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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桃源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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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一片漆黑,坠落中自下袭过来的风吹起衣服,花青紧紧地抓着离页的头发不放。
离页道:“你要把我头发抓掉了!”
花青被风吹得差点变形,一张嘴便灌进了一嘴的风:“我—要—被—风—吹—跑—了——!”
“这什么破地方!”离页骂道,抬手用胳膊挡风。
千池倒很冷静,掌心迸射出一道光线,打在黑色的壁上,顷刻之间便被吞噬。
他蹙着眉盯着看了会儿,忍着风吹眼睛的不适感,垂眸看了很久,才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地面。
千池偏头抓起离页的手,道:“下面是地面。”
闻言,离页垂头看去。
只见,深处最中央的位置有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看到后就离地面不远了。
很快,风渐渐变小,他们到达了地面。离页脑袋上的花青总算松了口气,颓然趴在他头上,道:“总算没风了。”
离页和千池环视一周,这里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而且看不见尽头。
离页用灵力向四处迸射出光线,那些光线刚开始还能看见,飘得远了,就看不清了,再后来只能看见一个小蓝点。
这里不是众生相更不是幻境,是未知的世界。
离页席地而坐,兀自说:“这下完蛋了。”
命轴最后一块被烧,现在还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无边黑暗世界里不得而出,想想都郁闷。
千池站着离开身边警惕道:“等等。”
“等什么?”离页抬眸看他。
千池蹙着眉,死盯着对面不知道看什么。
半晌,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周遭的黑暗缓缓消散,等到天光大亮之时,喧闹四起,人声鼎沸。
街边的小摊贩大声地叫卖,门庭若市,花灯满城,姑娘有的朴素有的端庄,壮汉挑着锄头来往于街边与巷道。
离页站起来,一脸茫然,转头想问千池怎么回事,却没想到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千池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孩童,扎着头发,一身古时白衣,姿态出尘。
“你你你——”花青最先说出口。
“怎么啦?”千池转头看他,却也吓了一跳,惊讶道:“你,你怎么变成小孩儿了?”
离页这才反应过来,能平视千池,说明他俩个子一样高,而且都变成了小孩子。
离页抬手指指他的脸,提醒道:“你,你也变成小孩子了。”
千池一惊,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小手。
真的变成小孩子了!
两人意识到这点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血柯把他们弄到这个地方是要他们死,但眼前的场景却不像是要杀他们。
还把他们变成小孩子,难道眼前的场景是虚幻,其实在这背后藏着巨大的炮弹?
没等他们接受变成小孩子的事实,从旁边冲过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大娘,一个敦厚一个清瘦。
花青瞄了那长得凶悍的大娘一眼,吓得把头埋到离页头发里,不敢动弹。
她们不管不顾地牵起他们的手,就要往同一方向走。
离页和千池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又互相不认得,为什么要牵他们,要带他们去哪儿?
千池甩开大娘的手,说:“大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离页同样甩开附和道:“是啊,大娘我们不认识你。”
谁知,牵着离页的大娘回身看着他俩道:“甭跟我撒谎,你们俩不想念书也得念!”
念书?
离页:“?”
千池:“……”
是想让他们俩念书死?
这是什么死法?
他们被两位大娘领到了一处私塾里,先生是位留着山羊胡穿长衫的老头,进门便把他们安排到了最后一排。
两位大娘在外面和先生说着什么,脸上是讨好地笑。阳光照在她们油汪汪的脸上,显得淳朴,先生面对着她们,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大娘们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认识大娘,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血柯不是想杀他们吗?
千池垂眸看着书案上杂物,一本破烂不堪被老鼠啃食过的书,纸页酥软,翻开时一些碎屑就掉了出来,旁边是断了一截的毛笔,砚台也烂了一道口子,墨装不了多少。
偏过头去看离页的书案,情况和他一样,都是破碎的书和毛笔。离页把碎屑堆到书案一边,扭头朝千池看过来,问:“随机应变?”
千池“嗯”了一声,点了一下头。
先生进门,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到堂桌边开始讲课。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道德经。
老师接着解释起来,离页不免有些恍惚。
犹记在如境都上得第一堂课就是千池的道德经,离页余光睨了眼旁边的千池,见这人竟然正襟危坐,听得认真。
自己是老师道德经早就耳熟能详,却还是这副样子,离页有些佩服。
他挺直了腰背,盯着先生看。
谁知,先生突然看着他说:“那位头上长草的学生来回答一下,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
离页:“?”
前面一排又一排的学生回过了头,短暂的沉默过后,发出爆笑。
千池偏头,就见离页的脑袋上果真长着一根绿油油的草。那草看着无比鲜嫩,尖端闪动着些绿色的光斑,整根草晃晃悠悠的。
这草是花青头上的草。
彼时的它,正在呼呼大睡,离页头发很软,而且刚洗过头不久,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香味,待在里面别提多舒服了,简直就是天然床铺。
千池把头转到一边,竟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多人离页不能多有动作,等下课再收拾花青。
他瞪了千池一眼,咬牙道:“别笑。”
千池摆手没说话,但嘴角还是翘着的。
头上长草的离页站起,思考片刻,回答道:“天地的长久是因为它不是为自己,圣人能流芳百世,是因为无私。”
先生道:“很好,还有没有补充?”
离页道:“有,但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道:“说来听听。”
离页瞥了眼千池,便道:“以下仅代表个人观点,我并不相信这世上谁能无私,贪、嗔、痴、妄,才是人性之根本,也并不认为写出或者宣言充满正……”
这些人恐怕不懂什么是正能量,于是他换了个词,接着说:“宣扬一些积极向上东西的人就是好人,那样太过片面化。有些人太过功利,他们知道民众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借此来“名留青史”。”
“我觉得还…”
“混账!”先生骂道,“谁给你的胆子敢亵渎圣人?!”
离页蒙了,千池站起忙道:“他只是在补充在指代,并不是在亵渎圣人,请先生息怒。”
离页看了眼千池,千池却不顾辈分朝先生作揖赔罪。
先生狠狠瞪了离页一眼,看千池朝他恭敬作揖,有些动容,说:“罢了,毛头小子罢了,你们俩都坐吧。”
离页坐下,千池却还站着虚心向先生请教:“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先生赐教。”
先生:“何事?”
千池:“您认为的人性是怎样的?”
“……当然是复杂的。”先生说,“善可为之,恶可为之。”
“我亦这样认为。”千池说,“那您认为您是好人还是坏人?”
“当然是好人,我教书育人,培养贤才,爱妻爱子当然是好人。”先生道。
“那您认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千池问。
“无知小儿罢了,哪有好坏之分,上房揭瓦调皮捣蛋乃人之根本,好读书不好读书亦是人之常情。”先生又道,“就算是我…也有坏心思。”
学堂一阵惊呼。
千池道:“一生之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今日是大善人明天就可能是人人讨伐的大恶人,而恶人也可能不是恶人大善人也并非是善人,千人千面,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全凭几人之词实在难以辨别。”
先生摸摸他的山羊胡,似乎在思考这句话到底是对是错。
看了千池半晌,不耻下问:“那该如何辨认好坏?”
千池:“不必辨认,每个人都半善半恶,我都不敢保证我是个好人。”
先生若有所思,朝千池点了点头,让他坐下。
先生重新打量起坐最后一排的两个六岁男童,明明前几天还不愿念书,把书撕得稀巴烂,今天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学堂的其他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时回头瞅两眼千池,觉得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
一天的课程结束后那两位大娘还没来接他们。
学堂里的一个小男孩儿背着布缝的书包,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好心提醒道:“别等了王苑和蓝燕不会来接你们的,你们自己回去吧。”
回去是得回去,不过他们的家在哪儿?总不可能直接问他吧,太荒谬了。
离页回头瞅了眼那个男孩儿,只见这男孩儿一身粗布麻衣,扎着的头发蓬蓬松松,颈窝里还藏匿着一些碎发,面容泛着红光。
他上下将男孩打量了一下,眼珠一转出口道:“小胖子,说谁没人接呢!”
小胖子一叉腰,怒道:“周离!你给老子再说一遍,蓝燕那胖婆娘不管你了是吧!”
离页却一笑。
原来他叫周离,是蓝燕家的孩子。这破地方究竟是哪里,到这儿不仅变成了小孩儿还换了个名字?
他和千池对视一眼,又问:“最近这里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小胖子气没消,硬邦邦地说了声“没有!”便挤开他们,从他们中间穿过气呼呼地走了。
小胖子说气话实在不可信,千池和离页上街寻了人问了一下最近这里有没有发生怪事或者来了什么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
难道他们穿越回以前了?
无稽之谈,这世上若真有穿越之法,还能有那么多人抢夺命轴回到过去。
可是这里也不像是幻境。
凡是幻镜周围边缘景色会出现扭曲,或者出现一道光芒万丈的屏障,来隔绝现实与幻境。
但这里没有。
那两位大娘不知跑到了哪里,夕阳西下也不见来接人。
他们也不能上街去问自己家在哪儿,这里人多眼杂一旦问了就会传到两位大娘耳朵里,看那两位大娘的凶悍样,他们估计没有好果子吃。
但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叫花青去打听打听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花青昨晚消耗太多的灵力,睡了一天才缓过来。
他从离页手掌中站起,揉了揉眼睛,便听离页说:“你变成人去打听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样可以离开。”
“变成人?”花青感到为难,“那得耗费巨大的灵气,我才刚刚睡醒。”
“难道你想一辈子困在这儿?”离页问。
花青当然不想,它老婆还在幽蒙谷等它回去呢。
“好吧。”
接着它落地成人,变成了一个十八岁束着歪辫穿青衣的少年。面容白净像个书生,个子和离页差不多高。
“赶紧去。”离页催道。
“哦。”花青转身蹦蹦哒哒地走了。
在获取信息方面花青似乎有天赋,没多久就带着消息回来了。还带着几个热腾腾的包子。
他分了几个给离页和千池,三人坐在学堂前边吃边听花青说。
花青:“这里叫桃源乡,几百年以来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出去过,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要出去就只能走水路,不过这里没有船,得造,而且听他们说,外面很危险。”
“有水路怎么可能几百年没有人出去没有人来过呢?”千池问。
“他们是这么说。”花青说。
“先出去再说吧。”离页说。
离页用无数灵蝶探路,画下了完整的地形图。等到夜幕降临他们被两位大娘带回各家,消去了大娘关于他们的记忆,而后出去进入竹林中造了竹筏,来到水路边放下,在竹筏前点了一盏灯,慢慢划动。
这里名叫桃源乡,风景的确如世外桃源般美丽。江岸上种着粉嫩的桃花,隐秘的山林中亮着暖黄色的灯,对岸却是一片黑暗。
命轴再次遭到重创,进来这里这么长时间青槐的福玉估计早就被黑袍收入囊中。
而血柯却说它们的目的其实不是这两样东西,那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不是又为什么费这么大气力来抢呢?
离页把命轴地图收起,屈起一条腿看着对面的黑暗,若有所思。
花青坐在他肩头,晃悠着两条腿,唉声叹气:“小魔王,我想回家了。”
刚来就遭遇这么多不幸的事,想回家人之常情。被它这么一说,离页也有些想回家。
不知道白苏怎么样?
“我娘最近怎么样?”离页问花青。
“嗯?”花青仔细想了想,“很好啊,白天会去后山……你爹的墓前坐坐,晚上就睡觉了,谷里的精灵会去看她。”
那看样子还好,没大事。
千池余光瞥了眼他们,放下船桨用法力让竹筏前进。自己坐到离页身边,说:“放心吧,我们先出去再说。”
离页瞥扫他一眼“嗯”了一声。
看离页心情不好他抬手指了指岸边盛开的桃花,说:“看,像不像听花谷的桃花?”
天下桃花都长得一样,离页知道千池的心思,配合道:“的确很像,不过,听花谷的桃花好像比这里开得好多了。”
千池笑道:“那是多亏我用灵力供养,这里的桃花也是用灵气供养,应该是黑袍吧。”
“黑袍竟然有心情用灵力养桃花?”离页问。
“大boss总有很多令人难以捉摸的事情,”千池道,“奇怪一点也没什么。”
“大……什么玩意儿?”离页问。
“幕后黑手。”
“哦。”
千池想起什么又问:“花青为什么叫你小魔王?”
“嗯……”
花青抢先道:“因为他小时候很坏啊!经常把我们绑起来要烤我们!”
“啊?”千池感到吃惊。
花青飞到千池面前滔滔不绝,把离页小时候扬言要吃掉他们,偷偷给灵婆送吃的,不愿意劳作不愿意练琴的杂七杂八的事一股脑全给千池说了。
离页的脸越来越黑,花青边说边瞄着他的脸色说到他用弹弓杀鸟的时候,偷瞄到离页挽起了袖子,猛地躲到千池的右边肩膀,不让他来捉。
离页怒道:“你话也太多了,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扔江里!”
花青向千池告状:“你看你看!他脾气这么暴躁,你怎么还喜欢他呀,都一千年了!”
离页越过千池,一把抓起花青就要把它往水里放。花青尖叫连天,两条短腿疯狂晃荡,短腿沾到冰冷的江水,吓得眼泪横飙。
“救命啊!救命啊!百里风吟!”
千池看不下去,从离页手里夺过花青,擦擦它腿上的水,瞥了眼离页,说:“别吓它了。”
“呜呜呜……”花青哽咽着。
“哦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千池哄道。
其实就是离页吓吓它,没想到它胆子和灵蝶差不多大。
他看千池像哄小孩儿那样哄花青,顿时就觉得千池不愧是养了三个孩子的人。
他小孩儿脾气上来“哼”了一声,偏过头又转过来扫了眼竹筏上的灯,突然想起了断情欲阿嬷的乌篷船。
来寻命轴的路上他见过乌篷船,样子看着很温馨。
不知道那个燕不归最后怎么样了?
花青止住了哭声,躺在千池手心睡着。千池拍拍他肩膀,又朝竹筏某点抬抬下巴。
离页不明就里,问:“干吗?”
“有点困,”千池说,“你腿借我躺一下。”
“哦。”离页把一条腿伸直,千池朝离页一笑,躺了下去。
离页看千池面对自己闭了眼。闲来无事便翻出古阵异闻录来看。这本书的页脚已经被翻得起毛边了,也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书里缺失的那两页,到底有没有记载这个阵?
他蹙眉一手抚过书中两页的齿痕,慢慢地从头抚到尾。
他敢肯定这两页一定是关于阵法的记载。素问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撕的。
也许是盯着书页看了太久,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让他有些累。倏地除书以外的场景开始发生变化,千池的脸缓缓模糊,并伴随着竹筏的绿色渐渐混为一谈。
慢慢绿色成为主导,将千池的脸卷进去成为漩涡。
下一秒,他倒在了竹筏之上,书本摊在一边,陷入了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