僵硬的肌肉。她后知后觉地嫌弃这房间里过于阴暗,便起身点开了灯,随着光线充盈了空间,一些潮湿与阴冷的气息也缓缓消散。

      露利亚不知何时恢复了常态。她和苏西并坐于床,枕着身旁人的肩头,双眼微眯,难掩疲态。

      “队长,我需要做什么?”

      “很多。”缇亚拉耸了耸肩,“若是条件允许,我很希望你直接归队,和我们一同筹备下一次行动,但这很不现实;退一步来讲,如果你可以暂时走出这里,陪我们回一趟公司,只要有你在就能帮我们争取到许多;实在不行,你写一封信,表明自己的精神状态良好、个人意志清晰,也足够了。”

      露利亚想都没想便应道:“我想回去,但医院这边可能不会轻易地放我离开吧。再不济,你们俩也可以强行把我带走。”

      “别胡闹。”

      “嘶!”露利亚的手被掐了一下,但并没打算、也不需要抽回手。缇亚拉看在眼里,笑在心底。她适时地提议道:

      “保险起见,我去和你的主治医生沟通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立刻就离开。你也不想待在这地方吧,又暗又潮的。”

      就和旅馆一楼的房间似的。她没来由地想到。

      “那就拜托你了,队长。我们先收拾一下。”

      缇亚拉点点头,立即转身离开了房间。反手关上的门的瞬间,她赶紧用另一只手堵住了嘴,把咳声堵在了口腔之内,所幸现在走廊上并无医护人员,否则她难免要受到一通关怀。

      尽管已经努力装作了无事的模样,可在被露利亚扼住咽喉时,难以名状的恐惧在脑海中疯狂滋生,而窒息感将其放大至极限。她的猜想恐怕还要再加上一点:同样遭受到了那怪物标记的人万一符合了某种潜在的条件——譬如身体的接触,会使得原有的对精神的影响更加剧烈。

      她试着回忆那几秒里眼前的幻觉:那是由无数蓝、绿、黑的色彩的所构成的幻象,且不停地变幻着形状,它们时而描绘出模糊的人面,亦会展现出海与月的意象,最终那些色彩汇聚成一抹超出认知的色调,险些像那一晚的怪物一样夺走了她的全部思绪。

      缇亚拉靠在墙壁休息了一会儿,等到那些颜色尽数从眼前消失后才动身寻找医生。而之后的过程顺利得有些超乎意料,主治医生对缇亚拉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她每说一句话都能得到数倍的回应,弄得她十分不自在。

      “......总之,我们想为露利亚·莫文办理出院手续,您看她现在的状态可行吗?我们会时刻照顾她的。”

      “可以,当然可以。莫文女士最近的精神状态极佳,只是始终存在着可能激发病情的诱因,对此我们也找不到好的解决办法。”医生从桌边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最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递给了缇亚拉,“请莫文女士签个名就可以了。”

      “谢谢。”

      缇亚拉没去管文件上的内容,起身径直返回病房。苏西和露利亚也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能离开,反而欠了些准备:露利亚住进来时没有带多余的衣物,眼下只剩身上的白色病号服能穿。

      “我倒是不介意,但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试想一下,两位身着正装的白领带着一位显眼的病人走在街上,这诡异的搭配换谁都难免会远远地偷瞥一眼。缇亚拉放弃了思考,摊手说道:“我现在就回公司取一套制服”

      ————

      一趟往返、一趟单程,再算上一点解决了其余事的时间,三人终于在下午抵达了亨特摩恩货运公司。缇亚拉没有理会那些谄媚的笑,直接带着人去二楼寻找客户经理,却正巧和下楼的简妮打了个照面。

      “真是来势汹汹啊。谢菲尔德,你是终于放弃旅馆那边的线索了吗?”

      “恰恰相反,我是来邀请你和卡尔共同制定下一次行动的计划的。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哦?”

      简妮眉头一挑,笑问道:“为何你说得好像我们已经愿意加入到你的行动中似的?”

      “你会来的。现在正好也是下午茶时间,克里特女士,你就不想听听我会怎么骗你们吗?”

      缇亚拉这般反常的态度着实勾起了简妮的兴趣。她指了指上方,说道:

      “那就走吧。苏西小姐和露利亚小姐也来吗?”

      不来!

      这是她们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两人都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位深不可测的队长,每次想和她打交道都要浪费许多精力。但缇亚拉并不打算放过她俩。

      “当然,有些事是需要她们来直接告诉你的。”

      “好。两位应该还没去过六楼的会客室吧?每逢晴朗的下午我都习惯在那里工作,无风,像露台一般明亮,足以没没来由地让人心情愉悦。露利亚小姐,据说圣克里诺的病房采光都很糟糕,你在里面住了那么久,可真是难为你了。”

      与苏西相握的那只手突然用了劲。她担忧地看向身旁,但露利亚的表情十分从容。

      “多谢您的关心,克里特队长,我想我以后再也不用去那种鬼地方了。”

      “不错。”

      简妮点了点头。她走在最前面,再次开口时内容却与先前截然不同。

      “谢菲尔德,你脸上的痘是怎么回事?”

      缇亚拉听了这话差点一脚踩空。她可算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卸掉面部的伪装之后,她忘记用化妆品把那几颗痘遮住了。她大概能想象出几粒红点在自己的脸上有多显眼,而越是想,缇亚拉越能想象出此时简妮的心里有多么幸灾乐祸。于是她回击道:

      “可能是因为我还在稍微熬个夜就会起痘的年纪?”

      她清楚地看见了简妮背影里那转瞬即逝的僵硬,不由得笑了出来。此后一路无言,一行人进了六楼最大的房间,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数人份的茶水和甜点。

      四人刚刚坐好,缇亚拉就直截了当地问道:“简妮,你第一次看到海怪的时候会害怕吗?”

      “忘了。”她答得很干脆,把反感与疑惑完美得隐藏于微笑之下。而缇亚拉旋即话锋一转:

      “生物学家认为那是变异的海蜘蛛,就连它们为何具有形似七鳃鳗的头部也归因于此,哪怕这些怪物已经失去了外骨骼、异律分节等特征,却仍被划入了节肢动物门。为什么?因为她们不敢深入研究,她们害怕这些怪物,而所谓的勇敢者无一不落得精神失常。我们和她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精神更加强韧,不会只是看到海怪就吓得六神无主。你觉得呢?”

      简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于是缇亚拉未在继续铺垫,直接切入了正题。

      “狩月的成员已经习惯了海怪,尽管仍会感到不同程度的不适,但在先进的药物治疗与心理疏导下,所有人都能保持住平稳、健康的精神状态,这也是我们与潮汐旅团、与海神族群对抗的根基。但如果现在出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怪物,只要瞧上一眼就能让人精神崩溃,你会如何应对呢?”

      “这不是假设,对吗?”

      见到缇亚拉轻轻点头,简妮的脸色霎时间变得相当阴沉。她的声音里罕见地染上了有形的攻击性。

      “你要是想用这种昏招来耍我,还是趁早死心吧!”

      “我没必要骗你。我和我的队友都一样。”

      缇亚拉望向身侧的露利亚,对方见状立即加入了了交锋之中。她平静地开口道:

      “克里特队长,我以狩月一员的身份向您保证,谢菲尔德队长所言非虚,我正是亲眼见到了那怪物才患上了精神疾病。只是我的能力有限,原谅我没法用语言向您描述那鬼东西的样子,我只能写下来。”

      “停。前面我都能理解,可后面算什么?没法用语言形容?莫文女士,你这不是能好好说话吗?”

      “望您谅解。那东西于我而言,是不可以用语言去述说的。我和队长都见过了那怪物,而第三者只需要通过话语描述它,就能令我们的精神受创。”

      有那么一瞬间,简妮极度怀疑她的病是否根本就没治好,可她语言里的逻辑尚且清晰,内容虽然离奇,但她想表明的意义已然传达到了。

      作为奇里茅斯分部的队长之一,她有必要确保所有队员按部就班地展开调查工作;但作为一位调查员,她很难不对近在眼前的未知事物产生求知欲。她最终还是败给了那该死的好奇心。

      简妮取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与笔,从桌子上推给了对面的露利亚。

      “写吧。”

      “谢谢。”

      露利亚迅速地提起笔,可在纸上每写下一个字都艰难得超乎想象。文字似乎只有形,却失了意,一切文字在用于描述那生物——那怪物时都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她逼迫自己去回想苏西彼时说出的话,再努力地将其转录成文字。而简妮最后看到的便是这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人脑滋养着无数根触手,在黑暗中蠕行,向我奉上古老的邪恶。

      “......我看不懂。我先确认一下,这能说吗?是不是我一旦说出口就会对你们俩造成伤害?”

      “大概率会。”

      简妮摇了摇头。她并非是怀疑缇亚拉和她的队友在联手骗她,只不过是在单方面地抓狂:为什么我就没遇见过这怪物呢?

      “如果露利亚小姐在两个多月前就受到了这怪物的伤害,为何时至今日你们才会来告知我它的存在?我想不通——谢菲尔德,你总是这样,单方面地占据某些情报,除非局面将要超出你的控制,否则你根本不会与我们分享这些吧?”

      “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你了吗?”

      缇亚拉浅浅一笑,可在简妮眼里,她的神色变得愈发难以揣测。这所谓的第一时间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们对潮汐旅团的了解始终浮于表面。现在露利亚和我遇到了根本没法的队伍,你们迟早也会碰到的。我们必须得找到应对措施,最好是能抓到旅团的高层人士,直接从他们的嘴里撬出来答案。刚好,我知道他们下一次的行动就在10月30日。奇里茅斯的狩月也该全军出击了。”

      就差一点点就能说服简妮了,而最后一张筹码也紧紧地攥在缇亚拉的手中。简妮果不其然地质问道:“你又如何笃定旅团会在明月夜里行动?对他们来说,红月夜里那躁动不安的海才是最好的掩护吗?”

      “他们已经抓住了降临者,准备趁着海洋最平静的时候带着她离开奇里茅斯。简妮,我们可以救下降临者,为狩月所用,同时还能给旅团造成充分的打击,你难道会放任此等绝佳的机会白白浪费吗?”

      “暂且不论你为何能确定那就是降临者——”

      简妮抬高了音调,正想针对某些根本没来由的说辞进行诘问,可她在与缇亚拉对上视线的瞬间便怔住了。她从未在这位强韧的女人眼里见过如此复杂的情绪:

      她怎会如此焦虑?她在怜悯着谁?她为何而愤懑不满?又是为了谁在痛心疾首?

      此刻,简妮猛然发觉,缇亚拉·谢菲尔德变了。她变得有些陌生,却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回溯(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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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准备大改一下文,停更几天,抱歉,虽然可能无人在意但还是得吱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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