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无菩提》良土

6、遗落信徒

　　洛水城内似乎刚经过一番掠夺，许多房屋被烧黑了，大街上到处是铺着草席就地而睡的人。

　　城内城外完全两幅景象。言禛看了眼地上痕迹，知道了这定是山中土匪所为。这群痞子，烧杀掠夺什么事都干，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

　　待言禛转头看身边奚风，发现他将自己的干粮都给了路边居民。

　　“多谢小公子…多谢啊”

　　地上的人拖着一身伤，抱拳致谢。

　　言禛叹了口气，那可是他们仅有的干粮了，罢了，再寻便是。

　　“言公子，我们走吧”

　　奚风在前带路，走进一户看着不那么惨的人家。

　　院中走出一黑袍稍年长的人。

　　“是奚风吗？快请进”

　　“这便是那位“师父”，也是洛水城主。”

　　奚风侧身小声对言禛说道。

　　几年前，这位城主于林中重伤，幸得老奚救治，不仅人治好了，还熬了许多草药给他养身子，城主感激，便与老奚拜把。

　　言禛跟着二人走进内厅。这儿倒是不像个城主该住的地方，破破烂烂，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什么珍宝也没有。

　　侍从为三人满茶后，那位老爷先开了口。

　　“奚风啊，我已知晓你父亲的事…节哀。今后，你住我这跟着我学医罢”

　　奚风起身鞠躬行礼，言禛也照葫芦画瓢跟着做。

　　“这位是…”

　　城主看着言禛问道。

　　“这位…”

　　“在下…”

　　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言禛笑了笑，继续说。

　　“在下是奚公子结识的义兄。”

　　话一出，奚风狠狠瞪了言禛一眼。

　　什么义兄，就这样给自己抬辈分。

　　言禛瞟了眼奚风气鼓鼓的样子，低头轻笑。

　　侍从早早安排好了屋子，只等二位住下。

　　言禛和奚风的屋子只相隔一井。

　　言禛自在的躺在床榻上，喝着茶，品着糕点。

　　一阵敲门声起，是奚风。

　　“言公子，我有事与你商议。”

　　“请进”

　　奚风进来的瞬间，言禛正了正身子，斜倚在床榻。

　　奚风瞧见他这般没正形的样子，轻叹了口气，转身关门落座。

　　“刚才我们瞧见街上的百姓身受重伤却不得医治，实是可怜。如今初来，无事可做，不如去帮帮他们，尽绵薄之力。”

　　奚风满脸的严肃，正经的很是可爱。

　　“好啊”

　　还未等奚风说完，言禛就一口应下。

　　二人带着药草，药袋，在城中四处分发。

　　“老伯，这是治疗您腿伤的药，每天要服下一包，一月即可。”

　　“阿婆，您这个膏药要日日贴，方可缓解”

　　言禛看着眼前人蹲坐在百姓堆里，细心仔细的叮嘱，嘴角不自觉上扬。

　　之前还是容暄的时候，他似乎只会隐藏自己的善意，装作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如今，他也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卸下那么多的重担。

　　“愣什么神呢”

　　奚风拍拍言禛示意他跟上。

　　二人走到了一处荒庙。经久失修的庙宇，外墙已破败不堪。

　　言禛走在前面，奚风紧随其后。

　　二人看见屋内似有一红衣少年。

　　“你在这等着，我先去瞧瞧”

　　言禛留了一句话，朝那少年走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全貌。头发披散，不着头饰，面戴珠帘，一袭红衣晕染着些许黑意，衣服上挂满了奇怪的银饰，看着像特意打扮过。

　　少年面前是一尊神像，神台前供着几柱香，供果满台。

　　那人察觉到了言禛，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公子，可要参拜…？”

　　声似脆铃，面色苍白，一双眼睛是望不尽的深渊。

　　“此像为何神”

　　言禛抬头端倪眼前的神像，心中有一个猜想。

　　“是为仙界上神，容枝。”

　　言禛一怔，果真是自己的师父！

　　这神像恐怕是庙宇里唯一整洁的地方。

　　“公子若不愿拜，便请出去。”

　　少年瞧言禛愣愣看着神像，语气凌厉。

　　言禛只好舍了方才百姓给的果子，规矩一拜，供上果子。

　　少年一言不发，只是在一旁静坐注视这个外来人的一举一动。

　　“你不是此城的人”

　　这不是问句。少年神色还是那样平静。

　　言禛颇感奇怪，为什么一口咬定自己不是这城的人，想着想着便问出了口。

　　“你如何得知”

　　“城中人，不拜此神。”

　　少年说罢便要起身打扫神台。

　　“为何？”

　　言禛疑惑的看向少年，熟不知奚风已经朝自己走来。

　　“他，不配为神”

　　说罢少年就转身离去。

　　“言公子…？”

　　奚风拽拽了言禛，问道

　　“此人是谁？”

　　言禛转身看见奚风背着药袋，接手后，才答道

　　“大概是个守庙人”

　　“我们走吧，言公子？”

　　言禛思绪被拉回，对上奚风视线，点点头。

　　“方才庙里供的何神？”

　　奚风边整理药袋，边问言禛。

　　“一个不受欢迎的神，容枝”

　　言禛言简意赅，他也很疑惑。

　　“嗯。方才江城主叫我们早些回去，备了酒席的。”

　　言禛点点头跟着奚风回到了府里。

　　二人各自回屋，待宴席开始才又结伴而去。

　　席上，言禛就坐在奚风身旁。

　　待众人落座，江城主举杯说道。

　　“城刚遭掠夺，只能备下薄酒，招待不周”

　　奚风举杯起身，还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

　　“城主给我二人一个留处，已是感激不尽，何谈招待不周”

　　说罢，便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对于酒量不好的奚风来说，酒烧肠肚。

　　席毕，奚风已是有些晕乎乎，拜了城主，被言禛搀扶回了房。

　　这已是他第二次在言禛面前喝醉。上一次，还是…罢了。

　　言禛扶着奚风小心的放在床榻上，奚风顺势躺在言禛臂膀。

　　一缕发丝落在言禛手心，仅仅是一发丝也让言禛心不平静。

　　言禛将奚风安顿好后，便煮了些醒酒茶，喂给奚风。

　　房间里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此城动乱，留醉酒的人独处一室，有些不妥。于是言禛便在一旁的茶桌边睡下。

　　次日，奚风起身，看见伏在桌边睡着的言禛，轻轻踮着脚走到他身边，将绒毯盖在身上。

　　刚欲出门，便被叫住。

　　“奚公子，早啊”

　　原来言禛早就醒了，方才装睡，眯着眼睛看奚风给自己盖上毯子，就是故意的。

　　奚风摆摆手也道早。

　　今日起便要和城主学医了。奚风每天不是言禛陪着上山摘草药，就是跟着城主学医理，忙得很。

　　言禛也就自己寻些乐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城主能教的都已教给奚风，是时候游医实践了。

　　这日，言禛又去了那庙。

　　还是那日模样，少年打扮的很是精致，坐在神像前上香供果。

　　“你那日说他不配作神，为何”

　　言禛走到少年身后，直奔主题。

　　“弑父保徒”

　　“他们都说，他任性，违背常伦”

　　“他以前香火很旺的”

　　最后这句话，少年抬眸看着言禛，眼里是希望亦是失望。

　　言禛微微一愣。众人都只知师父为保徒弟与父作对，不知这父配不配为父，不知师父受过的那些委屈。

　　二人沉默良久，言禛问道

　　“那你觉得呢，他是个好神吗”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早就写在一丝不染的佛台前了。

　　“人心难言。人亦是神，神亦是人。我信他。”

　　少年停住手上动作，语气很坚定。

　　言禛在少年身边坐下，道

　　“我与你讲一故事如何，关于容枝上神”

　　“其实他的父亲，做了许多让他委屈的事，譬如将他的小宠丢下深崖…不过，他也没有对自己这位父亲有很大怨怼。”

　　“直到收养一小兽，他父亲要用小兽作药，他便踏遍八荒，只为保下小兽”

　　少年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激动，仿佛坚守终有了答复。

　　“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跳下落仙台”

　　“小兽保住了吗？”

　　“嗯”

　　二人一问一答，天色渐暗。

　　“那他现在是个凡人了？”

　　“或许吧”

　　“那他甘愿当一辈子凡人吗”

　　“不知道。他只要开心快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