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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阿舅 ...


  •   江云载迅速把手从林清嘉手中抽出来。

      被撞破的白一行和蚁英没来得及说话,林清嘉和江云载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帝庙,猫跑在他们前头。

      薄薄的月光再度洒在地上,明明闯祸的不是他们,林清嘉仍做贼心虚地往后瞅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外乡人并没有出来。

      林清嘉心跳如雷,心脏仿佛蹦出了喉咙口,轰然响于耳畔。那几秒钟的画面在脑海疯狂回放,让他的脸红到要滴出血。他昏头昏脑迈着步,江云载在前面走得很快,林清嘉习惯性地去拉:“载哥……”

      江云载被拉住,也不再动了。层云游弋,渐渐遮蔽了大部分月亮,仅剩的一线光弧灰突突的。

      林清嘉绕到他面前,又伸出左手去牵他,双手扣住他的手心不放,头低下去,声如蚊蚋,甚至有点结巴:“载哥,我,我想……”

      面前的人那么高大,林清嘉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将他的一言不发当成一种默许,被双颊不同寻常的热度煽动,还未理清一片混乱的想法,就先踮起脚尖,飞快地在江云载的唇上啄了一口。

      再反应过来,人已经坐到了地上。

      江云载推他没用全力,林清嘉双臂撑在水泥地面,手肘却一阵阵发酸。风从四面八方吹拂,一身燥热瞬间凉透了,额头渗出薄汗。江云载没让脸上的愕然停留太久,眉眼凛冽,俯身盯住他:“什么意思?”

      “泰国人都这么恶心吗,还是只有你这样?”

      逆着光,林清嘉却突然看清楚了,那双眼明白写着愤怒、鄙夷与嫌恶。

      江云载没有表情的脸又高又远,嘴巴一开一合,剖开他深藏的秘密,宣读对他的审判:“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正常?还是你们都无所谓,就像在玛仕岛那样,不论和谁在一张床,等到对方睡了,就可以像神经病一样,随便亲吻,抚摸,骚扰?”

      他知道了!林清嘉想辩解,却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别再恶心我第三次。”

      江云载大步流星走了。林清嘉没有起身,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月轮附近的云又被风吹散,月光透过洋紫荆婆娑的树影,白惨惨在地上铺了一片,脆得像冰。

      一夜无眠,林清嘉在他的小房间,看月光由明亮转至淡白,天边泛起粉蓝,等了好久才见着一缕橙光,朝阳有气无力向上空爬升。他浑身酸痛,在鸡鸣寥落,尚未此起彼伏的时候,就翻身下了床。

      江云载没来学校,班主任第一次关心地走到他们的角落来问:“江云载怎么没来?刚想表扬他最近学习认真没缺课,几次小考进步得很快。”

      几个人都摇头,只说不知。

      “这孩子也不向我请假,说不来就不来。别是一时兴起,中考也不远了,这么荒废下去,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

      林清嘉别过头看着窗外,忍住眼睛的湿意。宁愿前晚的事只是荒唐一梦,醒来一切好说。或许他从最开始就误读了江云载给出的信息,以为那是能够更进一步的示好。

      他在宽松自由的文化环境长大,忘了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从来没有融入过泰国的生活。十多年来,他们只是把曼谷视作一处工作地点,他们的想法永远归属于璟市边缘的这些村庄,在传统的土地底下盘根错节。从小在这里长大的江云载,又怎么能接受他那些出格的举动?

      林清嘉鼻子越来越酸,手中笔尖狠狠一划,竟将半本作业本生生划破了。

      之后大约一周,林清嘉每天都带了猫粮,到帝庙后面的小木屋去。云嘉当晚受了惊吓,之后乖巧地窝在木屋里,不再随便外出。只是不管林清嘉什么时候过去,食盆和水槽永远是满的,似乎无声地表明有人尽心添粮添水,用不着他。

      林清嘉在猫窝前站了一会,突然被人轻轻搭住肩头。林写意手中提着菜,有些讶异:“云载已经喂过猫了,你们没一起来吗?”

      林清嘉心里一酸,眼泪先滚落下来。

      “唉,准是云载的错。他脾气不好,不懂和朋友相处,我回去说他。”

      “不是的,阿姨,是我不好,我做错事了。”林清嘉收住委屈,急忙解释:“他好几天没来学校了,之前几个月他一直很用功学习,现在因为我耽搁了,我心里着急……”

      “是这样吗?他没和我说过呢。云载从小不爱学习,我以为他心不在那里,便没有强求。其实在这里生活的孩子,还是要靠升学才有更多选择机会,阿姨不希望他太早在社会上碰壁,到那时才后悔没有好好读书。清嘉,他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林写意拭去他的眼泪:“云载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去说。这附近野狗很多,小猫养在这里不安全,你帮我把猫屋搬到理发室后面的花园好吗?阿姨可以帮忙照顾,也欢迎你随时来陪它玩。”

      林清嘉心头一暖,连忙点头:“谢谢阿姨。”

      江云载回到学校上学,林清嘉也找班主任申请调了座位,倪谛冬陪他一块儿,坐到了前面几排。他们像刚认识那会儿一样,没再说话。

      接下去的几周,林清嘉以看猫为由,往理发室跑得很勤。他不愿主动去向江云载求和,江云载似乎也有意避着他,基本待在二楼,两人只打过一次照面。

      那天林清嘉刚进门,江云载拎着一袋猫粮从花园走过来,帘子一撩,两个人都怔住了。林清嘉后退了半步,犹豫要不要说话,江云载竟然也没走开,好像在等着他开口。

      蚁英去拿定型喷雾,经过他们身边,有意无意地插了一句:“这么久没说话,吵架啦?”

      林清嘉那瞬间真想堵住他的嘴,始作俑者怎么好意思装无辜。蚁英一脸八卦样,走回白一行旁边,也不顾白一行正给客人理发,伸手在他后腰悄悄捏了一把。

      江云载触电一般回过神,仿佛耐心耗尽,漠然地擦过他的肩,走掉了。

      十一月底,江云载放学回家,理发室大窗关了,门半掩着,是不营业的意思。

      寻常日子,如果不是有事,理发室极少歇业,他不自觉捏了两下指节,拉开门。

      没有客人,那两个受雇的外乡人也不在,木沙发里缩着一个人,形容枯槁,看上去窝窝囊囊的。林写意坐得离那人很近,屋里只开了昏黄的小灯,堪堪照亮她满脸的愁容。

      “云载,叫阿舅。”良久,林写意说话了。

      江云载辨认了几秒钟,犹然不敢置信。

      水喜阿舅是林写意的亲生弟弟,十多年前离家,渺无音信,若不是同乡人曾经传言在本省的几个城市遇见像他的人,江云载早就当他是失踪了。江云载只在幼童时见过他,那时林水喜人高马大,神采奕奕,爱捉弄小孩,常常一把抱住小云载高高举起,惹他害怕得放声大叫,和现在判若两人。

      算算年纪,水喜阿舅如今还不到四十岁,不至于容颜全变,然而如今这副样子,就算走在街上也认不得了。

      “哦,阿舅。你怎么会回来?”江云载想起村里人的风言风语,心态变得警觉。按照本村规定,这间房子的地块不属于他的母亲,林水喜随时可以名正言顺夺回他所谓的权利。

      男人缓慢抬起头,仿佛压在颈椎上有万钧之力。十一月的璟市并未入冬,甚至暑热蛰伏,夜间温度不降,动一动还会出一层薄汗。他却冷极了一般哆嗦着,上下牙磕了几次,没说成话。

      静得落针可闻的理发室回荡着林写意的啜泣。“小载,怎么这么说话呢。阿舅身体不好,回家来了。以后……我们就一起好好生活。”

      她眼角充血红肿,让江云载乱了心绪。但他仍是不忿的,所谓的家,从来就只有他和妈妈两个人。如果阿舅曾当他们是家人,为什么一去不返,等到病了才想起回来投靠?

      江云载很想再追问他生什么病,准备呆多久。当初父母离婚,也没见林写意如此心碎,他讨厌林水喜利用所谓的姐弟情分绑架他的母亲。

      这些话是不能对他们说的。往常有个人经常缠着他,问东问西,要他谈自己的经历,不许他将心事憋在心底,他只说没什么可讲。当真正急于倾诉的时候,吵着要听的那个人却已经被他推开了。

      “妈,我们店不开了?”

      “最近暂时托一行和蚁英打理,他们今天先回去了。明天我带阿舅上医院。你来搭把手,我们先送阿舅去二楼,刚才收拾好了房间。”

      “我来吧。”

      江云载盯住林水喜发黑的面孔一瞬,俯下身,一只手架起他,没多少重量,轻得像副骷髅。他几乎不能走,脚步虚浮,被江云载拉扯上台阶,脱皮的嘴唇不受控制溢出□□。

      江云载的心随之沉下去,母亲在下面几级楼梯跟着,脸哀哀的,嘴唇紧抿,没有血色。

      从医院回来,林写意的脸色更加不好,而林水喜再也没有下过二楼。林写意终日守着他,给他喂饭、喂药、消毒、擦身。

      江云载住在与他对门的房间,可能怕打扰,林写意养成随手关门的习惯,可那薄薄的门扇隔不住刺鼻的消毒水味,和林水喜高烧时的胡言乱语。江云载夜里辗转反侧,在噩梦中奋力挣扎,梦里,死亡正侵入那一方空间,接着是由内而外的溃烂、坍塌。

      林写意一天三次,在饭点端了做好的流食到林水喜的房间去,片刻又原封不动地端出来。病人整日□□。江云载看到母亲急剧消瘦,终于心中不忍,在厨房门口拦住她:“我来洗碗吧。”

      母亲摇了摇头,匆匆侧身而过:“不用,这些你别碰。”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吩咐江云载,“你到楼下喂一喂猫,顺便替我把花园的杂草拔了。”

      竹篱的牵牛和爬山虎蔫头耷脑,是缺水已久的状态。江云载巡视整个花园,水浇了一圈,给猫打开罐头,添上水,蹲在篱笆旁边心不在焉地拔草。

      “冯婶,怎么在这儿碰到你?”年轻女人的声音,打竹篱旁的巷子传来。

      “哦……没事过来看看。这家,那个林水喜……听说回来有些日子了。”另一个女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竹篱笆只挡着视线,周遭安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是十多年没回么?混出名堂了?”

      “哪里的话……你过来。”

      江云载贴着篱笆没动,绿叶的边缘硬硬地刺扎他的左脸。被称为冯婶的女人向来嘴尖舌利,这时候说几句话遮遮掩掩、吞了又吐,酝酿了好一阵,鬼鬼祟祟地说:“我家那小子,读小学初中时不是爱和林水喜玩吗,那天他在村口见着一个人,摇摇晃晃走着,浑身软塌塌,仔细认了好久,就是林水喜!话都说不上来,人看着没几天好活了。”

      “这是……食白药了?”

      “是还好,我家小子说,人瘦得跟鬼一样,手脚剩一层皮,烂了,拿衣服遮都遮不住。这是跟人鬼混,得脏病了!他说,男人之间乱玩容易得这病,治不好的,只能等死。我一听吓得魂都掉了,骂他还看那么细,不马上滚回来。作孽哦……”

      “听了都想吐,这病会不会传染啊,窗关得那么严实。咱别在这里待了,赶紧回家吧。这家子的种就有问题,从根上烂透了……两姐弟都不是正经人,他姐招的两个外地人,还有他外甥,早晚要出事……”

      江云载面色发青。低头看,手边七扭八歪躺着一捆月季,竟连根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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