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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医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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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的心跳越来越缓、几乎就要停滞……
她开始手足无措,突然想要号啕大哭!师兄的心脏太脆弱了——
若是寻常衰竭,至少还有置死后生一途,可他、他的胸口伤得一塌糊涂,再也经不起一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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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风吹过。风声里,有声幽幽的叹息,细慢而悠长。
“如此徒劳无益,所作又是何必?”那声音清丽而好听,仿如神袛,又似空谷黄鹂。
白衣少年愤怒抬头,猛然恶狠狠瞪向远处一点;
绿衫少女却如遇恩赐般,迫切地寻找传声方向。
没人知道来者是如何而来——
如轻纱落地,无声无息。
似蜻蜓点水,伤处亭立。
待到定睛观瞧,只见来者一袭碧装,衣袂欲仙——
那指若清莲,初合含苞,
又平摊如萍,掌弓蛇影,
复层浪推叠,覆心联双。
许是来者内力深厚,才过片刻,伤者已血色凝滞,吐纳自如。
未及二人反映,一缕碧丝已随风而去。
来往间,飞纱过处,竟有一抹碧翎隐约而没……
江绍云再次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是在棺材里。
这一次,自己应该是真的死了的。
然而超乎意料的,这一次,没有冰冷的白绫,没有阴霾的雾气,
有的,只是宽大的亭台。温软的床榻边,熟悉的声音似嗔似娇——
师兄,你真懒,睡了好久了……
绍云惊得就要坐起——小、小师妹!
未及起身已被制止。那人似有小小的失望——师兄……
时空易变,原本清纯的容颜变得淡雅。小师妹的模样瞬息消失于无踪。
掩盖住心底的些微失望与自嘲,江绍云仍是坚持起身,一边支持着一边微微笑道:
“陆师妹,我做梦做了很久么……”
“是啊,”萍儿笑语盈盈,端上一碗清汤小粥,粥里一片小小的萍叶。
她一勺一勺喂给他;他笑着,一口一口含下。
屋内是暖意浓浓,屋外是亭台水榭。
这一副风景画,如斯和谐。
未几,绍云又沉沉睡去。
萍儿望着他,起伏间盛满了心满意足。
若是在以前,这些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师兄一定会温婉的推拒。一定如此。
又不知过了几日。
有天,萍儿忽然不见了。绍云轻拔起身,四下望不见她。
微微笑了下,未及思考,正值轻风漫卷,便觉心冰雨渗。
才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便已抱襟而坠。
然后,便是无休无止的噩梦交叠——
那一日,小师妹去意已决,头也不回;
那一日,师父神色冷然,不闻不问;
那一日,白山少主三力贯指,欲罢不能;
那一日,众师弟有怒不言,全身而退。
……
一切的一切,如电如影,如沫如幻。
胸口忽然是无尽的冷,好像在那里平白升起个漩涡,把一切意志都吸了去。
格外的疼。
以前,是想到小师妹的时候才会如此。以至于绍云几乎怀疑自己害了心病。
而如今,自上次白山神箭一战,它,便时常会无端地痛起来。
这让绍云忽然开始怀疑自己。
何以,孤寂竟也成了自己致命的弱点。
二十八年来,他向来不惧寂寞。就算一直是一个人,他也一直以胸怀天下为己任。
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人,不依赖师父,独立于师门,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富甲天下。
有一些东西,虽不曾言说,便是支撑他所有世界的砥柱。
然而这究竟是怎么了。
他竟然好像武功全失一样,往日可以保护自己的柔和之力,忽然消失了。
自己就好像赤身立于冰天雪地,任狂风暴雨将自己侵袭了一遍又一遍……
“咿呀——”木扉以一种特有的声音开启。
正自后边巧笑倩兮探出身子的,是那熟悉的淡绿色身影。
只是今天,它似乎忽然有一点点瑰丽的红色。
“师兄~~”
……
“大师兄~~”第一次见到小师妹的时候,她只有那么一丁点。
身子胖嘟嘟的,手脚也胖嘟嘟的;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年纪,却明眸善睐。
日后,绍云时常仰头看天。在没有树林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会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
而自己,时常忘掉自己的存在,会偶尔期望,
自己也能化成一抹不够纯洁却有点承载的云。
如果这世上必有污浊,就让自己完全去承担。
而剩下所有的纯与真,留给小师妹平安喜乐。
后来,小师妹四岁时,终于会喊了“大师兄”。
那一声,时又冷冽像刀,时又清婉如云,却似有只小手一般,抓得他心痒难耐。
直到小师妹出嫁——
确切地说,那只是请愿出嫁。然而绍云知道,依照云贞师妹的个性,
无论准许与否,就算强行囚禁,也绝没有收回心意的可能。
除非——除非,她已被负。
如果换做旁人,绍云未准会背离师门,只为暗中保护;
但——师妹去了他鞭长莫及的地方。
这大概也是他最悲哀的地方。
有心周顾,无力通天,纵有绝世武功又有何用?
纵有绝世武功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
……坠
……坠
……坠
——如千锥万孔穿心而过
……落
……落
……落
——似烈火荼焚五裂四分
他忽然忆起,有那么一个时刻,自己一心求死。
他忽然忆起,有这么一个时刻,无颜面对师尊。
倘若强忍焚心之痛,为了师父。
可是,师父,却又哪里还需要——自己,留这性命?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又一口血发自肺腑……
胸口的伤看似已完好如初。
脏腑的伤却仿佛内部破裂。
跟着,身子被人抱起。
这一幕,看得眼前人触目惊心——
难道,当初仙女所救的起死还生,只是表象?
其实他,如同冰水一般,无须一根指头,便已不攻自破?
怀中人,忽然像被遗弃的孩子般颤抖。口中兀自喃喃——师妹、小师妹……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然而,绍云觉得,自己也仿佛重生了一般。
从受伤的脏腑到完好的筋骨,都洋满了暖暖的春意。
绍云试着起身。
就算跌倒百次,轻易一动就会冰寒如心,第一百零一次,他也依然要站起来。
这一次,与前几次截然不同。四肢百骸间,忽然有数不尽的温暖气息在周身游走。
精衷四顾目光流彩。正自舒心间,他忽然没走几步便骤然停下。
目前,聚会亭内唯一的木桌上,平静地趟着一张竹笺——
“绍云师兄敬启:
自年少时,初见兄于习武台,一见倾心。
慕兄文武双全,德才而兼备,为人谦和,宽仁大度。
然,妹自知兄早有钟情之人,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亦不为过。
故,未敢越级造次吐露真心。自隐私事,一十六载。不敢相告。
而今,见师兄如此自残,深感痛心疾首。
妹知兄之苦痛究竟缘何,苦无替身相代,有心无力,望尘而哀。
但,兄亦要知情深固厚,志远怀广意重。
盼,早日寻得心之所向,不负师父期望、十年养育、教诲之恩。
——陆萍师妹拜上”
绍云一阵羞愧。暗想自入门以来,一直为师弟妹以身作则。
如今,却是这样自懦。若非自己早已意志失控,这样的事,是万万做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