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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归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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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境都双栖阁内,洁白肃穆的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
灵堂最中央放着雪儿的尸体,她湿漉漉的衣服已被换过,脸上的血痕也被擦拭干净了。
千池戴着面具坐在她身边,提笔用朱砂试图画纹掩盖她额头的伤口。
花与鸣素问离页围着北宫雪,素问的眼睛还是红的,眼里不断有新的泪水蔓延,又断断续续地收回。
风暮站在门口,抬头望着黑山之上的皎皎明月。台阶下是跪下来小声抽泣的弟子们。
百里落刚从缘息山把元机带过来,他们的身影隐没在树荫间,借着风灯一路急躁地走过来,快到门口时,有弟子回头看到了他们,叫了一声之后全部弟子都站了起来。
“落长老!”
“落长老,你终于回来了!”
“……这位是?”
元机的真实身份鲜有人知,除过素问他们和留于缘息山照看元机的弟子之外几乎没人认得他。
元机满头白发,皱纹比上次千池看见他时还要多,他和百里落的目光紧锁着门里。
百里落听到有人问,便将目光移落到他们身上,“他是你们掌门的师父。”
惊呼声一片,他们朝他行了个大礼,起身问:“您是掌门的师父?为何从未见过您?”
元机张开口想要回答,余光却瞥见千池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出来,下了台阶走到元机面前,作揖行礼:“师父。”
旋即起身带着元机进了房,门外的弟子面面相觑小声议论后,又齐齐跪在了地上。
元机刚踏进门就怔了一下,继而缓缓走过去,垂眸看着安详的北宫雪。
她眉心间的伤口,被千池用朱砂茱萸纹挡住,煞白的脸,高贵的紫衣,黑色的长发,她那么安静那么安静。
元机抬了几次手,发现怎么抬都抬不起来,试了几次后才成功,点了一下她的眉心,问:“怎么回事啊?”
千池抿了抿唇,看着沉睡的北宫雪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带着这几天所发生的所有事,包括和廖吾的约定。
昨天,他在天台打横抱起北宫雪,转身时见离页朝他走了过来,弯腰捡起丢在地上的两把剑,深深看了他一眼,接着垂头抬手理了理北宫雪散乱在风里的发丝。
千池抬脚接着往前走,越过应衫风暮,萧亭扑过来想看看北宫雪,他闪身避开,并冷漠带着怒意看了她一眼,径直离开了——飞身下楼的瞬间动动手指,重新启动阵法,将地上国安部的几人尽数送进了桃源乡。
离页站在一边想,一个错误造就了死亡,千池恐怕无法原谅萧亭。
世界上总是会发生一些阴差阳错的事情,有的时候造就了好的结果,有的时候是坏的。
他们很不幸运,那个最坏的结果被他们遇到了。
千池在天台那个无声的冷漠对视中已与萧亭一家反目成仇。仇恨只在一瞬间建立。
元机深深叹了口气,看着北宫雪道:“睡吧,孩子,睡一觉就好了。”
他苍老温和的声音响在夜色里,离页看见他慢慢坐了下来,像千池方才一样呆呆地注视着她。
过了很久元机突然开口问:“你还打算把计划继续下去吗?”
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也为了曾经那份炙热滚烫的渴望。
“嗯。”千池说,“况且您不是说过,要我坚持本心么。”
之前他离开缘息山向元机请辞的时候,元机曾经告诉过他的。
元机看着北宫雪点了点头,没说话,过了片刻道:“随你。”
屋内再无人说话,安静得连一枚绣花针落到的声音都能听到。
离页觉得气氛太过压抑,想要出去走走,于是转身和千池小声说了一声:“我出去走走。”
湿漉漉的发丝蹭了一下千池的脸,他回过神,目光落到离页脸上。
离页脸上和脖颈的伤被雨淋了很久,血迹倒是擦干净了,但一条条狰狞的伤口挂在那里,只要看一眼都会揪心担忧。
一直顾着雪儿,倒把这件事忘记了,千池沉声说:“你的伤…去玄吟居先处理一下伤口吧,和我过来。”
他说着便朝另一个方向走,离页及时拽住他的手腕,“不用了,我想出去一趟,你在这儿陪着他们吧。”
千池回头,眼睛瞥了眼他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迟疑片刻才道:“那好。”
“嗯。”
离页走出门的那一刻,在看见一排排跪地的弟子时短暂地怔了片刻,与懵逼的白梅对视一眼。
白梅问他为何不跪,他看着她,朝里偏了一下头,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于是他摇了摇头,穿过他们沿着小路走了,把弟子们的小声议论一起落在了身后。
如境都和离开的时候一样,林木成群,翠色绵延,有风从山间穿过,起伏之势如流云滚滚。
小路两边的风灯明火在夜色里亮着暖黄色的光芒,他借着苍穹之上的朗月,一直往前走却不知自己要去哪儿。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脚尖一转面对着朗月,扬起了头。
清风明月一起落在他清瘦的身躯上,及腰的头丝舞动起来,在地面上投落一道孤影。
北宫雪就那样轻易地死去了,没有痛苦只有不舍,她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再看看她的家人,就永远地闭了眼。
一个物种的诞生就是为了毁灭,他也会死去,只是早晚的事。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山巅温和的风吹拂着他,吹拂着千万生命,星光璀璨,光芒万丈。
亿万年以后风还是那样,星光也依旧会光芒万丈,但吹拂的人照着的人却换了数不清的批次。
或许他该接受死亡,接受所有人的死亡,平静的没有挣扎的。
不,不该那样,他可以接受但绝不是平静的。他要挣扎反抗,因为他要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明月映在他的眼里,瞳孔里有一抹白色的亮光,他更加坚定,他不要回去,他要帮千池实现心中的渴望。
无论结局是什么。
花青趴在他的发丝间,双手托腮看着朗月,问:“阿离,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我想我老婆了。”
“那你想着呗。”
“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你和…那谁天天在一起,就不能考虑考虑我吗?”花青幽怨道。
“没有。”离页故意漫不经心地说,逗它。
花青冷哼了一声,翻身仰躺肚朝天,不理他了。
离页沉声笑道:“要不你先回去?”
“你呢?”
“我留下。”
“什么?!”花青一骨碌飞起,到他面前,“你,你真的不打算回了?”
“等事情结束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离页看着它,“你回去告诉我娘,就说,我还没玩儿够。”
他无法向白苏说明实情,一是怕她担心,二是怕被骂,更怕离开千池。花青皱着眉头,问:“你疯了吗?”
“没疯,清醒得很。”离页说。
“你!”花青真的觉得离页疯了,“你……”
它气得浑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小魔王不回去了,他要丢弃它了,丢弃幽蒙谷了,就为了百里风吟,为了他的男人!
堂堂七尺男儿一族之长,怎能只顾儿女情长!
就在它气得想要一走了之的时候,离页说:“是为了实现他的渴望,让百姓真正自由。”
它脑海中的声音瞬间消散,茫然地看着他。
离页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怎么骂我?”
花青:“……没有。”
离页看了它一眼,没说话,花青飞坐在了他的肩膀上,“可是那很难。”
“难也要做。”
“……好吧。”
它说完抬起头和离页一起望着明月。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躁动,他朝声音的源头转过头,就见萧亭一家急急忙忙地跨着台阶正在一点点靠近这里。
他飞快地蹙了一下眉,大步朝他们走过来,张开一只臂拦住了他们。
萧亭自下而上看着他,“让开。”
“他不想见你们,请回吧。”离页说。
萧亭难得有些焦急失态,神色仓皇道:“雪儿也是我一直看着长大的,独宿也在赶来的路上,那是个意外,我没让鬼魁对你们对手,我不知道它们突然之间就失控了,雪儿走了我也很难过,你就让我过去吧看看她吧。”
“突然失控,难不成是廖吾?”
应衫:“不可能,他绝对没有想过伤害你们。”
离页反问:“那会是谁?能控制它们的血柯已经死了。”
他没有话里有话,是真的在提问。萧亭蹙眉摇头,应照兰这时道:“离页,你就让我们进去吧,让我们和舅舅说清楚,他会理解的。”
“说不清楚了,”离页深呼吸一口,看向萧亭淡淡道,“萧亭,就算是鬼魁失控,那也是你把它们弄出来的,要不是你执意要杀刘怀辛,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北宫雪也不会死,你觉得他还会让你见她吗?会想见你们吗?”
萧亭瞳孔骤缩,应衫则一脸悲哀,应照兰原本红着的眼眶里迅速积满了泪水,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可怜。
应照时蹙眉悲伤地垂下头,盯着青石板。
长风从几人身边弯弯绕绕地吹过,花青头顶的草摇晃着,它转动着大眼,若有所思。
过了很久,应衫重重叹了口气,一手拍在萧亭肩膀上,“走吧。”
萧亭依旧看着不为所动地离页,她的眼睛里蔓延着水光,不肯放弃地执意往前上了一级台阶,斩钉截铁:“我今日一定要进去。”
离页皱眉,有些生气,沉声道:“那就…试试。”
萧亭突然睁大了眼睛,下一秒,只见周身燃起了爆裂般光芒,两边绿草随着气流而疯狂摆动。
离页倒是不为所动,只是握紧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
应衫眼看不对,及时阻止对萧亭喝道:“住手萧亭!”
然而萧亭哪里会听他的,下一刻,只听划破空气的“锵”然声响起,她化剑出现,垂在身体一侧,剑身在朗月的映照下发着悠悠寒光。
她举起了剑!
身后的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离页如今的修为不容小觑,前世的策玄后期修为可单挑风暮,今生离页从小在幽蒙谷修行,缺失的那一魂一魄已经归位,两世修为相加,萧亭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那日的车上千池已将情况告知应衫,应衫又告诉了他们,所以他们都知道。
“得罪。”萧亭道。
离页向后撤了一步,握成拳的手逐渐舒展,在侧身五指盘握,手心聚集了袅袅蓝烟。
“离页。”应照时朝他喊,想要他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离页身后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住手!”
离页回头,其他几人随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看过去,千池和花与鸣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山道小路上,看着他们。
萧亭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愣住了,下意识地收起了剑。花与鸣看了眼应照时,应照时匆匆瞥扫他一眼,因为心虚而别开了视线。
离页向千池迎面走过去,千池迎面朝他走过来,到路中间的时候,两人相逢,离页问:“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前,怎么还没有上药,被耽误了?”千池问。
“一会吧。”离页说。
“……”千池满目担忧,他动动唇想要说话,却一字未言。
他将目光落到萧亭他们身上,视线挨个扫过他们,最后将视线长久地停驻在萧亭脸上,隔着一段距离说,“三天后送雪儿出殡的时候你们再来送她吧,此后便不要再来如境都了。”
萧亭立刻说:“我不是故意的,哥。”
“雪儿的死和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千池淡淡充满悲哀地说,“走吧,回去告诉廖吾,他的计划我不会退出,但请等我几天。”
“……不。”萧亭难得哭了出来,哽咽道,“不。”
应衫及时上前揽住了她的肩膀,千池闭上了眼,“走吧。”
萧亭哭得更厉害了。她的这一生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童弘毅被迫灭了洗净阁,她如今又阴差阳错地害死了自己看着长大的“外甥”。
她的整个人生真是荒谬。
千池转身和离页一起往双栖阁的方向走了,花与鸣还留在原地。
他看着应照时说:“你,跟我去一趟鬼城。”
应照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