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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人生能得几清明 ...

  •   好像做了几个梦,闪过几个画面却又抓不住。
      一会儿是外公送给她两本书,说不必懂,只要读就好了;一会儿是舒朗坐在她身边,拉着健力宝拉环,说他奶奶去世了;一会儿是她和表哥抢着一个红包,她个子不如表哥,无论如何都抢不到,那红包是哪里来的?再要一个不就好了?
      画面急速褪色,倒退,一切都消失了,一片虚无里,突然就出现外公微笑的脸。
      苻榣冷汗涔涔,吓醒了。
      光怪陆离的梦,在她睁眼时却什么都抓不住,连带着失去记忆,只感觉头脑发昏。苻榣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看了眼闹钟,已近八点。
      周末没有定闹铃,但往常她也会像上学时一样,六点就醒,今天却晚了许多。
      苻榣赶紧起床,去看母亲。房间,卫生间,看了一圈,家里空荡荡的,不见母亲的身影。餐桌上的水杯压着五块钱,这是让她自己买早餐的意思。
      苻榣拿了钱,出去吃过早餐,回来写了会儿作业,朱子昂妈妈又过来了,说要带她吃中饭。
      朱子昂妈妈应该早就知道苻榣外公去世的消息了,却和苻榣母亲一样,选择了不说,自以为是的保护着小孩弱小的心灵。
      小孩或许不懂,或许害怕,但更伤人的,是不知。没有知情权的自己,像是被排除在外的人物,孤单又无助。
      苻榣不忍拂了朱子昂妈妈几次三番的好意,跟着去到了一个小餐馆。店面虽小,收拾得却很干净。朱子昂妈妈很是热络,说这里干净卫生,锅气十足。
      张罗着点好菜后,朱子昂妈妈便与苻榣聊天,叽叽喳喳地,不像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活像个没长大的碎嘴小姑娘。
      这样的热闹在苻榣家里很少见,苻榣近乎贪婪地听着朱子昂妈妈的啰嗦,适时的回应几句,不让场子冷掉。
      等关心完苻榣的学习和生活,朱子昂妈妈又开始吐槽她嘴里的“混账儿子”。朱子昂父母平时称呼朱子昂为“小畜生”,偶尔也会叫他的小名“猪猪”。
      “哎呀,我们家小畜生要是有榣榣你一半优秀,我们也不用操心了。”
      “哪里哪里,听说朱子昂成绩也变好了。”
      “唉,周末要补习,寒暑假也要补习,老师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了,这才有点起色,真是让人头疼。”
      苻榣适时地接着话,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吃完了。

      母亲晚餐前回来了,带了一袋糍粑,说是小姨家做的,给苻榣当晚饭吃了,自己洗了个澡就回房了。
      苻榣睡前拿上外公留的书,一打开就是有着红笔勾画的那页:花落春仍在,天时尚艳阳。
      这句话曾经帮助过苻榣走出亲人、师长、朋友离开的阴霾,坦然接受了父亲、龚老师、朱子昂的相继离开。人虽离开,情感和记忆仍在。可他们只是离开了自己的身边,在世界的一隅平安健康的生活着。
      而死亡呢?死亡是什么?四季轮转,花有重开日,春有再来时,夏蝉秋霜冬雪,一季有一季的风景,可死亡呢?
      中国神话里讲轮回转世,外国宗教里将死亡看成再生,可现代科学告诉我们唯物主义,无神鬼之说。或许无论是轮回还是再生,都只是对人对己逝世的无可奈何,在绝望与悲伤中编撰出向死而生的期冀。
      一夜无梦。
      苻榣六点的生物钟准时响起,她起床洗漱,却见母亲早就坐在客厅。
      冬日里天亮得晚,此时天还是灰蒙蒙的。母亲佝偻着背,一动不动,仿佛坐了一整晚。
      苻榣给母亲倒了杯水,母亲木木地接过,嗓音沙哑:“天都亮了啊,榣榣,我们去看外公。”
      苻榣的眼泪啪嗒掉下来,她迅速冲进卫生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双眼不断涌出泪花,在冰冷的脸上滚出两行灼人的印子。
      不是为了外公而哭,只是看不得一向坚强的母亲身形佝偻,神态麻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深爱母亲,她不能接受也不敢想象母亲终有一日会离开,她的心情不就应该是母亲此时的心情。
      她不知道母亲这些天具体经历了什么,但她知道母亲一定很难过,比此时掉眼泪的她难过千倍亿倍。

      苻榣跟着母亲来到了外公家,外公家的客厅摆了一个灵位,苻榣跟着母亲上香,磕头。
      舅舅在一旁跪着,说了句:“来了啊。”
      母亲没搭话,带着苻榣去看外婆,外婆被几个不认识的老人围着,小姨也在。老人们安慰着外婆人走得很安详,睡梦中离去没什么痛苦。
      外婆用方言一遍遍地说着:“我早上叫他吃饭,他一向起得早,今天却没起,我叫了又叫,他还不起,我火气都上来了,去他房里一看,人都凉了。他昨天还说今早要吃两个蛋,我都做好他不来吃,我都做好了他不来吃……”
      一遍又一遍,不知在这几天里重复了多少遍,眼泪似乎已经流干,声音不见哭腔,说到“叫了又叫,他还不起”时,语气中还真的带着点怒气。
      周围的人变着花样劝,却无任何成效,最后也只能坐着陪着。
      宾客逐渐到齐,两个舅舅一扫早上的颓势,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亲戚,从节哀一词三言两语就拐到近况的寒暄上。苻榣看到屋外有几个眼熟的亲戚,一边抽着烟一边聊天,甚至带着笑意。
      突然就想起舒朗的话:“奶奶在时,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来看她,她死了,那些见都没见过的人,哭得却很伤心,可他们抹了把脸,又笑着开席。我看不懂。”
      当时,她故作老成的说了一句陶渊明的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她真的懂陶渊明的意思吗?又能感同身受舒朗经历从小养他的奶奶逝世的心情吗?
      即使面临着外公的逝世,她也无法代入舒朗的心情,更无法理解千年前五柳先生的豁达心境。
      苻榣觉得心下悲凉,觉得别人无可指摘。连身为外公亲外孙女的她都哭不出来,而那些她认不得的亲戚,笑一下又怎么了,对于他们来说,不就是一个寒暄、吃席的场合。舅舅们也顾不上哀伤,不得不撑着招待。
      丧礼,举办的意义是什么呢?
      似乎是时辰到了,舅舅们披麻戴孝,抱着骨灰盒和遗像走向公墓;亲属们也披麻戴孝的跟着,其余亲戚们跟在后面,形成一条长龙。沿路的人们看到了,会在家门口点鞭炮送行,队伍里会有专人回送烟和毛巾。
      在道士的指引下,苻榣跟着众人在墓前跪拜,磕头。额头碰到地面,蹭上了沙砾,她却不敢怠慢,每磕一个都是十足十的触地。
      眼见着道士往墓里撒了些大米之类的东西,念着听不懂的经文,舅舅们拿着铁锹往墓里封土。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捧灰,装在小小的盒子里,埋进土里。
      苻榣突然觉得好残忍,一个会说话会走路,能动能笑,有思想有灵魂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吗?大家说他死了,他被火化了,他现在就在盒子里,快要被埋进土里!
      苻榣眼睛盯着墓穴,不想错过任何细节,盒子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可越清晰越不真实。
      大家都说他死了,可苻榣没见过外公死的样子,她的记忆停留在外公七十八寿辰的那天,他把蛋糕上的几朵小花用小刀轻轻铲下来,放在孙辈的碗里。
      她怎么能相信记忆里鲜活的外公去世了呢?苻榣的表情越来越冷漠,看着一寸寸埋入土里的骨灰盒,只觉得遥远又陌生。
      从公墓回来,大家就坐上了流水席。
      苻榣母亲在房间里陪着外婆,小姨带着苻榣落座。席间有个孕妇,小姨握着她的手说:“你月份这么大,真是难为你来了。我们家也不是喜事,真怕冲撞了你。”
      孕妇也握着小姨的手说:“什么冲不冲撞的,我肚子里的小孩来看看他表舅姥爷,是应该的,表舅姥爷在天上只会保佑他。”
      那孕妇很健谈,聊着未出世的小孩,席间几个人都笑了,小姨也忍不住讲了自己怀孕期间的事,眼里也有着淡淡的笑意,与早上陪在外婆身边止不住抹眼泪的模样相去甚远。
      苻榣好奇地观察着席间每个人的神态,感觉外公被送进公墓后,不少人的神色轻松了很多。
      多年后,苻榣陪着母亲清明祭拜外公时,才发现,大家约好一起祭拜完逝世的亲人,回程便能笑着踏青了。
      正如古文里写的:哭罢,不归也,趋芳树,择园圃,列坐尽醉。
      此时才明白古人对生死的态度,丧礼的意义。同寄哀思,惜取眼前。
      生命如是,一边流泪,一边欢笑;一边逝去,一边生长。
      死的消亡,永远也抵不过生的萌发。年年岁岁,都不会有同一朵的花开,岁岁年年,却总有春日里的绽放。谁说生死不轮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人生能得几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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