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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


  •   颜心进亭时,见栖真丢了魂,直楞楞站着。

      “主母?”给她披上披风,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栖真回神,“走一走吧。”

      她率先出亭往院外去。颜心以为她要散心,心中默念神明保佑!人愿意动一动,总比一早上坐成石像强。

      靖南王府再大,也大不过大容皇宫。

      当年在宫里找皇崖山都没难倒栖真,何况在王府找座假山。当她见写着“正苑”两字的门头时,一眼便看清门后布局。

      就是个府中偏僻的院落。中间一条卵石路,左边一间厅堂,堂侧一方锦池,池后一条游廊;右边假山占地甚广,山顶不过一丈多高,山上植被茂密,置有观景石凳。

      她要跨入苑中,颜心却道:“主母,这里没什么好逛,听我哥说府里有个大戏台,不如去那处看看。”

      栖真一路走来,心中只是怀疑,毕竟“山洞里的死人”这种话太过无稽。

      可现下颜心话音刚落,她面色就变了。

      她们一路在府中走,哪处颜心劝过不要去?为何独独到此要来此地无银?

      颜心在害怕什么?

      到底有什么东西,他们不想让她靠近?

      栖真心狂跳,目光灼灼盯着她,厉声道:“你认我这个主母吗?”

      她何时这么凶过,吓得颜心一哆嗦。

      “站这儿,哪都不许去!”栖真命令道。

      留颜心在原地,栖真快步入苑,还没靠近假山,山上飘下一人,拦住去路,对她拱手:“山体待修,伤及安全,请速离开。”

      “混蛋!”直接唤出饕餮,任由饕餮将男人一爪拍在石上,栖真扔下句“勿伤人”,眨眼闪进假山里。

      颜心跑入惊叫:“哥!”

      被饕餮制住的侍卫吐了满口血:“快去找世子!”

      颜心惊跳,跑出苑去。

      外间动静栖真听在耳里,但顾不得了,她血液沸腾、心如鼓擂,知道越被阻止就越接近真相。

      洞内必有机关。

      在山壁上快速拍打摸索,见幽暗处靠近山体的地面直出一根小腿高的石柱,不仔细看不会觉察它的存在,仔细看又觉立在那里有点突兀。

      栖真上去推,不行;动手转,就有了动静。

      随着石柱转到位,耳听一声轻微的轰隆声,身后山体开出一道狭窄的门。

      栖真心喜,复又惶惑,快步进去。

      眼前是往下的石阶。

      洞内壁上每隔几步置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此间,让人看清前路。

      台阶有二三十步,却是她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栖真一路肖想许多,甚至几不可遏地发起抖来。适才一腔孤勇,随着路到尽头消磨尽了。

      她害怕,强烈地害怕,怕想象中的场景真地出现。

      可台阶总有尽头,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石室内散发出蓝色荧光,光线柔和,和风宿恒每次动用法术时散发出来的光芒一模一样。

      栖真终于站在了石室门口,终于看清了荧光的来源。

      那是一快半人高的巨大冰块,表面缠绕着无数荆棘。

      一步步走近,从荆棘交错的空隙中看到晶莹剔透的冰块中躺着一个人,她甚至能从那些缝隙中看出那是一个身穿蓝色袍服,身形颇高的男人,可他的头面却被丛生的荆棘挡住。

      栖真上去用蛮劲拉扯荆棘,狠命剥开遮挡。

      她要看清他!

      她要看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是谁?

      荆条很粗,被戾气拉扯,冰棺上方终于露出一点空隙。

      骤然间,棺内人的面目直接撞入栖真眼帘。

      她颤抖着用手抚上冰面,冰上立刻染了红。那是藤条上的尖刺刺入手掌后流出的血。她用手去擦冰上的红,却越擦越多。

      将手掌在衣服上胡乱擦拭,有血她就看不清了,可她再次去擦冰面时,染上的血越来越多,她终于想起可以用披风。

      这下,终于终于将冰面擦干净了!

      栖真看清了里面冻着的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

      前几天他还和她在一起,有说有笑,同上驼暮山,在六梅树下饮酒。他在途中揽过她的腰,在馒头屋里交颈相拥。

      他明明生动地跟她说过很多很多话,说小包子的成长,说中土的风土人情,说大容以后要怎么样,还会被她逗得畅怀大笑。

      他明明费尽心思教她许多东西,给她画地图,写册子,送她满满一瓶祝福,让她叫他师父。

      可如今,她在冰棺中见到的男人,脸颊凹陷,面色青白,僵硬地没有一丝活气。

      栖真仿佛不认识他,对着那张脸看了许久,兀自摇头,不敢相信这是她记忆中的风宿恒。

      不!

      风宿恒没有这么瘦!

      不!

      风宿恒不是这样的!

      不!

      不!

      不!

      “……不。”栖真再次摸上冰面,轻喃出声:“……不……”

      像要确认,她开始拍打冰面,一下又一下,想把冰棺里的人叫醒:“睁眼,你睁眼看看我!”

      可是冰棺内没有一点回应。

      当然不会有回应。

      栖真知道幻想破灭了。

      她开始叫他的名字。

      “宿恒……”

      “宿恒……你冷不冷?你在里面冷不冷?你是睡着了吗?你起来好不好?你不要在这里,你起来,这里太冷了!”

      她扑到棺上,死命抱住冰棺,好像这样就能穿透进去,真地抱住冻在里面的人。

      “你醒过来!醒过来啊!宿恒!我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

      “师父!师父!”久违的泪水撒满冰面,栖真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别留我一个人在中土!你要我保护自己,要我别伤心,你自己怎么做不到?徒弟都做到了!师父怎么做不到?师父,起来!你起来啊!”

      语言苍白无力,她竟不知再说什么,也什么都没法说了。戦星流着急忙慌赶到时,耳边只听得反反复复两句悲怆的“你醒过来,你起来!”

      戦星流心惊肉跳,见人扑在冰棺上,荆棘扎了满身,血将棺面染红。

      想将她拉开,可栖真抱着冰棺不撒手,语无伦次,后来都听不清她到底在喊什么。

      “栖真,放手!松手!宿恒真地死了,死了!你这样抱着,他也不会活过来!”

      人死如灯灭,讲究入土为安,可宿恒没入土也没火化!那是不是代表还有一丝生机?是不是代表还能救回来?

      栖真挣脱戦星流,愤然指向冰棺:“不!宿恒没死!他死了为何在这里?为何在这里?!”

      戦星流道:“我没骗你!你看,你仔细看,在你面前的是活人吗?这里面是活人吗?但凡有一口气在,我们会让他这样冻着吗?会让宫里发丧吗?”

      栖真揪住戦星流,“他到底怎么了?告诉我!不要编一个字,真相,我要知道真相!全都告诉我!”

      戦星流不知道一个女子发起狠来能有那么大的力,她眼中的情绪太激烈、太脆弱、太伤痛,在濒临崩溃的边缘,戦星流刻意放缓声音:“好,都告诉你。栖真,你放手。我先帮你疗伤,你不能这样流着血听我说。”

      栖真终于哆嗦着慢慢松开。

      戦星流松了口气,祭出疗愈术为她治伤。

      期间,栖真丢了魂般,转头环顾。

      冰棺前方,石室底部,正中摆着大红灵堂。

      供案上很简单,只有香炉内燃着的红烛,栖真目光不可避免地转向桌上供着的灵牌。

      吹进石室的风拂着烛火,在牌位上投下扑朔的影子。

      栖真像是看到了什么,起初很疑惑,继而瞳孔收缩,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一把推开还在闭眼运术的戦星流,她抢步凑到牌位前,目眦尽裂。

      戦星流睁眼见她情态,心里惊呼一声完了!他这猪脑子,适才怎么忘了这茬!

      就应该趁栖真刚才神志不清、眼里只有冰棺时赶紧把灵牌藏起来。

      这下真地完了!

      栖真无措地抓起灵牌,贴到戦星流面前,嘶声问:“除月二十五?十二月二十五日?宿恒卒于十二月二十五日?”

      她清晰记得除月二十三日是花魁长至宴!

      当晚,小白被戦星流接回。

      隔天,也就是二十四日,她被马车撞。

      等她醒来时,便看到风宿恒在她面前!

      可这灵牌上,居然写他卒于除月二十五?

      “写错了吧?”栖真凌乱了,拼命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现在承认写错了行不行?

      戦星流确实朝这个方向考虑了一瞬,但立刻被自己推翻。

      他面对的人聪慧至极,你跟她说写错了?

      敢说一个字,只怕饕餮爪子就要扇你面门上。

      戦星流心思一转,面上也没什么大波澜,冷静地将灵牌从栖真捏得死紧的手中抽出,郑重放回案上,对归顺其位的灵位拜了三拜,转身沉声道:“宿恒灵堂在此,不容人扰其清净,速速跟我出去,我会把一切告诉你。”说着越过栖真,径直走出石室。

      徒留栖真一人楞在原地。

      她又看向冰棺。

      荆棘扯乱,冰面染血,她适才情难自抑,确实沾污了此地。

      蹒跚上前,颤抖着指尖,用衣裳和着泪水将冰面上污秽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宿恒!我不是有意扰你安眠。

      栖真对着棺里看了又看,连她自己都不知看了多久,最终在冰面印下一吻,笨拙地拨回荆棘,又在棺前站了许久,转身走出密室。

      戦星流在苑中等她,表情肃然。饕餮早已退开,颜心和她哥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栖真出来时被阳光照地眼前一黑,晕了一瞬,闭眼才缓过来。

      一进一出,仿如隔世。

      戦星流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栖真收了饕餮,跟他一前一后穿过王府,回到小院,随他至亭中坐。

      再次用疗愈术为栖真治好手伤,加上争取来的这点时间,已足够戦星流好好回忆看过的内容。

      他缓缓道:“宿恒这些年为了用炼魂鼎救回公主,身体已至强弩之末。他自知时日无多,带凡心去神龙庙求名签,是为了最后一次尽他为父的责任。照原本计划,等凡心得了签,离了宫,假以时日,便将他病逝的消息传出去。届时凡心闻得噩耗,也尘埃落定不可追了。”

      “谁知那日在神龙庙遇见你,宿恒为着当年误伤,始终对你愧疚,这才改变计划。你即不愿见他,他也无强健的身体来见你,于是将神识附在小白身上,伴你一路。五年不见,他就想看看你是否安好。你若安好,他就放心离去。谁知花魁长至宴那晚他吐血昏迷,我赶到时,宿恒神识漂浮,已控制不住小白。我只好连夜将他带回,让神识回归本体。”

      “第二日凡心匆匆来找,说你情况危险至极。我转达宿恒。那时他已起不来床,只剩最后一抹神识还能拿来救你。于是他用傀术将这点微弱神识化为人形,出去和凡心见了一面。宿恒说一定会想办法救你,让凡心直上驼暮山,稍后会带你上山汇合。”

      “之后他便去了玉茗山庄,召出你的神识,也用傀术化为人形,以上驼暮为由陪了你两个月。这一路外人看你们与常人无异,你们的感觉和记忆也和活人无差。可事实上你的本体从未踏出玉茗山庄一步,你在那里昏迷到前几日才醒。”戦星流长叹:“……幸亏宿恒做到了,让你重燃返回人世的信心,否则真是白走这遭了!”

      “傀术太过消耗,宿恒神识剥离之日,已做好了散尽最后一口气的准备。后来当他真地神识离体,果然,身体在一炷香内凉透了。牌位上的除月二十五,确实是他离世之日。之后的日子,你纯当是他体内的一缕孤魂,留在世上的最后一点执念吧。”

      栖真听他娓娓道来,一桩桩,一幕幕,简直不敢相信。

      两个月朝夕相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却被猝不及防告知,他不是他,我不是我?而是两缕孤魂,套了人形,相交一处?

      栖真魔楞地嗤笑,“你说……他散尽最后一口气……来救我?”

      喘不过气,抖如风中糠塞,悲伤太浓重,如沉入亘古海底般让人窒息。

      栖真掩面而泣。

      脑中闪过那双可醉春风十里的眼。

      是假的吗?

      不!

      怎么可能是假的?

      看着她的那双眼,时而无奈、时而温柔、时而动情、时而笑地刹不住。

      怎么可能是假的?

      但如今孤冷寒寂的冰棺里,那双让她甘愿沉沦的眼,毫无生气地阖上了。

      ……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生动地看着她了……

      再也没有了!

      泪水汹涌,从指缝间滴落,在襦裙上晕湿一片。戦星流没有开口安慰,他求她哭出来。只有哭出来,把化脓的伤口挤干净才能结痂。

      栖真哭了很久很久,等稍微平复,才听她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何将他留在这里?为何不随棺葬入皇陵?”

      “是陛下的意思。”戦星流道:“除月二十五,宿恒僵了,我入宫告知陛下死讯。陛下悄悄过府看过,想了他最后夙愿,为着还有一缕神识游荡在外,本体不可腐烂损毁,才用法术将尸身冻住。”

      “我们原本准备等宿恒随傀术彻底消散,真正形神俱灭再出殡。谁知陛下将走之时,亲眼见地上长出无根荆棘,将冰棺团团围住。这荆棘不知从何来,之后两个月内更是疯长,我们试过砍伐,试过法术,都没用!根本砍不断、去不掉。陛下怕伤及遗身,最后决定不动了,让肉身常驻此地,对外正式出殡。”

      栖真不断回想,除月二十五日……出现荆棘……

      是因为荆之誓言吗?

      那日风宿恒向她起誓,手腕现出荆纹,荆棘缠绕心间。那一日应该就是除月二十五吧?之后他一路为此痛过多少回?原来都在这里!她看不见的荆棘,原来都在这里!

      知道宿恒每痛一回都心如刀绞,可只有亲眼见到具象后的荆棘,如此遒劲的筋,如此粗大的刺,她才知道原来就是这些扎进他的心!

      怎能不痛?

      怎能不痛?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疼得心脏皲裂的人是她自己!

      “为何…瞒我?”栖真再次泣不成声。

      戦星流撩起眼皮瞅她一眼:“你说为何呢?”

      “现下知道真相,伤心吗?难过吗?自责吗?会以为宿恒是为你而死吗?”他恨声,眼里也有了湿意:“我们怕你钻牛角尖,怕你自认宿恒是为你而死,从此自责,愧疚终生。”

      “但栖真,真的不是!”他加重语气,定定看着她:“宿恒尚在壮年,若非为了救慕真身体不会垮。他太痴,愿为心上人付出所有,旁人根本劝不住。至于你的出现,不过还了他临去前一个夙愿,他是开心欣慰的。”

      “栖真,请你一定要相信,即使没有你的出现,宿恒的离去也是不可避免!所以他的死不是因为你,你千万别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若你自以为给他带来伤害而愧疚,宿恒才叫死不瞑目!”

      说完这些,戦星流终于停下来,看栖真作何反应。

      可他发现自己料错——对方收了泪,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形如死灰坐在那里。

      这一刻,戦星流猜不透面前女子在想什么。他终于见到她的哀恸,终于见她爆发出来的情绪,可现在栖真到底在想什么呢?她到底接不接受这番说辞呢?

      戦星流觉得栖真应该是听进去了,毕竟谁会在情绪激动的关口,还保有强大的理智去思考、去怀疑呢?

      那根本就不可能!

      可栖真坐了好久,忽然开口问:“这世上…真地有慕真这个人吗?”

      这话太突兀,突兀地让戦星流悚然一惊。

      “为何这样问?”他尽量缓和语气,以便显得不是责备,而是好奇:“这样问也太奇怪了!”

      “不,我只是觉得……”栖真想得远了,眼中迷离,似乎不知怎么表达。

      戦星流冷汗都要下来了。

      跟风宿恒走南闯北多年,他不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和这个女人交锋,总感觉力不从心。

      怎么说呢?就是…每次以为搞定她了,刚想放下心呼出一口气,栖真又异军突起,打你个措手不及。

      在战场,这样的敌人是很可怕的!

      但现在他不是在和栖真打战,他虽于此事站了守方,但他们不是在打仗。所有的人,他们所有人,只想做一件事,就是保护好她。

      所以求求你,别再给我出难题!接受吧,快接受吧!

      可惜,戦世子的心声栖真又怎么会懂呢?

      她就会给他出难题!

      栖真提出一个请求:“我想见一下慕真,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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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这是一篇没人看也必须写完的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单机写,但这个故事,我非要让它完整地存在于世。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