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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囡囡 ...

  •   里堂偏门前,景长与下了马车,雨后的清风里带着杨柳的味道,却不寒,很暖,比红泥火炉还要暖人心脾。

      景长与尚未踏入偏门,朝着马车内道:“天已放晴,先生早些休息,莫惹了寒气。”

      里头的声音像是天边儿的雾,如红叶霜露般飘摇着,“后日黄金殿,猎淄节,我也会来。”

      “好。”景长与微微俯身,道:“先生,万安。”

      景长与目送马车离去,待到最后的影光消失,他仍如立根似的站在原地,印象里的霍云明,在一点一点的立体充满。

      今日的一切,都将烂在肚里,铭于骨髓。

      景长与转身走进里堂,褪去服饰,散去满杯眷步,后仰躺在舒软的床榻上,阖眼放空脑海里徘徊的愁意。

      往后路途既定,便是千磨万难也要抗下去的,终归不能对不起西境逝去的血,和活着的人。

      入梦后,景长与再一次看见了被迫沉沦那个废墟泥沼中的自己,糜烂污秽覆了身,只剩下了一个淤泥制成的人俑,周边一点白甬破倏尔茧,泛着星散磷粉,前仆后继的围在他身边,讽刺着,嘲笑着,不堪着。

      人俑的身后已经没了高楼大厦,破碎的窗子反射着白粉的耀眼,打在人俑身上,突兀的像是尸山血海里被踏烂的旗帜。

      人影荒芜,景长与立在其间,周身却又立刻变换成了血色焦土,红晕浸染了天空,没有星星,连月亮也失去了光泽。

      血色渐渐弥漫了天际,焦土淹没了万千英魂,地狱的使者在唱颂丧歌,漫天飞雪盖不住累累尸骨,血泪换不来胜利,牺牲换不来清白,星辰笼罩在上升的黑烟里,飘散在遍野的哭嚎里。

      烽烟焦土里散落在零星的怨毒。

      不公啊!不公啊!!!

      是谁?

      是谁在哭诉?

      眼前的人俑俯下了身,被这山地的呜咽和悲鸣激走了脊梁,他俯首帖耳,屈膝跪在了血红一片的焦土之上。

      景长与斜眼俯瞰着地上卑躬屈膝的懦夫,他走上前去,伸手用力抓住了人俑满是晦涩淤泥的头颅,猛地掀翻在地。

      人俑落地的那一刻,整个身体瞬间变成了瓷器,砰的一声打碎开来。

      人俑里头是空心的,一具空壳,靠着他人施舍苟活于世,这样的人还算人吗?

      猪狗不如!

      嘀嗒,一滴云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景长与抬手擦去,抬眸望向晕染红意的天际。

      须臾之间,一抹浓烈至极的皎洁月光划破天际,肆意铺洒在他的身上,洗涤他的灵魂,月光所及之地,红意退却,绿洲渐生。

      一颗柳树骄生在了高山的顶端,月光下,枝条如御风蓬叶般飘向晨光欲显的远方。

      景长与望着前方,那个比月光还要洁净的身影终于停下了脚步,他就站在柳树下,墨竹衣摆掀起了袅袅檀香,数千发丝随风摇曳着,他回过了头,直直望向了山下的景长与,眼底已化去了陈年的迷雾冰霜,只剩下了勃勃的阳春白雪。

      两双眼眸,遥遥相望。

      先生,往前走,别等我。

      我就在后面,你身后的毒汁暗箭,换我来挡。

      月光如水,我心不平。

      我会登上那座山,射穿盘旋的飞鹰,撕裂山巅的血迹。

      还你,万家灯火,笑颜通巷。

      ***

      蝉鸣桑林,黑云笼罩住整座皇城,宫人瘫坐在宫外阶上,悄悄打着瞌睡,乾清宫内,涩苦的药味儿入了鼻,熏的人一阵头皮发麻。

      君茹兰却恍若无事般安然坐在床榻侧方,她眉头蹙起,眼角向下暗垂,深谙皱纹零落着岁月,发间白丝尽显沧桑。

      她紧握着盛孝帝的手,替他捂着热,又轻拍着盛孝帝的手,为他拂去梦魇的蹉跎。

      盛孝帝似是被什么追逐着,头部轻微摇晃着,额间不住发着虚汗,君茹兰抬手替他擦去不堪疲倦,温意透过皮肤流转至心间,盛孝帝则是突然猛地惊醒。

      盛孝帝眼前恍惚着,少年情境在眼前不断飘转着,少年时的人亦是如此。

      眼前人和记忆里的模样不断重合,似是旧人重来,盛孝帝竟是意外呢喃出口:“囡囡。”

      闻声,君茹兰霎时怔住,拍着盛孝帝的手也猛地停了下来。

      经年累月的烂碎,在听到盛孝帝口中的那两个字后,再次缝合痊愈。

      像是陈年的忘却,她浑身颤抖着,不可置信道:“奕哥记起囡囡了?”

      盛孝帝瞬间回过神来,警惕道:“什么喃喃?皇后,你此时不去处理逆贼,在朕的寝宫做什么?”

      “奕哥……”

      春水结冰,是比冬日还冷的,君茹兰整个人彻底僵住,她立刻凝神,极力忽略身体里强烈的坠空。

      她平静道:“陛下不必忧心,臣妾已经让三大营封锁闽都,秦轩就是凭空生了翅膀,也飞不出闽都的。”

      盛孝帝这才适当的点了点头,戒心不减,道:“朕自有宫人照料,皇后夜里不必来乾清宫,早些歇息便是。”

      宫外酣睡声浓,唯有蝉鸣伴人,君茹兰轻笑,却道:“陛下多虑了,陛下昏迷,臣妾身为皇后,自当贴身照顾陛下,若是叫一些个胆大包天的肖小得了途,趁机谋害陛下又该如何?”

      “这是乾清宫。”盛孝帝厉声道:“圣体安邦,肖小毋进。”

      君茹兰收回手,淡淡望着盛孝帝,冷下声道:“安邦?肖小?陛下,您方才说了什么?臣妾听不懂。”

      盛孝帝怒极,只是君茹兰的眼眸深邃愈冷,他不得不再度封□□中的磅礴怒意,烦躁道:“这都什么时辰了,皇后该回去休息了。”

      君茹兰站起身,凝视着盛孝帝,道:“陛下,好眠。”

      言毕,君茹兰毫不犹豫转身就走,黑白相间的发丝垂直落下,疾风也动摇不了分毫,她周身气压寒戾,隔着陈土冻住了一坛深埋经年的女儿红。

      盛孝帝呆坐在床榻间,暗自窥视着君茹兰的背影,虚汗浸湿了里衣,他的心砰砰作响,随即立刻收回地鼠似的目光,又抬手猛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

      次日清晨,云霞尚浓,景长与自觉去了宣政殿。

      天分明入了春,宣政殿内却还是炭火堆积,燥意闹人。

      景长与抬眼望去,盛孝帝正坐在层层垂帷之后,他俯下身,沉稳道:“儿臣参见父皇,恭贺父皇,圣体金安。”

      盛孝帝按着额角,撑起沉重的双眼,哑声道:“长与来了啊,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脸愁色?”

      景长与站在远处,兀自抬眸打量着盛孝帝的神色,道:“回父皇,儿臣日前见着那逆贼行刺,心里忧心父皇,听闻父皇醒来,适才回了里堂寻了点清茶,也可凝神,唯愿父皇安康,大靖国运顺昌。”

      盛孝帝默不作声的扫了眼景长与手中粗布包裹的清茶,抬手示意宫人上前拿了过来。

      他道:“长与有心了,秦轩一事,朕也忧心啊。”

      闻言,景长与再次俯身与地平行,他坚毅道:“父皇将此大任委与儿臣,是儿臣疏忽大意,这才使得那逆贼有了行刺的机会,儿臣自知罪孽深重,恳请父皇责罚。”

      盛孝帝故作沉重,将桌案上的清茶随手扫到一边,道:“哪里是长与的罪孽了,没能防住逆贼,是三大营失职,朕要罚那唐衍才是!”

      景长与深埋的脸颊上透露着蟾蜍圆影似的晦暗,将罪责托给唐衍,却是半句不提暯王替秦轩说的那句话,果真如霍云明所言。

      盛孝帝未决储君!

      景长与言行自觉,道:“那日城门前,是儿臣否逆唐统帅,唐统帅这才未能拦下秦轩,唐统帅是国之栋梁,闽都之防,儿臣哪里敢让唐统帅替儿臣担责。”

      盛孝帝笑着,撑着扶手站起身,走下阶来,轻拍着景长与的肩,道:“长与啊,那逆贼现在是生是死没个着落,前朝都看着呢,父皇实在是没办法啊,长与会体谅父皇的,对吗?”

      景长与直视盛孝帝,眼里是至诚的信果,他道;“儿臣明白父皇的不易,儿臣知罪,听凭父皇处置。”

      盛孝帝满意道:“长与放心,父皇不会委屈你,父皇这就在闽都替你择一处府邸如何?”

      景长与震惊不已,神色兴奋,道:“儿臣多谢父皇恩典!”

      “这算什么。”盛孝帝慷慨道:“朕是天子,长与是朕的儿子,长与想要的朕都能给。”

      “儿臣不敢贪多。”景长与依礼后退,拱手道:“儿臣所求不过家国和顺,天地之间,能有儿臣一隅方圆,便够了。”

      ……

      离开宣政殿后,景长与立刻暗下神情,心底是不住的讽刺。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皇子择地立府是在闽都都城之内的,明面儿上说是安抚,实际分明是监督打压,他的这位父皇啊,西境的果,是半分没吃进脑子里啊。

      至于景长与想要的,盛孝帝不会给,因为他不知道景长与想要的是什么。

      也根本给不了,因为五族专权,后宫干政。

      所幸景长与并不执着于这等虚无可笑的天命,天意如何,关他屁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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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十八岁礼物,爱自己! 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吧! 慢慢写 * 预收:《我的神骨要造反》全文存稿 有点玄幻色彩 全文/大量存稿,发文后稳定日更。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