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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对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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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无天日,不知道过了多少年月。
“大师兄,快该你上场了。”
师弟进来,离得远远的。心存敬畏的样子。
他已经好几天没去练功场,没有人敢进来提醒他。其实他并不可怕。甚至,在有那么一个时刻,他是人人亲近的大师兄。但是,大家也许都太怕师父了吧。在整个师门,师父的话就是圣旨。他甚至奢望,这时候,能有个人不顾规矩的束缚,被某种私情战胜。然而一瞬间,他又深刻地鄙夷了自己的想法。规矩,始终是规矩啊。
他甚至连“嗯”都没有一声。身形已玉立于门外。
师弟被眼前一花晃得“啊”了一声,惊悚出一声冷汗。几日不见,师兄武功又精进了?
……
神箭门与白山的擂台是搭建在神箭门山下的树林里。
白山建于戈壁,神箭门屹立于森林。
其实也不难想,箭再神始终是木杆,要木材必少不了树林。
在丛林中,清除了几棵数目的地方,就是鼓声震天的擂台。
然而,并不像战场上那般鼓声连连,层层次次的激励人心。
只是开场几声振奋人心的声响之后,那鼓就再也没有响过。
不同于战场上旌旗招展的大红大黄,神箭门与白山的擂台,却是黑白相间。
白自然是白山,黑是神箭山庄的劲装色。台下一面紧挨树林,对面是一排坐席。
左侧是神箭门的宗主,几位年长的师兄,右侧则是白山老主,和几个年纪相仿的老人。
左右两侧,则是两派的是兄弟们,中间夹杂少数的女弟子。这其中一人,正是陆萍儿。
这种阵仗,对陆萍儿来说,已不是第一次。几乎每两年,神箭门都会摆一次擂台。
神箭与白山的争斗,始终是很久以前传下来的。
这个习俗,源于上一辈,也就是神箭门当代宗师独孤羽与白山老主秋若寒十二年前的交手。
十二年前,神箭宗主在白山老主人的秘宝争夺战中原意援手,却失手误伤上一代雪山飞侠。
依神箭宗主的性格,帮了便是帮了,杀了便是杀了。
帮到也不须感恩,错杀也坦然接受寻仇。但在白山老主,却是就此结下梁子。
白山与神箭门领袖终是两派宗师,年纪大了,便都不愿在拳脚相往。或许因为他俩心知肚明,因门派武功各异,就算偶然胜得一招半式,也算不得哪派便是强了。为印证究竟谁能盛传后世,三届之后,两派的重头戏便由弟子前往担当。神箭门几由掌门师兄一脉相承;而那一面,白山老人却始终不肯让相传武功最高的白山少主出面。概是源于亲子的爱惜、恐有闪失吧。
正神思间,座下掌声雷动。
只见白山黑林的飘扬战旗间,一个淡青色的身影飘然莅临。不是绍云却又是谁?
之前几队弟子,或各自、或对打的方式你来我往表演完毕。下面,就该是真正的实战了。
按理说,平素神箭弟子均是一袭黑衣劲装,身背良弓,常年奔往于林间狩猎行走的。
然而,箭弓之术却并非白山所长。既然是白山是客,神箭门也就客随主便,演练常规刀剑。
白山弟子则往往循规蹈矩,一身白衣,掌装钢爪,暗藏杀机。
好在神箭宗主技艺多能,加之座下弟子选拔之时,便不得只专一样,故而虽兵器上吃了些亏,却也大体堪堪平手。若然怪将起来,那首要之责便是神箭宗主太过自负罢了。然而神箭宗主却并不以此为然。他常言:“身处异境,自当因地制宜,随性而为。”私下里不少弟子窃言过苛,却无人敢与违拗。而这些对大师兄江绍云来说,却并不当一回事。概是因为他是最能传承好师父武功精要的弟子了。只是,或许也是这样的原因,他也是神箭门唯一一个男弟子中不需要穿黑衣的弟子。他只穿“清”——行云流水的淡青色。
无须花拳绣腿。举手之间,白山派已然三人下马。
循往年例,再赢一战神箭门就可以如往年那般凯旋庆功了。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可惜了咱们神箭门从不跟中原门派来往,不然,咱大师兄也肯定得给咱们长脸啊。”有新进三、四年的弟子津津乐道。但随即被暗示噤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往师父那看了看。再见神箭宗主,正襟危坐,神色不怒不喜。全然看不出是什么心思。
“大云,你为何有些心不在焉?”众皆未料,神箭宗主几个时辰才发一句话,却是开口责难。
私下有不少弟子鸣不平——前几日,绍云才重伤回来,师父对他受伤不闻不问倒也罢了,
盛怒之下再补一掌。若是寻常人,此刻能不能爬起来站在这个台上还很难说。
莫说本门弟妹,就是旁路人听说,也难免心有不忍。
“是。”绍云暗叫一声惭愧。掸掸衣袖,复有负手而立。一亮起势,伺机迎战。
无论胜败不可失态。就算死,也应该回了师门再吐血——这是师父教训几年的神箭门威仪。
当然,很多被打下台的弟子其实是做不到的,当然,那些也就往往有去无回。一战即被逐出。
也许有人觉此矩过苛,但在神箭门下,向不为常人所欺;跟随宗师,也确实能学到真东西。
更重要的是,绍云是师父从小抚养长大。没有师父,也就早就没有了自己。所以惟命是从。
这边,白山老主已有些焦躁,只不过,任凭旁人怎么劝说,他只是摇头,连道不可。
说话间,第四个白山弟子中已有人窜出。但就在这时,一件怪事发生了——
只见来人还未及上台,却“啪”地一声,如同一块手帕一样被人拍在地上。
更怪的是,拍者并非来自神箭门偷袭,却是来自白山一方。
明眼人看得清楚,来人是从众弟子间更远的地方,那股力道却是后发先至,掌风呼啸而过。
力道从后方来,却是硬生生将前一个弟子拍在地下。那弟子未及闷哼一声,早已昏厥过去。
此变故一生,众皆哗然。
好一招迅疾凌厉的掌法!
好一派阴狠无情的作为!
来者定是自白山派,且这番必是白山高手所为。
众人未及细想,已闻一阵阴枭兀立。听得众人汗毛皆竖,不敢再言其他。
一片静谧之中,只有一人忽而哈哈大笑:“吾儿,你还是来了!”
眼见这人,一袭白衣,却是和寻常弟子不同。同是身着白衣,常人总略嫌呆板。
而他却是仿佛月下银蝶,饶是光天化日之下,衣畔袂影竟也微泛寒光。
众人不禁啧啧称奇。素闻白山门下浪子多情,常年净做招蜂引蝶的勾当。如今一见,却难免不叫人遐想翩翩。无怪寻常百姓丢了人多无怨尤,寻常门派掉了女弟子也往往默不作声。就说眼前这人,就真不愧“美少年”三字:眉目如画,唇若涂丹,长身玉立,素指纤纤。若非这身武生打扮,寻常路人就是将他当作女子也不足为奇。
然而这白衣举手投足,却不似女子那般妖娆抚媚。一股少年英气昂立眉宇之间。
他头也不回,一眼不看适才那被拍到地下的门人,仿佛白山一门与他毫无干系。
他神情间似乎更有一分怒气!这分略显杀气的怒意仿如火山般迸射而出。
这让对面正自凝神观敌的江绍云暗暗称奇——
自己应是和眼前这个少年头一次见面,并无其他怨尤才对。
虽之前几次与白山交手,眼前这个少年,却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印象。
他自也厌恶传闻中白山门下素无规矩。但在陆师妹之前,他没有亲见。
而没有亲见的事,他一向不轻下断语。自也谈不上打抱不平,积何宿怨。
他倒有心为陆师妹抱不平,但师妹……师妹却似乎已经芳心暗许。
忍住心下难过。又一转念——
难道他是为亲如手足的师兄弟恼羞成怒?看他对待同门的方式又并不相像。
难道他是对那些败北的同门恨铁不成钢?看他年纪轻轻,又不似一派宗主。
还未及询问身份,对方已似乎迫不及待。利锋所指,正是他的周身死穴。
“素闻神箭门执掌师兄武功过人,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不过,花拳绣腿,还是真才实学,
还要考校验证一二。来吧!你我之战,不死不休!”
又是一片喧哗私语——
“这家伙也太奇怪了。不愧是白山老怪的独子。前边还说得冠冕堂皇的,后边就你死我活了。”
白山老主,年轻时也曾声名显赫,叱咤江湖,后因行事乖张,往往不管他人家世所限,硬要强借秘籍供自己一览,而被众人不解。常是人前尊称他为老人、老主,人后便偷偷叫他外号“老怪”。而他就算听见也不以为忤、大开杀戒。似乎天地间,就只武学一途能让他操心了。
“大惊小怪!见怪不怪。你没听江湖说,白山手下无活口吗?这也就是跟咱们比武,咱们也不弱就是了,想想几年前,如果没大师兄,有几个不是残废终身啊。”
说起来,替神箭出战也并非本来就是他。那年,大师兄才十六岁,刚学有所成。师父虽平日严厉,也舍不得师兄万一闪失,伤了筋骨。然而,几个后入门却年龄稍长的师弟却频频遇险,不但力有不逮;而且,白山擅长阴狠招数,稍有不慎便极可能一招致命,少说也是终身残废。
那年,喻师弟从台上被打将下来,大师兄不及请示师父,奋起飞身,接住了师弟,由纵力改横力,顺以内力助他疗伤。也是白山弟子向来阴鹜斗狠,年轻不懂事,见一爪下来,未能将地方重伤,甚是不服。点名道姓叫嚣替代上场。白山老人心志如一。神箭宗主则是随性任然。大师兄原本微笑摇头,见有师父首肯,也不再推辞。只得三招,便将对方逼下台来。只是,据眼力明利的师弟们说,师兄原本也可以用同一招将对手在原处震下,他却没有。师父倒也满意。讲武须以论什么招式身形时点最为相适。大师兄却在她私下跑下去询问时,笑着答:“师父固然说得是,我却不应给对手不留情面。”
江湖有种说法是以杀止杀。显然,大师兄是不以为然的。大师兄心肠真好。
——萍儿当时这么说。在萍儿心中,师兄什么都好,像神一样完美,却又不像神那般遥远。
只可惜,现在的自己是再也配不上大师兄了的。
待萍儿回过神来,已是十招过后。白衣少年承袭一脉的阴厉狠鹜,与他师兄弟们的境遇如出一辙。一遇大师兄的推拿封堵,便再也施展不开。萍儿这时才恍然大悟:无怪师父后来并不阻止,原是因他知道大师兄性情淳厚,力量圆浑,应是早年修习了武当太极、或是形意拳之类的内家心法的缘故。平日里萍儿对大师兄很上心,打听过一些奇闻轶事。早年间,师父独行特立,并不想开宗立派,是位黄山采药的隐居高人。后有一日,在久居小屋与近处深山的练功途中,见一女子抱婴投瀑。大惊之下速度救人,未救得妇人,只救得婴孩。因与这婴孩深具眼缘,自此收留了他。许是那几年周顾孩子有了亲情,一生无妻无嗣的师父,又在之后几年间收留数位弃婴和少年。这才有了神箭门。按理说,至如斯境地,前所未有,神箭门一脉都是缘自始起,师父应是的这位大师兄厚爱有加。但自萍儿懂事起,便从未见师父对大师兄笑过。只是,大师兄心地纯朴,一直未以为意;师父又似乎厌恶大师兄的体质,说他血脉阴盛阳衰,便令他下山跟从当代几位名师修习少阳之术。回来后,大师兄不仅面貌焕然一新,就连骨血里也仿佛真的融入了一种柔和温暖的力道。这种力道,可以保自己与他人不死不伤。
概也因为此,神箭宗主认为,大师兄的武功已不能完全代表神箭门,这才不让他出战的吧。只是,白山非要争斗,这也算情非得已。神箭宗主看来性格颇不可测,其实,都是出于爱护弟子所想吧。他并不像别人想得那般任性妄为。相反,也许他很爱护他的弟子。比之武林江湖人常有的争勇斗狠,他没有自诩淡泊,却不卑不亢,将白山这样的强劲敌手挑战不知不觉间化为寻常切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啊——萍儿忽然非常感激师父。如果不是师父的熏陶渐染,也许她在遭遇白山少主的那一刻,早已刎颈而死。可是,死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