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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枝丫 ...

  •   关斐然喜欢在角落里,他讨厌被人注视或者在意。
      新班主任把他单独叫到办公室的时候,他有些焦灼。不同的楼,一样的办公室。他脸色不好的想起了那个被迫剖心的下午。那些大人坐在椅子上,任由他一个人低着头站着。
      所有人都很耐心地看着他。
      明明这是一场审讯。
      手腕上歪歪扭扭的疤痕被揭开暴露出来,旧的、新的、结疤或未结疤的……
      已经快到寒冬了,办公室的空调吹着热风,却像一个个冰冷的巴掌落在关斐然的脸上。各种情绪交杂着,最明显的是一种名为轻松的感觉。他在那一刻傻乎乎地认为自己可以得救,比如说找一个心理医生,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生病了。
      “你有病啊?你一天天不学习就是在想这个吗?我们这么辛苦挣钱,你对的起我们吗……”
      章秋月怒不可遏,向来听话的儿子在外人面前做出这些举动是什么意思?在责怪他们家养不来孩子吗?
      关斐然不闪不避,等那个耳光落在脸上带起热辣辣的痛感,他才慢慢把袖子放下去。
      不用去医院啊。
      妈妈代替医生下了诊断,我有病。

      眼前的气氛仿佛要和那天重合,同样的办公室摆设,同样的几个成年人。他们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
      关斐然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些眼神是什么意思,新班主任就热情地揽住了他。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自然比不得正在拔苗的少年身量高,别扭地姿势让办公室几个老师嗤嗤发笑。
      “来,让各科老师先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班的关斐然,啧,你们听听这名字,天生学文科啊。”程章宏说话的时候揽着关斐然的那只手不停的摇,满面红光地像是在演讲。
      两个年轻的女老师打趣着说:“程老师,你别把人家给吓着了。”

      直到从办公室出来,关斐然还是觉得不真实。他见过太多谩骂和冷漠,这还是第一次被当做视线中央,被围观着花式夸奖。
      少年迷茫的站在办公室门口,柔顺的头发有点遮住眉眼。夏午的斜阳洒进了走廊,照在人身上毛茸茸的一层。
      张霰林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不像那天晚上湿漉漉的,不像那么支离破碎。
      “一起回去吗?”带着少年人独特的沙哑声音在旁边响起,把神游的关斐然吓了一跳。
      他猛然抬起头,猝不及防的和张霰林来了个对视。他慌忙把视线压下,默不作声。直到张霰林又问了一遍。
      后来养成的习惯,关斐然并不喜欢被人莫名其妙的关心和靠近。这会让他不安,因为他见过那些“善意”的背后是怎样目的。
      但也许是张霰林见义勇为的行为给他留下了不坏的印象,关斐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一起并行听起来很美好,只是关斐然很不适应,他很久没和被人一起走在学校了。
      总是被注视,总是被人在背后窃窃私语。
      夕阳一点点暗沉,关斐然走路不怎么喜欢看着前面,比他高半个头的张霰林微微侧头打量人很久,都没被发现。

      放学的时候,关继勇破天荒地来接关斐然。他瘦高的身影融进路灯里,带着独属于父亲的温和。然后关斐然听见他说,然然啊,你妈妈今天又生气了,你回去不要惹她不高兴。
      一句话浇灭了关斐然所有的期待。
      他混乱又执拗地想着,凭什么所有人都告诉我是我惹她不高兴。
      我也会因为她刻薄又恶毒的话难过。
      我手上有这么多伤疤,他们为什么从来都不关心我自残的原因?
      他看着地上光怪陆离的影子,逐渐放慢了脚步,看见这条黑暗的小巷里,父子俩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的身影被巨大的暗影吞没……
      关斐然发病的时候很奇怪。他没看过几次正规的心理医生,他不知道别人犯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他只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像一个被遗弃的垃圾。无助地蹲在地上,看着无数个黑影包裹住他,让他窒息,发不出求救的声音。他的灵魂被拎起来,最后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心跳急速地跳动,在温热的胸膛处冲撞,一次次泣诉着它无法承受的疼痛。

      等关斐然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房间里。外面是女人气急败坏地怒吼。
      “有多少人看见了啊?他到底在犯什么病,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句句质问像钢针一样扎进关斐然的心。他摸了摸已经回到正常跳动水平的心脏。
      这里疼得麻木了。
      门外关继勇压抑着声音辩驳,恼怒像蜘蛛一样爬在他脸上:“你声音小点,小斐他是生病了,那天医生说了,他不是故意……”话还没说完,就被章秋月更加刺耳的声音打断。
      “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就是上了高中翅膀硬了,不知道被谁带坏,天天想用自杀威胁我,想搬出去住。”章秋月狠狠地瞪了一眼紧闭的房间门,“他永远不要想搬出去住,在家这个样子丢我脸,出门了不知道还要跟多少人说我虐待他。”

      躺在床上的关斐然心一点点沉下去,知道落入谷底不见回音。
      他麻木地盯着花白的房顶,窗外的路灯透过窗帘在屋顶上释放一些张牙舞爪的怪物。一根根枝丫横长,扭曲固执地将房顶的灯缠绕住。

      关斐然再次和张霰林有交集是在一个下午。
      从上次两人一起回教室后,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正正经经地面对面对话。
      在关斐然新租的房子的楼下,在那条有三盏路灯的小巷子里。
      彼时日光将斜,沉闷的空气里猝然钻入一阵清风。
      算是“狭路相逢”。似乎认定了关斐然不会主动打招呼,张霰林首先挑了挑眉,出声问道:“刚搬来这儿吗?”

      这一片儿的学区房都是一个老太太的,这两天张霰林没少听见街头铺子里夹杂在麻将声中的闲话。
      老太太说这种学生崽见得少,一个人来租房子,要父母签字也不说话,就垂着头发呆。瞧着可怜。
      别的老太太谨慎地说:“一个人来租房子?那瞧着不像好学生啊。”
      老太太头扬着头,“哟,什么好学生坏学生,我给别人租房租了几十年了,我还瞧不出孙儿小的孩子在想啥啊?”
      说来说去这就是一个小县城,老太太搁别处一打听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家里待不下去,不然不可能和父母知会一声。
      半大小孩能拿出多少钱啊。
      多的不说,老太太嘀嘀咕咕,张霰林听了个全。

      关斐然好像还没适应这种路上碰见同学需要打招呼的情况。
      他胡乱点了点头,就想离开。
      可惜巷子窄小,面前比他高了不少的张霰林把路堵的死死。
      没办法,两人后面谁也没出声,较着劲儿似的。
      张霰林这人还真的有点较真。事情也过去这么小一个月了,他还是想搞明白那天为什么会在海里捡到一个人。
      最后还是关斐然受不住了。他有些胡思乱想,面对救命恩人,自己总是木讷呆蠢,连句谢谢都没说。
      酝酿很久,关斐然慢慢说出了那两个字。
      不是那么难以启齿,语气急匆,带着一点小心翼翼。
      “谢谢——”
      张霰林的心脏被轻声的两个字砸了一下,想问的一下问不出来。窥探别人的私事和情绪很不礼貌,但是有些猜测他很想证实。
      他也不算个热心肠的人,但好歹那天把人拉了上来,后面在有意无意的观察中,他发现了眼前这个少年的问题。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忽然间就压在了他身上。
      “同学,一起吃个晚饭?”
      关斐然被他搞得一脸茫然。后面还是在张霰林目不转睛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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