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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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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纪九年,盛冬,木竹死前一日
“君…公子,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侍女翠儿跟在木竹身边四年,这是第一,也恐是最后一次称呼木竹为公子。
窗外飘着雪花,这年的冬天雪下的迟了些,地面如今还只是湿漉漉的,没有堆起雪来。
降雪的日子总是很冷
木竹的衣服单薄了几分,在没有火地的偏僻宫院里,只能靠还没破烂的窗纸抵挡寒气。
木竹听到翠儿的声音,才恍惚回过神。
几个月前,楚昭的死与槐里的身世之谜是一同铺展在他的面前。
“皇上开恩没让先帝的妃嫔们一同陪葬已经是胜恩浩荡了。这没个位分的玩物怎么还有脸死赖在宫里。”
“就是就是,真是不要脸的东西”
“诶,你说当年为什么他……”
这座荒废的宫院,隔窗就能听见来往下人毫不遮掩的讨论。
翠儿开合的嘴,最终在这几个月间,听到了无数次后,化为一句无声的叹息。
“最后一点内容,明日就可出宫了。”木竹最近走神的时间少了些,效率也算有所提高。
翠儿是宫中的侍女,必然不可能随木竹出宫,甚至原本随着先帝后宫的遣散,她也要重新任它职。
但木竹要完成的事,翠儿也想亲眼看到那一天。
夜目昏沉,抢在最后一点天光,木竹写完了最后一卷。
偏院没有暖炉,亦是没有火烛。
木竹的手冻的有些僵硬,唤来冷的有些哆嗦的翠儿
“把这个递上去,然后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木竹看着手中的竹简,久违的带起一丝笑意。
“是。”翠儿行礼后犹豫几分,低语自言道:“明日奴婢会去送您的。”
竹简翠儿最后只交到了徐公公手上,如今上面的那位,可不是翠儿想见就能见的。
而翠儿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到木竹,是在东华门与东内府的墙角。
飘飘的雪花下了一夜,到暖阳照亮树叉时分,翠儿站在东华门不远的墙角,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木竹。
木竹曾经给她们讲,讲自己的家在东华门外,从东华门一直望就能看到,那座最高的塔楼。
讲他家里有个孩子叫槐里,性子粘人调皮又有小脾气,讲街角……
木竹讲了好多好多,多到翠儿无时无刻不在幻想,要是自己出了宫,一定要去那塔楼里逛逛,去看看那调皮小性子的小槐里。
“搜身搜干净了,他可和我们宫里没关系,你、你,你们把尸体丢宫外,让他家里人自己把尸体拖回去。”徐公公略微尖锐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拐角传来。
翠儿寻着声望去,只觉得今日的阳光可真刺眼,刺的她眼冒金星好似出了幻觉。
木竹的尸体是跪着的姿态,下了一夜的雪厚厚的堆在他的身上,好似要把他压垮了般。
宫门是侍卫或站或蹲,摸索着木竹有些结霜的衣袍。
“禀公公,确实没有任何发现。”为首的侍卫行礼间,冷漠的视线扎的翠儿头晕乎乎的。
或许是雪还没落扎实,又或者是翠儿的头太晕,脚步跌跌撞撞,直到扑在木竹尸体不远。
不是翠儿不想过去,而是三两侍卫远远拦住了她的去路。
徐公公循声回头,嘴角带着招牌式的微笑:“哟,这不是翠儿吗?我记住你名字了,怎么今日又见了啊。”
“君、君,公子他为,怎么会,会”
翠儿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视线盯着被人拖向宫门的尸体。
“瞧瞧,咱们翠儿姑娘可是被冻怀了嘴,连话也不会说了。”徐公公拍拍衣袖上的落雪,向前几步,附身在翠儿耳畔悄声道:“…要你死时,你便要死不是?”
翠儿脑子嗡嗡的,徐公公渐远的脚步踩在雪上嘎吱作响,“翠儿姑娘嘴冻坏了还好,可要小心脑袋别冻掉了。”
玄纪九年,盛冬,木竹死后三日
“最近怎么都让大家走这东华门进出啊。这样排队要好久,”
“应该只是这几日,之后还是无所谓西华门东华门进出。”
“这事我也是听说,说那边,那个角哪儿死了个人,如今这是用人气压呢。”
“啊,什么人死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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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卓没等回到恫断楼。
出了宫门就驾着马车停在转角人流寥寥的小道边。
槐里手中的白色药丸,从宫外带进,又从宫里带出,
还是犹豫了,槐里仰头靠在马车椅背上,
嘎吱作响的木板随着马车的缓缓停滞而消失,
合卓静声环顾四周许久,靠在门帘处递进崭新的手绢。“公子,药和扇子给我吧,我来处理。”
合卓的语气虽然极力保持平淡,但略微上扬的尾音骗不过槐里。
合卓是木竹死后那年遇到的,他幼时家境不错,而又天生爱武,也是学了一二的,不知为何家破,竟又被卖到了清乐坊做小工。
合卓到清乐坊的那年刚满十四,也曾护着槐里挨过好几顿打。
后来清乐坊成了槐里的恫断楼,合卓成了槐里的侍卫。
下药的事,也只有槐里自己与合卓知道。
他明白合卓一直不希望自己做这件‘刺杀’的事,而合卓也明白,槐里内心的痛苦与矛盾,不是是否做了这件事情可以消散的。
合卓从来没有开口问过,槐里也未曾说过,
倒是今日,分明可能是唯一下药的机会,槐里还是犹豫了。
不得不说,楚徽话语间的顾虑狠狠的敲在了槐里的头上。
如今的皇室,如果皇帝死了,接班的皇子没有一个是良人,天下必定打乱,槐里不想木竹的愿景被毁掉。
直到如今,女者入宫做官,边营也能有女性能人的身影,平常百姓无所顾虑的交易,边疆没有战事,有太多太多的旨意传闻都有木竹的身影。
“我没事,回去吧。”槐里将折扇与用过的手绢递给合卓,语气轻快了几分:“我想吃糖炒板栗和芝麻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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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深处
“皇上,惠楚娘娘求见。”徐公公上前半步,对着起身的男人行礼。
楚徽微微抬手,示意徐公公靠近一步。好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
“去查查槐里进宫前这几天可有异常。”
徐公公略显佝偻的背脊小幅度压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楚徽笑意连连,望向站在穿堂的惠楚夫人道:“惠娘,今日怎么想到来朕这坐了?”
惠楚夫人如今早已年过六十。
盘起的发丝早已斑白,却也梳理的柔顺服帖。
温和的脸颊带着些富态的威仪,眼神却清明细腻。
“皇上,”惠楚夫人微微行礼,被楚徽快步扶起。
“徵儿也好久没见到惠娘了”楚徽摆手示意徐公公站远点,继续笑着扶起惠楚夫人的手臂,向座位走去。
听闻楚徽用徵儿自称,惠楚夫人也适时放松语气道:“你啊,是真的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最近太医院可定时有来?”
楚徽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扶着惠楚夫人坐稳后道:“来,还是三日一诊。”
惠楚夫人视线望向徐公公一眼,迟疑几分道:“今日确实还有一要事。”
楚徽坐回位子上,视线顺着惠楚夫人看了眼徐公公,开口道:“无碍,惠娘但说无妨。”
“四皇子,有消息了。”惠楚夫人攥紧藏在中的手,手心的水汽沁湿了手巾。
楚徽眼角轻颤,下一瞬侧身对着惠楚夫人问:“惠娘这是何意?”
四皇子楚苍白是楚徽看着出生的,说是看着出生,不过更像是一场巧合。
那年楚徽二十四,自己的第三个孩子刚出生二十天,王府里人来人往筹备着孩子的满月会,喜气洋洋的笑脸以及繁杂的琐事让楚徽莫名的感觉烦躁。
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关着养的外室,起了几分躲清闲的念头,不想去了之后,直接遇到外室难产。
楚徽的外室落花是从清乐坊买的,
那时落花因为年岁太小,还没开始接客,但因长相时分秀美,坊里的鸨母起了心思让其站台表演舞蹈。
楚徽看过几次舞蹈后便是念念不忘,一次醉酒的兴起下,挥着银票直接把人买了出来。
落花姿色胜绝,但确实年岁太小,不会又或者是不愿,虚与讨好,楚徽干脆将人做了外室,一年也只来一两次。
落花生孩子的时候,她本身也年岁尚小,不只是孩子早产,自己也因为难产落下了病根,第二年的冬天去世了。
楚徽短短一个月第二次抱孩子,内心平静,甚至有些愁孩子的安顿。
“王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落花面色惨白,温柔的视线落在楚徽抱着的婴儿身上。
楚徽看着面色惨白的落花,微微出神,府里刚出生的老三叫什么呢?
“王爷……”落花的轻呼带着婴儿的哭闹,让楚徽回过神来。
“楚白吧,挺白的。”和落花的脸色一样白,他想。
“楚白”落花的视线看向床边的窗外,远处渺渺炊烟,更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山尖还落着常年不化的白雪。
楚徽的肚子有些饿了,出门来的兴致被突如其来的孩子敲了一棒。
点点头放下孩子,准备回王府吃饭。
“楚苍白”落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带着几分急切。“叫楚苍白吧。”
“随你”楚徽的声音从小院门口传来,模糊间脚步越走越远。
楚苍白在母亲身边的时间不到半岁。
楚徽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说不上有特别的情感,只是半年里去外院看过几次。
楚家的血脉必然不能一直养在王府之外。楚徽想起要把孩子带回府的时候,落花和孩子已经没了身影。
王府最终的搜寻,也只在南下通往怏洲的小道,找到死去多日,尸体开始腐烂的落花。
同样是那段时间,木竹在城外福安寺外的槐树林里,捡到了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小婴儿不哭闹,啃着半块碎裂的印章碎玉。
木竹给这个孩子取名槐里。
楚苍白这个名字,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不再被人念起。
楚徽三十五岁登基的那年,望着红墙之外,很远的远处,那一片片白雪覆盖的大山,想起落花的那句‘楚苍白。’
史官笔下,四皇子-楚苍白
留下了这个名字最深的一次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