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造意

6、见义勇为

　　周日下午回学校周测，学校自己安排的小考，周测考的比较随意，没有什么排名，老师直接用红笔改卷子得分，再发下去，容易错的题下周上课就讲。彭程和谢晖跟别的同学一样，都考得有点麻木了。
　　大考小考天天在考，变成了一种有规律的学习节奏。
　　谢晖在写数学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手忙脚乱，别的学科他都能有条不紊地做完题目，唯独数学，他即使尽可能地快点写，时间也会不受控制得溜走，然后以潦草结束为标准结局。
　　当他侧目去看彭程写数学的状态时，就更加感觉到一种明显的对比——谢晖对于写数学题还能保持优雅的人都有一种羡慕。
　　后面的考试依次是语文、英语和文科综合那几门，作为一个标准的文科生，尽管高二才是新手上路，彭程和谢晖也依旧把能想到的都写在上面，写得手酸。在周日，数学和语文占据一中学生的下午；英语和文科拼卷剥夺了一中学生的傍晚。
　　晚上十点最后一张小卷被课代表收上去，谢晖和彭程已经没有力气像平常下课那样冲出教室，他们需要缓一缓。
　　“谢晖，你看看，我这支笔芯都写没水了，我感觉自己的笔尖要擦出火星子了。”彭程考完以后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说。
　　“我也没比你好到哪里去，有的能写就不错了，我数学差点没写完。”谢晖说。
　　“你偏科真有这么严重啊？”彭程转过头问。
　　谢晖真诚地回复，“等明天李磊改完卷子你就知道了。”
　　彭程瞬间陷入对自我的同情里，他给自己的笔换了一支新的笔芯，在今天的橙子上面画出一个咬牙切齿的脸。
　　谢晖看看说，“这是咬牙切齿类表情第一次出现，我原先以为你只会画哭和笑。”
　　“谢晖，你是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前几天还在我的橙子上画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并且你说那个表情是我，你现在不允许我会画咬牙切齿啊？对不起，我丰富的情绪震撼到你了。”
　　“……”谢晖瞟了彭程一眼，“你要是趴够了咱们就走，不然我看你马上又要满嘴跑火车。”
　　说完谢晖就掂起书包站起来往外走，彭程急急忙忙也跟着出教室，手里没忘记抓走自己的橙子。
　　彭程把今天的橙子皮剥开，胡吃海塞地炫进胃里，没给谢晖留平时的那一半，谢晖在他咽下去最后一口橙子的时候展示了他的报复技术，“下次给你带水果捞不会按照你的意愿放酸奶了，我要放醋。”
　　“那你不是浪费水果吗？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估计你自己的良心也过不去……”彭程嘟嘟囔囔地说。
　　谢晖走到电动车停放区域，路灯打出一种诡异的惨白效果，他阴测测地对着彭程说，“我良心过得去。”
　　彭程当即就要把那半个橙子吐出来给谢晖，谢辉表示他不要，并且希望彭程吐的时候离他远一点。
　　从停车区到校门口的距离不远，他俩打打闹闹就要分开回家了，彭程拍了拍谢晖的肩膀说“明天见”，谢晖扔了一个“嗯”，然后一拧车把就蹿走了，彭程在他背后跳脚。
　　谢晖没回头笑了。
　　*
　　九月初往后的天气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天晚上半夜下了一点小雨，早上起床北方的城市里面就有凉意，谢晖从衣柜里翻出校服外套穿在身上，没有拉拉链。
　　早上小电驴在风里面穿行，校服外套翻飞，天气凉爽，一切都挺完美。
　　谢晖从后门进教室，走近座位的时候看见彭程的右侧嘴角是青紫的，他问彭程，“你这是怎么弄的？”
　　彭程说，“我昨天晚上回家路上英雄救美了。”
　　谢晖侧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我能信你吗？”
　　彭程送了他一个翻动地球的白眼，“我可是有证人的好吗？”
　　“诶，我说真的，我救的就是咱们班的一个女生，虽然名字和脸我对不上，但是每天在班里还是面熟，不然我才懒得管。”彭程接着说。
　　“是昨天晚上你回家路上发生的？”谢晖问。
　　“是啊，不过说来话长，中午吃饭时候说吧。”彭程捂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真疼啊，下次打人我也要打他嘴角，一拳头上去牙齿就把嘴里面磨破了，大口腔溃疡似的，吃东西都别扭。”
　　谢晖在左边，彭程在右边，谢晖看不到彭程的右嘴角现在是不是看上去真有那么狰狞，他把视线转移到彭程的橙子上面，默默在心里想：嘴角破了吃橙子更痛。
　　中午彭程吃饭的速度比平常慢很多，由于右嘴角破损，他不得不使用左手吃饭，以防自己不小心剐蹭到右嘴角。谢晖吃完了只能干坐着，他还是想听听昨天彭程的光辉事迹。
　　等到彭程终于吃完，他还记得拿出一张纸巾擦嘴，不过只擦了左边一半儿，谢晖看在兄弟情义上才没有笑出声。
　　“你现在能好好讲讲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谢晖问。
　　彭程不紧不慢地说，“我就是回家路上正好碰见，有两个男生对着一个穿咱们学校校服的女生拉拉扯扯的，那个女生喊我，我仔细一看发现确实是在班里见过，这下我真不好意思什么也不做了。我把电动车停路边，跟那两个男生说让他们赶紧走，他们嫌我多管闲事儿就打起来了，其实我不会打架，只不过我觉得装逼的时候不能露怯，那两个人估计胆子也挺小的，不敢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纠缠了一会儿就走了。那个女孩子说这俩是她初中同学，没考上普高，其中一个从上高中以来断断续续在学校门口堵她，这次多带了一个人，态度比平常凶狠，她吓到了才开始喊人。”
　　“那你不会被别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吧？”谢晖皱了皱眉。
　　“应该不会，那俩外强中干，其实就是有贼心贼胆。今天上午那个女生没来上课，估计已经把这事儿告诉家长了，家里面正在解决呢。”
　　谢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晖跟彭程回教室的时候，数学课代表已经把周测的小卷发下去了，都不用细看，大致扫一眼就明显看出来彭程的对号多些，谢晖的错号多些。
　　彭程没忍住说，“朋友，你怎么进的一中？”
　　谢晖在彭程脑门上弹了一下，“我只是上高中以后偏科严重了，你少在这儿对我的数学成绩阴阳怪气。等后面几科的卷子发下来，你小心我挨个损你。”
　　彭程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数学它拖您老的后腿了。”
　　谢晖把小卷翻到背面，发现李磊用红笔给他批注，“人是挺帅的，数学成绩不太帅。”
　　彭程刚收敛的笑容立马又开始浮现，并且逐渐缺德。
　　谢晖把卷子折了两下放起来，这卷子真是没办法见人了。
　　晚自习的时候李磊忽然进来开了一个小班会，大致意思就是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老师。
　　谢晖和彭程都反应过来是跟昨天晚上那个事儿有关系，彭程一个劲儿地朝谢晖眼神暗示，台上李磊忽然中断了自己的讲话，“彭程，你是不是眼睛抽筋了？”
　　彭程站起来说，“老师，我没有，我挺好的。”
　　李磊还是说，“下了这节晚自习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彭程叹了口气坐下了。
　　一下课彭程往办公室去，李磊给彭程倒了一杯水让他坐下说，彭程立马道歉，“老师我不应该晚自习眼睛抽筋。”
　　“谁要跟你说这个？”李磊说，“我找你是说昨天张欣怡被校外人员纠缠的时候，你去帮忙这事儿。”
　　彭程摸摸鼻子说，“学校是不是准备给我发锦旗啊？”
　　“发锦旗？你小子想得美，我叫你来，我是想告诉你，张欣怡她是个高中生，那你也是个未成年，下次遇见这种事情第一时间还是报警，告诉老师和家长。”
　　“老师，我知道。昨天晚上我上去帮忙，那个情况我估计过了不会有事儿，我保证，下次我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我直接撒腿就跑，直接跑去派出所里面报案。”
　　李磊哼了一声，“你们也都是大孩子了，我还是相信你们自己有一定的判断力，不过人身安全是底线，尽量还是遵循最安全的原则，老师跟家长都是没办法承受你们一丁点儿风险的。”
　　彭程顺着李磊的意思表示，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义勇为，已经圆满画上句号，李磊这放他走。
　　谢晖就靠在办公室门口的墙上等他，彭程看见谢晖，对他说，“锦旗没有，安全教育重复了五分钟。”
　　谢辉表示，“不出所料。”
　　晚上放学之后彭程把一整个橙子都给了谢晖，“我嘴破了吃不了，你吃吧。”
　　谢晖没跟他客气，把橙子收下了。
　　彭程回家之后收到了好友验证，是张欣怡从班群里找到他的微信并且发了验证消息。
　　彭程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但是彭程没有说话，毕竟不熟，彭程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先去洗了个澡，再回来的时候，聊天框里就有了小姑娘的一条消息：彭程你好，昨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了，这件事情我已经告诉了父母，我父母今天早上已经报案，你不用担心。
　　彭程回复：不用谢。
　　张欣怡立马有新消息发过来：我以前一直比较懦弱，不知道怎么跟家里开口说这件事情，但是昨天拉你下水我还是过意不去，自己的事情要自己解决，我终于把这件憋了很久的事情说出来了。
　　彭程说：你人没事儿就行，以后注意安全，多跟家长老师沟通。
　　这句话说得和李磊教育他的时候语气特别像，彭程感觉到自己跟不熟的人尽享网络聊天的水平十分欠缺。
　　这种事情不能弄得人尽皆知，李磊开班会的时候也只是说学校要求进行安全教育。
　　要不是嘴上的伤还有点疼，他都感觉这件事情经过短暂的一天就要销声匿迹了，但是彭程知道，这件事对他和张欣怡来说意味着的结束，是因为大人们要接着处理这件事。
　　彭程作为一个当事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都没有实感。张欣怡在长达一年的跟踪里惴惴不安，最终因为对方得寸进尺无法再进行隐瞒；彭程只是短暂地解决了一些危险，而善后依旧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对于半大不小的少年来说，他们能控制的东西太多又太少，所以自由也富足并缺乏，超过限度的麻烦会被转移给大人，双方不断循环这样的交接，直到他们能够完全自己承担责任。
　　手机通知栏显示微信又有新消息进来，他以为还是张欣怡，打开之后才看到是谢晖，谢晖说：这道题你会吧？
　　下面附了一张图，是周测小卷上面的压轴题。
　　彭程翻出自己的卷子把过程拍下来发给谢晖，给谢晖发消息说：谢班草太用功了。
　　谢晖回复：彭校草早点睡吧。
　　彭程又回：你要是看不懂怎么办？
　　谢晖：看不懂的话明天回学校问你。
　　彭程：不懂就问，好孩子。
　　谢晖：少占便宜。
　　彭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谢晖：我不想再回复你了……
　　彭程有种自己占领了高地的感觉，果然语言上的胜利有时候确实能让人满足。
　　外面客厅里有张洁踢踏着拖鞋走动的声音，家里就彭程和他妈妈两个人，他爸是照例的不在家，彭程也不想管他爹四处鬼混的事儿，家里没人反而乐得清静。
　　往床上一躺，彭程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大脑输入“忘记烦恼”的指令，等待着明天的重启。在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他想起自己语文周测，居然还是忘记了“噫吁嚱”的写法。
　　管他呢，明天再说。
　　彭程的意识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