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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片段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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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节三年四月,多雨。
三日后就是太子册封大典,这种时候,本不该有人来打扰王子奭的。
这夜的雨下的极大,天上浓浓的黑云里,滚滚雷鸣,一道道闪电像是要撕裂天空。
这样嘈杂,刘奭睡不着,他睁着眼在床铺上翻来覆去。
然后有小黄门匆匆的奔入,惶恐的跪在他榻前。
“殿下。”
刘奭腾的从床上坐起,“什么事?现在什么时辰了你知道么?”
“本不该打扰殿下,但萧太傅的公子在府外……”
然后在小黄门只说了半句话的时候,跳下床铺,打着赤脚穿着中衣散着头发奔了出去,身后的小黄门提着鞋拎着衣裳吃力的跟在后头忧心如焚。
“殿下……殿下等等,请殿下着履更衣……”
刘奭置若罔闻,只是往外头奔,吓得一路上内侍家人子跪了一地。
今夜雨下的这样吓人,萧育比自己还小一岁,刘奭的心里,只想着这个。
刘奭奔到门口的时候,天上正划下一道闪电,将门外本来就被冰冷雨水洗刷的苍白的小脸映的更加煞白。
连平日总水润润粉嫩嫩的唇都毫无血色。
顾不得身后惊惶的呼喊,刘奭一把将门外的孩子拉进来,自己的半个身子也被淋的通透。
他身后的小黄门慌张的拿手里干净的锦袍想替他擦干水迹,刘奭却一把夺过,将衣裳一翻,用里头较柔软的一面仔细的擦拭着萧育头发上和脸上的雨水。
“都愣着干什么?快去浴池准备热水啊!还有干净的衣物!”
“诺。”
赤脚跺在冰冷的地板上,刘奭气结的看着身后失措的家人子同内侍。
“那么大的雨,你这是干什么?”
自从萧望之门下,已有将近两年了,刘奭同萧育结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两年来,这是刘奭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同面前的孩子讲话,虽然他贵为王子。
萧育本就心中委屈,又一路从家里奔出来,淋了多时的雨,他虽一直强撑着叫自己坚强。
但如今突然见到了刘奭,倒也没听出刘奭有多大声多生气,只觉得满腹委屈都有了地方发泄。
“奭哥哥……”
私下里,刘奭喊萧育这样叫自己,他说他需要的是一个朋友一个兄弟。
但如今他们身边还站着侍卫,身后也有家人子和宦人,他却仍旧也顾不得了。
这是刘奭第一次看见萧育哭,虽然他们都是孩子,本该是随心哭笑的年纪。
很多年后刘奭终于明白,就是从这一日开始,他只要看见萧育的眼泪,心就软了。
虽说,这样的机会鲜少。却也正因为少,才让他绝狠不下心肠。
但这时候八岁的刘奭还不懂这许多,他只晓得这眼泪让他自己心里着急。
“怎么了?”
“我再也不要回家去了!以后我就住在你这里好不好?”
“啊?”
刘奭这一声是表示摸不着头脑的惊讶,但萧育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你不要收留我……我……我去住破庙!”
说完转身就要重新奔进外头重重的雨幕里去。
刘奭紧紧拉住,下意识开口,“别,别,以后就住我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其实刘奭心里也清楚,萧育这“住破庙”也就是说说,他怎么都是萧望之的小公子,总能找到让自己舒服的地方。
但就是会忍不住去顺他的小心思,忘记思考摆出急切的样子给他看。
刘奭知道自己一向喜欢溺着他,从结识那天开始就如此,他清楚的知道。
沐浴完毕,刘奭身边位次最高的一位常侍半躬着身回禀。
“殿下,已经替萧公子收拾了一间屋子,今日就先住下吧,明日老臣派人去萧大人府上……”
不待他讲完,萧育已经拉着刘奭袖子软声道,“我不回去,你应我的。”
刘奭立刻回护着拍拍他的手安抚,“嗯,不回去,我说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常侍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殿下,这萧大人万一说到陛下那里去?”
“怕什么,到时候自有我去同父皇交代!”
“诺。”
这常侍本是跟随宣帝身边之人,刘奭一向对他还颇有些忌惮,话语间总带半分考量,此刻倒是弄的老常侍也一愣。
“那老臣就不多言了,请萧公子随老臣来。”
这时候窗外一阵惊雷疾响,刘奭想了想,反手捏紧萧育的手。
“不,阿育跟我睡!”
随后拉着萧育就走了。
1
五凤元年正月,太子刘奭行冠礼。
刘奭回转太子府,扯过一个家人子,“萧公子人呢?”
“回禀殿下,在花园里。”
少女低眉顺目,柔柔的音色,婀娜着身段,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粉色,期盼这短短的一次机会能打动太子殿下的心。
可惜刘奭的心不在此,他甚至眼神都不曾落在这家人子的身上,匆匆的就错身而过。
刘奭并非不爱女子,他也有宠爱疼惜的司马良娣,只不过刘奭的心不大,容不下太多的人。
而他如今心心念念的要立刻见到的,又是最重要的那个。
萧育倚在廊下,栏杆外是一池欢腾的锦鲤,他闭着眼,静静的吹着箫。
乐音袅袅,停歇后仍如缭绕不散,然后扬起一阵爽朗笑声。
“一管洞箫,在你演绎下,总能让人听得忘却烦恼和焦躁。”
“殿下今日有烦恼和焦躁么?”
“没有,所以只觉得更为心旷神怡。”
萧育转过头,眯起眼朝刘奭露出微笑。他没有站直身行礼,也没有向刘奭走过去的打算,因为刘奭已经朝他走来。
这本是极为不敬的,但他们都不曾在意,这样的相处,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阿育过一年也要行冠礼了,可有想过在朝内谋什么职位?”
洞箫在指间轻转,年轻的脸上露出桀骜的微笑。
“我才不要入朝。”
“这么多年了,何必还跟你父亲置气呢?”
“我与他早就断绝了父子关系,他不是我父亲!”
“好,好,他不是。但这不妨碍你入朝为官。”
萧育摇摇头。
“入朝为官有什么好,我就喜欢闲云野鹤逍遥自在。”说着他偏过头看着刘奭,“还是……太子闲我白吃米粮多年,要赶我出去?”
刘奭伸手将他的手握着,交握着的手掩在两人宽大的袍袖里,远远看上去好像只是挨近站着。
“就是白吃一辈子,我也乐意养着。”
萧育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突然一笑,“其实也可以找个差事做做。”
“什么?”
“殿下不总说我音律方面颇有造诣么?我就当个宫廷乐师如何?”
“你高兴就好。”然后将握着的手轻捏了两下,“说过了没人的时候别叫我殿下。”
“哦,刘奭。”
“该叫奭哥哥吧?”
“我都十七啦!”
说着,萧育不乐意的把手抽了回来。
“那也还有一年才行冠礼,才算成人,不管,冠礼前你还得这么喊。”
“那我以后就只喊您尊贵的太子殿下。”
刘奭无奈的一笑,重新把他的手拉回来攥着。
“好吧,刘奭就刘奭。”
其实刘奭真的不在乎萧育就这么闲在太子府里,与其去当宫廷乐师,他更希望只有自己能听见他操琴弄箫。
不过若是他开心,就随他吧。
2
宣帝唤太子去,验收最近的功课,拿近日里上奏的地方上一些不大不小的事当考题考过了。
随后叫刘奭抚琴,听过后宣帝颇是满意,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坐直了身体。
“奭儿啊……”
刘奭其实早就从宣帝身边的常侍那里得到一些消息,所以突然听得上头这样拖长音节的一声,也心下了然。
遂反客为主。
“父皇,可是要说萧育的事?”
“你倒知道?”
“儿臣多少有些耳闻。”
宣帝振了振衣袖,随后在座上抚平,“这般荒唐,你说怎么办?”
刘奭微微一笑,好似觉得宣帝太过认真了。
“次君年纪小,爱玩闹一些,也不算太荒唐。”
“小?去年行的冠礼吧?也就比你小一岁。”
“父皇,他也没有惹出什么事来。”
“惹出事来,还来得及么?”
刘奭起身,恭敬的给宣帝行了一礼。
“总之,儿臣保证绝不会有什么事,请父皇尽管担心。无论如何,儿臣会一力承担。”
说完,又是一礼。
“时候不早了,父皇早些歇息吧,儿臣告退。”
刘奭出得未央宫,朝自己的车辇走,远远的就看见萧育已经在那里站着,于是加快了脚步。
“殿下怎么那么慢?”
“怎么?”
“别说了,我要坐你的车辇一起回去,快些,快上车。”
萧育率先掀开车帘就举步进入,随后伸着手不停的催促着刘奭,也不管近处几个黄门令掩着嘴吃吃的取笑。
刘奭虽摸不着头脑,也无奈,只好先上了车辇吩咐车夫立刻回太子府。
车辇开始行进,车内萧育才一脸终于放心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
“吓死我了,一个家人子,非要送我什么定情信物说要结什么百年之好,还问我何时迎娶,真是吓死我了。我想万一她追来,我跟你在一起,她总不好放肆吧?不过还是快些走,快些走的好。”
刘奭放肆大笑,手掌重重拍在席上。
“胡闹吧,看看,又闹出事了吧?”
“玩玩嘛,谁知道她会那么认真?”
“是啊,玩嘛……”刘奭摇了摇头,一脸好笑,“你啊,每次都这样胡闹。招惹人家的是你,人家当真了吧,跑的也是你。”
“你知道的,我就是贪好玩嘛,不然日子多无聊。”
“是,我知道,不过多少收敛一些,姑娘家没那么玩得起。”
刘奭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敢在宣帝面前统统揽下。
萧育是什么脾气,他怎么能不知道?
在后宫里喜欢逗逗家人子们是真的,但每每人家姑娘家当真了,他就慌了,逃的比谁都快。
刘奭微笑的看着惊魂未定的萧育,眼神里的溺爱又多了一些。
闹吧,玩吧,反正再大的事有他这个太子顶着。
何况,他的次君啊,也玩不出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