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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顾府 ...

  •   清晨,天略略泛白,小翠提了一桶冷水蹑手蹑脚地推开旧柴房的门,朝里面看了一眼。

      一月春寒,杂物成堆的屋内昏暗湿冷,唯一的烛火也将息未息垂死挣扎般地摇曳着。空气中仿佛笼罩了一层黄纱,让人看不真切,更是生出许多可怖的味道。

      角落的草床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了气息。

      小翠只觉得头皮发麻,她把门关上后,咽了口唾沫。昨夜崔妈妈说,春桃估计熬不过这个晚上了。她使唤小翠来打探情况,若是发现春桃咽了气,便早早上报,好送到郊外埋了。只是小翠实在害怕,硬是拖到了天亮才过来看。

      春桃本是夫人陪嫁女使的家生子,因母亲因病去的早,她是养在夫人院子里长大的。春桃人如其名,生得是面如桃花,颇有姿色,深受夫人喜爱,十多岁时就被夫人送到云生阁里当顾家嫡长子的贴身女使。于是大家都纷纷猜测夫人是有意想把春桃嫁给大公子。也听说春桃与云雾公子素日关系亲密,早早的便交了身子。所以虽然春桃身份是下人,却仿佛当家主母似的整日在院子里吆五喝六的,对小翠这种下等女使更是正眼都不会看一眼。

      自从一周前大公子病逝,老爷悲愤交加把云生阁里的人通通遣散,要么就地发卖,要么送到郊区的庄子里当杂役。春桃失了身子,如今旧主已逝,夫人竟也称病闭门不出。春桃求助无门,悲痛欲绝地跳了花园里的莲花池。人是被救上来了,却感染上了风寒,没两天人就不行了。

      本是如此风光无限的人,如今却被扔在这旧柴房自生自灭。真叫人唏嘘不已。

      小翠正在那儿感叹呢,床上的人倏地坐了起来,吓得小翠浑身瘫软滑落在门边,水桶竟还死死地握在手里。

      醒来的人狠狠地伸了伸懒腰,摆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腿。

      “我的阎王大老爷啊!这身皮肉可真重。”醒来的春桃一边拉伸的身子,一边四处张望道:“这什么破地方,怎么比地府还阴间。”

      “是是是,我知道了大少爷。谨言慎行谨言慎行。你就别再叨叨了。”

      “时间虽然尚早,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去找一件你的贴身之物。”

      小翠只见春桃自顾自地对着空气说话,更是吓到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

      春桃顿了顿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扭头看向门口了才发现瘫倒在地上的小翠。

      “抱歉。我吓着你了吧。”春桃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柔声说道:“你能站起来吗?需要我扶你吗?”

      在昏暗的房间里,小翠看不太清她的脸,却觉得春桃身上有什么东西已然截然不同了了。她昨日还病得奄奄一息,如今整个人却看起来生气勃勃,那素来高傲刻薄的眉眼也变得柔和起来。

      小翠竟慢慢冷静了下来,但说话还是磕磕巴巴的:“春,春桃姐姐,你刚刚在跟谁说话?”

      “哦。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这水是为我打的吗?这几天是你在照顾我吗?”

      “啊,是,是的。您请用。”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翠。”

      “真是好名字。谢谢你,小翠。”

      小翠惊得目瞪口呆,她从来没想到不拿正眼看人的春桃竟然会对她说谢谢。

      “春桃姐姐,你的病已经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翠你知道我为何病重吗?”

      “春桃姐姐你忘了嘛?公子病逝,老爷把院里的人给散光了。春桃姐姐你……嗯……你忠于公子悲伤过度,一时想不开,就,就跳了莲花池。”小翠显然是绞尽脑汁地挑选了一下说辞,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你是因为给人当不成老婆所以悲愤寻死的吧。

      春桃不知为何忽然朝边上望了一眼,露出了些许复杂微妙的表情。

      “春桃姐姐?你真的已经没事了吗?”小翠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追寻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就是一团弥漫着灰尘的空气。

      “没事。无论什么忧思伤病,好好睡上一觉就全好了。”春桃微微一笑说道。

      “春桃姐姐你大病初愈,再好好歇息一阵吧。我还得去禀报崔妈妈。就先告退了。”

      “嗯,慢点儿走。”春桃点点头,替小翠推开柴房滋啦作响的门。

      小翠也行了行礼,离开了旧柴房。走了一段他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快要淹没在杂草丛生中的柴房。

      真奇怪啊。她想着。

      等到小翠带着不可置信的崔妈妈回到柴房时,屋子里却早已没有了春桃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旧柴房地处偏僻,又是清晨。所以乙四离开柴房后,走了半晌都没见着个人影。

      乙四故意踩着石板的缝隙,悠闲地踱着步,抬眼看了看走在前面带路的顾云雾。

      顾云雾作为魂体,在他人眼里只不过是一团空气。但乙四既能清晰真切地看到他,也能透过他看到身后的光景。然而魂体只能在头七这一天返回人间,若想短时间在这就必须找件生前的贴身物件附着上去。

      “你是如何知道春桃会死于今日凌晨?”

      “在阎王殿时,我偷瞄了一眼阎王大人扔下来的阴阳簿,顾家的人都在那一页写着,碰巧就看见春桃于今日凌晨病逝。”

      “这种机会都让你逮着了,真是奸诈狡猾。”乙四故作鄙夷。

      “多谢四哥夸奖。”顾云雾客气道。

      “那你刚刚笑什么?”

      “什么时候?”

      “小翠说道,春桃为你寻死的时候。”

      顾云雾用鼻子轻哼了一声,“听说前阵子隔壁村的山忽然塌了个大洞。”

      “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对。与我有何关系。说春桃为我寻死,就如同说那山头的洞是我给踹的。不可笑么?”顾云雾淡淡地说道。“春桃是刘夫人摆在我身边的棋子。又怎会忠于我。”

      顾云雾的生母李氏在诞下他时难产而亡。没过几年,父亲便续弦娶了刘氏过门,随后便诞下一儿一女。

      顾云雾自幼孱弱多病,父亲待他和气,会请先生教他读书写字,也为了他换了一位又一位名医。这些年草药补品的钱就仿佛流水般源源不断地不知道花了多少。在外人看来,顾老爷是爱极了这位嫡长子。

      连顾云雾也曾以为父亲是爱他的。年纪尚小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弟弟妹妹每日都能去请安,而他每每去拜访父亲时面对的却是小厮的婉言相拒或是大门紧闭。无论是自己差人去找还是无数次给父亲写书信,他永远得不到任何回音。有段时间,他甚至搬了张凳子到院子里,对着院门就这么等着,期望父亲哪怕从门口经过那么一下。而父亲却以事务繁忙为由从不露面。

      在他完整二十载的人生里,他与父亲的缘分,只有逢年过节时全家一块吃饭时能见上的寥寥几面。

      随着年纪的增长,顾云雾心如死灰般不再奢求什么。他接受了这种充满矛盾的关系,学会了不去思考,父亲所作所为的这些,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至于刘氏,她对顾云雾的疏远显得顺理成章。虽然她从未苛待过他,见面说话也合乎礼节,但除此之外便对他从来不闻不问。弟弟妹妹也几乎不与他亲近。

      顾云雾在这富丽堂皇的顾家大院里锦衣玉食地活着,四处望去竟是举目无亲。他站在人群里,却孑然一身,只有汤药和书籍能与之作伴。

      “小些时候,我还能时常到处走动,能上学堂。可是近些年身体是越来越差,便不再到处走动。这些年都是春桃在贴身照料我的起居,但她性格乖戾,心情好时是尽心尽力,若是一不顺着他,她便偷摸着动些小手脚。冬日严寒,要么是忘了换汤婆子,要么后半夜不加碳火。冷汤冷食也是家常便饭。光是那些名贵的汤药,也都不知道被春桃耍小性子倒了多少。谁都知道她是刘夫人的人,都不敢多言,我便只能凡事顺着他。久而久之,大院里人人都说我与她关系匪浅,有娶她进门的意思。”

      这些都只是些磕磕绊绊的小事,不足以取人性命。就像落入靴子里的沙砾,只是日子长久了,也会硌得人血肉模糊。

      “你阴阳簿阳寿对不上,必是有人害你。那会是春桃吗?”

      “不该是她。害死我于她无半点好处。她天天还痴想着要嫁给我当家做主,为何要取我性命。”

      “岂有此理,他们为何这样对你?”

      顾云雾沉默了一会儿,他歪了歪头,用指尖轻轻揉搓着自己的眉头。他垂着眼,嘴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来,“终究是我太无用了。”

      乙四搓了搓鼻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云雾身上依旧残留着的药草味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鼻腔,在他舌尖留下一丝苦涩。

      “先跟你声明些事儿。我虽是鬼差,但在人间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是万万不能的。我只能帮你查人,不能帮你杀人。”

      “这我自然明白。”

      “不过……若是这期间与人发生些肢体冲突倒也不违反律法。”乙四说着一步一步走近顾云雾,在他面前停下,仰起头认认真真地对上他的眼睛。“待我把害你的人揪出来,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罢,看我怎么把他揍的半死不活。”

      顾云雾听后愣住了,他可以透过春桃的皮囊隐约看到些乙四的影子。与春桃那种大眼睛小嘴巴的长相不同。他本身五官不大,恰到好处地落在了脸上。他下颌线条流畅,面无表情时眉眼英气逼人,一旦有了表情脸就挤的得肉乎乎的,又显得稚气。两者一糅杂,竟生出一股少年气来。

      顾云雾忽的就想伸出手,捏一捏他两颊的肉,想了想觉得于理不合便忍住了。但为了感谢他的出手相助,顾云雾觉得还是得做些什么,于是非常贴心地为他抚平了一簇因干躁而在头顶旋转跳跃头发。

      “嘶,你可别碰我!”乙四像只炸毛的猫似的一个后跳,“好端端的说着话,动手做什么。”

      乙四本质上也是魂体,因为附身到了春桃的肉身,所以他会受到人间和地府两方的影响。

      也就是说顾云雾此时若是打他一个耳光,虽然春桃的□□不会受伤,但乙四仍会感觉到痛。

      “你站的离我这样近,又那么盯着我。你生的好看,我难免情不自禁。”顾云雾收起手,刚刚那苦涩的表情一扫而光。他嘴角微勾,又露出他那惯有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那反倒是我的错咯?”

      “那倒不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四哥,你现在可是女子,平日还是多多小心我们这些个男子为好。”

      “就你歪理邪说最多。这位男子,你有那闲心图谋不轨,不如快点找个贴身物件。若今日之内找不着,过了头七了你可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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