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议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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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夏背弃了与金国同时伐宋的约定，金国却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守承诺。
他们已经被宋军探得了国内的虚实，在中原的作战也伤筋动骨，因此索性调转策略，从示之以强改换成示之以弱，寄希望于大宋君臣骄傲自满，转而将矛头指向朝廷内部。
若是能让赵谅误以为天下安定，做出兔死狗烹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计当真可行？”
燕京行台尚书省内，兀术狐疑地看向从会宁府来的使者，听他二人滔滔不绝说了一大串，心中颇不以为然。
正使乃是兵部尚书完颜秉德，他更要紧的身份，是开国重臣粘罕之孙，而副使萧裕，则是昔日的辽国后族，契丹勋贵。相较于从前区区张通古就能在大宋作威作福，如今这使者的配置，金廷不可谓不重视。
方才多半是萧裕在开口，此时听到兀术的质疑，也是他先应声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宋人朝廷讲求制衡之道，向来党争不断，先前能放下嫌隙，不过是有我们这个敌人罢了。”
兀术却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党争无非是他们官家压不住，或者不愿弹压罢了，可赵谅收复中原后 ，声威大震，有什么镇不住的？”
“宋主对手握重兵的大将，岂能无疑？”完颜秉德忽然出声。
萧裕也连忙补充道：“正是如此，我听说汉人有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宋国官家怎么会放心岳飞一个外臣，一直手握重兵？”
兀术叹了口气，这两个人，或者说这两个人背后的朝廷，还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根本看不清时局的变化。
——别说赵谅对岳飞何其信任了，就算是宋廷的那些文官中间，收复燕云报仇雪耻的情绪都高涨，跟他们说现在飞鸟尽狡兔死了，谁肯认？
可即便眼前两人，辈分官职都比自己低许多，他们所代表的朝廷的意旨，兀术却难以撼动。
况且，兀术也看出来，他们还有事藏着掖着不肯与自己透露，防备到这个份上，他再劝告什么，又有何意义？
换作以往，他就算一怒之下杀了这两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可今时不同往日的，何止是宋？失去了中原，他也失去了违拗朝廷的资本。
双方继续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几句，完颜秉德和萧裕便启程往汴京去了。
“官家，金使已到驿馆中。”
赵谅藏起给宗令嘉写了一半的信，抬头吩咐黄彦节道：“去请赵相公和易安学士来吧。”
赵鼎接到传信时，还愣了愣。他原以为官家的性情，大约是抵触“和议”二字的，说不定会把金使羞辱一番，然后赶出汴京。
眼下，竟然召他去商量和谈？
赵鼎心里转过千百个念头，从官家是不是在试探他，到官家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谗言，纷繁复杂的想法充斥了他的脑海，竟让他一时拿不准奏对时的立场。
平心而论，赵鼎还是希望能和金使谈一谈的，可若是官家因为猜忌大将、丧失斗志的缘故去和谈，那赵鼎也绝不会重蹈覆辙，令北伐功亏一篑。
好在，赵谅没有让臣下猜自己心思的爱好，见赵鼎进来，便停下与李清照的闲话，开门见山道：“这次金使来议和，朕的打算是议而不和，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议而不和？”
赵鼎连礼都未来得及见，就被官家一句话砸过来，下意识便重复道。等反应出自己言语间失礼时，已经脱口而出了。
好在赵谅不甚在意，一面抬手示意赵鼎在对面坐下，一面解释道：“我想让金国交还当年俘虏的宗室、女眷、官吏、医者和匠人，但不想与他们订立盟约。”
“这恐怕不易。”李清照摇了摇头道。
就算大宋眼下兵锋锐利，可金国也没到山穷水尽病急乱投医的地步，空口白牙要他们放归所有的俘虏，连歇战的诚意都看不到，他们如何会应允？
“我明白的，”赵谅附和地点头，“这只是最好的打算罢了。”
“那官家真正想谈的是？”
“用完颜亮，换回公主和郡主们。其余女眷、士族、工匠等，能谈下来多少，尽力就是。至于诸亲王郡王，留待往后再说罢。”
阁中服侍的内侍宫女都被黄彦节悄悄带出去了，只余下赵鼎与李清照。当着二人的面，赵谅也不讳言。
他确有私心，但这也是目今最好的选择。亲王郡王们，金国肯定不会轻易送回来，而且赵谅对他们中许多人的印象，都十分糟糕。
至于当年掳走的士人百姓，人员众多，排除掉路上死去的大半，仍旧数以万计，全要回来，那些役使他们的女真贵族决计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路费怎么办？人员如何核对？如何防止金兵混在其中暗度陈仓？桩桩件件，都难以实现。除非有朝一日攻占辽东，不然，靠和谈，一次能要回百余人就不错了。
出乎赵谅意料的是，他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叔伯兄弟们排除在外，赵鼎和李清照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惊讶。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这些大臣们心里，是不是也有和他一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赵鼎沉吟片刻，低头饮下半盏茶水，清了清嗓子，便道：“臣就去按官家的旨意与他们谈。只是，公主中不乏嫁给女真贵族，甚至被金主封妃的，官家打算把她们也……”这也是岳飞去五国城，见到都是王妃命妇，却没有公主的缘故。
顶着李清照如有实质的目光，赵鼎没能继续说下去。
“金国要议和，总要拿出些诚意不是？”赵谅抬头向驿馆的方向看去，语气寒凉。
“官家放心，臣等定不辱命。”赵鼎和李清照起身，热切地应道。
议和一事，实是赵鼎的心病，当初他力主和议结果引狼入室，一切还恍如昨日，如今终于有在金使面前扬眉吐气的机会，他自然比谁都干劲十足。
李清照却是物伤其类，满心里都想着从金国那边多讨回些受尽凌辱的女眷，同样急不可耐地要回去筹划方略。
离开宫中后，赵鼎和李清照寒暄两句后，便各自作别了。两人关系疏远，有些话，还是要先和自己的亲信商议。
赵鼎久在朝中，当然不会轻易把官家的态度往外泄，可对李光却是个例外。
听说官家不打算接回诸王，李光猛吸一口气，面露愕然，倘若赵谅在这里，大抵能看到符合自己预想中的反应。
他几乎只用气声问道：“官家……该不会是怕提到诸王，就绕不过渊圣皇帝？为了不接渊圣回来，连诸王都不顾了？”
赵鼎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年老而耳背，还听得清李光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如此猜测，所以在官家面前没敢多问。岳相公最知官家心思，连他去了五国城一趟，都只带回了十来个女眷，不曾奉渊圣还朝。官家的心思，只怕……”
“岳相公不是说路上艰险，不敢让御驾有失吗？”
赵鼎可不信岳飞在奏报里的搪塞，他轻哼道：“他不敢让御驾有失，怎么敢奉圣母皇太妃还朝？无非是知道官家不想见渊圣罢了。”
圣母皇太妃便是朝廷为余英珠新上的尊号。
李光却皱了眉：“事关国体，岂有让君王北狩之理？况且……”况且就算渊圣皇帝回来，其实也威胁不到官家的地位。
“官家有官家的忧虑，岳飞有岳飞的难处。官家尚无子嗣，难免有远虑，岳相公手握重兵，更不便掺和进来。”赵鼎语带叹息，执起茶壶为自己和李光都续了半盏茶水，待汩汩细流停下时，才轻声又坚定地说道：“但赵某身在相位，自然要维护国体。”
“那相公打算如何……”
李光话才到一半，外面就传来幕僚的敲门声。
“何事？”赵鼎起身开门道。
“金国副使萧裕方才来过，听说相公在议事，就说不打搅了，但他留下一个匣子在偏厅，下官初时没看，以为不过是帖子信笺一类，哪知打开……打开后，竟是一匣金子！”
赵鼎和李光面面相觑，都不觉失笑——金使给他们送礼，真还是头一回。
“是直接退回去，还是先报给官家？”李光在旁问道。
私藏自然是不合宜的，别国的贿赂或许还能收，金人的贿赂收了，被政敌知晓，便是巨大的把柄。
“你拿去送到宫中吧。”赵鼎对幕僚道。萧裕送礼，是怕他们不肯议和，但现在横竖都要议，金子不收白不收。
“赵丞相收下金子，看来是有得一谈。在燕京时，都帅还说什么宋人气势正盛，定不肯和谈。”驿馆内，探听到消息后，萧裕满面春风地对完颜秉德说道。
完颜秉德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都帅毕竟老了，也有判断失误的一日。”
说罢他又问萧裕道：“你派人联络的细作，怎么样了？”
“人都联系上了，但现在散播流言，太过刻意，等过些时日再说。”
“不是岳飞的那一桩，是他们那个渊圣皇帝……”
正如赵谅迫不及待地要让完颜亮回去做搅屎棍一样，金廷也迫不及待地要送还渊圣。虽然渊圣复位肯定没指望，但能给赵谅添点堵，他们还是很乐意的。
不过两三日，官家孝悌仁义，要迎回渊圣的说法，就在汴京飞快地传开了。
赵鼎也在宰相都堂中，正式会见了金国使臣一行。一同来谈判的，还有李清照和下属礼部诸官，另有监察御史、翻译数名。
除此之外，如李光一般的高官，虽然很想亲眼见见金使讨好求和的模样，但宋廷这边要拿架子，他们反倒不好过来了。不然，满满当当坐上一屋子，未免显得太过重视。
两方平揖见过礼后，先开口的是完颜秉德。
“赵相公，十八个月前，贵国遣使与我大金议和，然而正在和谈中，却乍然背盟，兵发濠州，劫持我太祖皇帝后裔完颜亮。而后又屡屡挑起战端，是何道理？”
虽是求着宋人议和，完颜秉德一上来，却不肯落了下风。
赵鼎目视李清照，李清照顿时会意，也不惯着他，长袖一扫，起身做出送客的姿势，开口说道：
“贵使若是这般态度，想来并无诚心，那就请回吧。我们收复中原后，可有的是事情忙碌，不比贵国人烟稀少，尔等终日无事，还有空来我大宋闲聊。”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议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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