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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顾府 ...

  •   自从大公子大丧之后,顾府里人人自危,走路都低着头匆匆而过。

      乙四有样学样地低着头快步走着,居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虽然还不过头七,但顾云雾原来居住的云生阁里却早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个看门小厮在那儿打瞌睡。乙四蹑手蹑脚地绕过小厮,顺利地溜进院子里。

      一进门便是宽敞的青石板路直直的通向主房,院子虽不大,两旁却摆满了价格不菲的盆景和花卉,假山错落有致,角落里还有棵正在绽放的梅花。

      院子刚撤走了人,景致还未变得萧条,反而更显幽静淡雅。

      还没等乙四欣赏明白,顾云雾就已经先他一步走进了主屋。

      顾云雾重返故居,脸上没什么什么情绪,他指了指卧室对乙四说:“在我床头的被褥底下,藏了一些银两和母亲留给我的玉佩。银两你可以留着自己用。”

      乙四点了点头,刚翻起枕头就掉了一个刺绣精致的香包。

      “这是春桃缝的。”顾云雾凑过头来看了一眼香包说道。“带着吧。可怜她孤身一人死在废弃的旧柴房,若我们回去她还在,兴许看到这个会高兴。”

      乙四托起香包端详了一番又闻了闻,里面像装了些安神的草药。“春桃果真还是喜欢你的吧。”

      “她的喜欢我可无福消受。”顾云雾耸了耸肩。

      “春桃这名字真不错。”

      “是吗?我院里还有秋枫和冬梅。”

      “嗯?怎么少了个夏?”

      “夏鸢嫁人了。她是我小时候逛庙会时捡回来的流浪儿,比我长几岁。她是我院子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所以到了年纪我便替她销了贱籍,寻个好人家嫁了。”

      “有人待你好,怎么早早就送走了?”

      “正是因为她待我好,我才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这虎狼窝吞了。我在这大院里尚且算是身份贵重,却依旧活不出个样子来。若留在这里,她不知得为我受多少委屈。早日嫁人,也算安心了。”

      “看不出来,你人还怪好的。”

      “哎~四哥你可真是慧眼识人。”

      “啧。你人若那么好,要不也帮我取个名字?”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间,乙四已经把被褥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什么玉佩。“莫不是被谁拿去卖掉了?”

      “那不过是个寻常物件,不是什么值钱的成色。卖不出个几个钱。”顾云雾的眉头微微拧起,难得露出了点忧心的表情,看模样母亲的玉佩对他来说还是颇有分量的。

      “若是还在这大院里,倒也不用太担心。鬼最擅长的就是附身在自己熟悉的物件上,你不去找它,它也会来找你。”乙四从乱七八糟的床上翻身下来,双手托起顾云雾的手,“来,我教你。”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想象一下玉佩的样子。”

      顾云雾照做后,真的能隐约的看到了一些景象。他的眼睛进入了玉的视角,仿佛自己被挂在谁身上晃动着,周围的环境也颇为眼熟。

      “是书房。确实有人把它带走了。此人如今就在书房。”顾云雾睁开眼,说道。

      “行嘞,走吧。”乙四抬脚就想走,下一秒就被顾云雾扯了回来。

      “你有打算吗?”

      “什么打算?无非就是把那人找到了,再把玉佩拿回来。”

      “怎么拿?”

      “嗯?用手拿啊。”

      顾云雾一时间竟觉得浑身无力,他一手揉着额头,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乙四的胳膊,生怕他跑了。“你容我想想。”

      “走吧顾公子。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就是忧虑过多心思太重,才总是病殃殃的。”

      正当俩人在那儿撕扯不清时,主房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崔妈妈带着几个小厮鱼贯而入。

      “你果然在这儿,可让我一顿好找。”崔妈妈喘着粗气,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另一只则扶着自己的老腰,“来来来,快把他带到夫人那去。”

      还没等春桃开口说话,就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架了起来,抬着就往外走。顾云雾一路在后面快步跟着,恨不得飘起来跑。“从现在起,你切不可胡乱说话。到地方了,我说什么你就随我说什么。这么些年我与刘夫人交往不多,对她的为人知之甚少。但顾府绝不是什么对下人温厚体恤的地方。你是鬼时大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可人却脆弱得多。四哥,要小心行事。”

      此时刘夫人正在用午膳。忽然间房间里呜啦啦涌进一众人,他们中间还扛着个大活人。她脸上露出了些许意外的表情,却犹如蜻蜓点水般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还……还不……赶快给……哎哟……快给夫人跪下。”崔妈妈刚刚气都没喘匀,又跟着一阵小跑,短短一句话喘得差点没要了她的老命。

      跪下?乙四抽了抽嘴角。长这么大我不跪天不跪地,只跪我们家胖乎乎的阎王大老爷。你又算哪根葱。

      顾云雾几乎在瞬间便觉察到了他的念头。还没等到乙四开口,顾云雾朝着他的关节处就是一脚。

      只见春桃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脸上如同跑马灯似的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复杂的表情。随后她像是放弃了些什么般,乖顺地俯下了身子,低下了头。

      “桃儿见过夫人。”

      刘夫人放下了碗筷,示意人将餐食撤了下去。她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春桃,就好像努力地从春桃身上搜寻着某些答案似的。

      “你身子可还好?”

      “承蒙夫人的照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你去大公子院子里做什么?”刘夫人一边缓缓接过下人的茶边问道。

      “今日是公子的头七,桃儿是回去给他守夜的。”

      听到此话时,刘夫人捧茶的手有一瞬的停滞,但很快便被她不动神色地掩盖过去了。她低着头一直用盖子拨弄着茶叶,却迟迟不去喝。“这都头七了。”

      顾云雾其实很少这样直面他的这位继母,平日碰见了也总是匆匆低头行礼便擦肩而过。即便如此,顾云雾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刘夫人一瞬的动摇。

      “你知道,老爷不喜欢云生阁的旧人留在府里,趁我还能为你做些主,你自个儿选个庄子明天就搬过去罢。”

      “夫人。”春桃把身子俯得更低了些,“是桃儿没用,既没有照顾好公子,又辜负了夫人的期望。桃儿自幼丧母,是夫人看着长大的,说句僭越的话,夫人就如同桃儿的母亲一般。若夫人嫌了桃儿碍眼,桃儿可以在外院浆洗打扫,厨房采买,只要能留在夫人身边,干什么都行。只求夫人不要赶桃儿走。桃儿已经对不起公子了,若是再不让桃儿在夫人跟前赎罪报恩,桃儿怕是无颜去见死去的娘亲。”说到后面,春桃的声音已经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众人只当春桃是悲痛欲绝。然而事实却是,对于乙四来说,顾云雾的这些词儿实在是太酸了。酸得乙四舌头打结,牙齿发颤。他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些煽情的话来。

      顾云雾显然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甚至问他能不能挤出几滴泪来。乙四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间挤出了个小声的“滚!”

      刘夫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般,每个人都忍不住屏声静气,生怕自己呼吸声撞碎了这一刻的安静。

      最后竟是屋外的一句“老爷来了”撕开了一个口子,众人如释重负般地纷纷长呼一口气。只听外面一阵嘈杂声,大门随之被推开。

      一位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进入了房间,他身着华丽的绸缎长袍,袍襟上绣着金银丝线,浑身无一处不透露着雍容华贵。然而他的外貌却着实普通,与顾云雾丝毫不像。顾老爷腰间处还别着块雕刻和成色都平平无奇的玉佩。与这一身雍容华贵的装扮放一块,玉佩的格格不入显得尤其扎眼。

      乙四与顾云雾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得来全不费工夫。

      刘夫人先是皱了皱眉,随后起身行礼顺势让出了主位,退到了一边。而顾老爷刚往主位上坐下,便往跪在地上的春桃身上一指:“给我拖出去打死。”

      刚刚众人才呼出的一口气,如今又倒吸了回去。

      顾云雾有些震惊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父亲为何如此介意他身边的人的存在,以至于遣散了还不足够,甚至到了要取其性命的程度。

      两个小厮从院里进来,把春桃按住就要往外拖。春桃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是甩开四只大手直挺挺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身居低处,她却仰着头板着脸,反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思。

      “顾老爷可否能告诉我,为何春桃不得不死?”

      “你平日里不知礼义廉耻,屡屡怠慢我雾儿,致使他病情加重,不治而亡。如此还不该死?来啊,还不快给我拖下去。”

      身旁一小厮又想伸手去拉扯他,刚靠近就被春桃一耳光扇懵在原地。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几个女使的低声惊呼一并响起。顾云雾此刻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字:完了。如今这场面就好似那是脱缰的野马,撒着丫子绝尘而去,怕是拉不回来了。

      “怠慢?这位老爷,你就不怠慢了?他从小到大你去看过几回了呢?他喜欢什么吃食,每日睡几个时辰,最近读的什么书,老爷你可知道了?他在院子里日复一日的等你时,你在哪儿死着呢?他过世不过七天。你把他院子里旧人东西全清得一干二净,连个守夜的人都不给他留着。他若是回家了看到这番场景会不会伤心,你让他如何想呢?事到如今你摆出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不就是欺负他一个死无对证。可怜的,他活着的时候孤苦一人,死了你还这么恶心他。就你这种混账父亲,怎么好意思舔着脸骂非亲非故的人。”

      屋里一边哗然,有的低声尖叫,有的在念阿弥陀佛,有的在喊:“春桃你是疯了吗?”

      顾云雾心里仿若落下了一场滂沱大雨,每个角落都被浇得湿漉漉的,那些长年累月的孤寂,猜疑,小心翼翼,故作讨好和强颜欢笑,都统统如同石板路上的污泥,被雨水一点点冲刷了个干净。他睁大了眼,目光穿透春桃的躯壳,落在乙四那略带倔强的脸上。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连瞳仁都轻轻颤抖起来。

      顾老爷的脸青一阵红一阵,又吹胡子又瞪眼,可谓是精彩纷呈。“你你你!你放肆。来人啊。拿棍子进来,给我就地打死。”

      “打我可以。但请老爷自己动手。怎么?父亲当成这副模样,连打人都要人代劳吗?”春桃不屈不挠,分明着是要激怒他。顾老爷实在是忍无可忍,冲上去就给了他一个耳光。乙四做鬼再怎么强韧,躯体到底还是个弱女子,面对一个大男人愤怒的一击,春桃一下就被掀翻在地。

      乙四被挨了这一下只觉得两眼冒金星。他心里直骂道,这肉体凡胎实在是太脆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靠着毅力又跌跌撞撞地又爬了起来。

      “四哥够了。”顾云雾喊道,他想上去扶他,却被乙四摆手拒绝了。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今日老爷你若是没把我打死,就让我留下来。我还要为公子守夜呢。”

      顾老爷气得人都开始哆嗦了,他四处张望,手忙脚乱的总算从角落里搜罗出了一把扫帚,狠狠地就往春桃身上抽去。就只是那一下,春桃的背上就渗出了血。“住手。你给我住手。”顾云雾声音颤抖地说着,然而顾老爷自然是什么都听不见。一下,两下,三下,春桃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单薄的衣衫很快就被血渗了个透。乙四跪在地上,却倔强地挺着腰杆,他吃痛地紧紧咬着下唇,听到顾云雾的声音时,便抬眼看向他,努力冲他笑了笑。

      顾云雾跪了下去,从乙四身后将他搂住。扫帚穿过顾云雾的魂体,狠狠地落在乙四所附身的□□上,每一次都让他吃痛地一抖。他的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指尖微微颤抖着,头则深深地埋进了他的颈窝。

      他们阴阳相隔。

      相依着的,是鲜血淋漓的身躯与颤抖不已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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