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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天道何求·三 ...


  •   “……”

      “…………”

      月清疏尝到嘴巴里的咸腥味。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咬破了嘴唇。她感觉不到痛,悲愤已经屏蔽了大部分痛觉神经信号。

      “伏-羲-!!”

      她骤然暴怒。碧海剑出鞘,直指梦境结界的裂缝。如果说镜仇的悲剧只够让她开始理解神族的悲哀,那么子秋的死就是令她彻底共情了这个种族的契机。

      “呵呵……是啊,「爱」固然可贵,但也不能不以族群存续为先。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没有人是傻子、没有人会想明知故犯!但是,你凭什么如此傲慢!?”

      她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我知道祂们是罪人,知道祂们罪该万死——但我也知道祂们只想追求「爱」!神族生来孤独,可孤独有什么错?凭什么冠冕堂皇地审判他们?!子秋还那么小,他还没见识过世间千百种的美好……他的觉悟不比你伟大吗,自诩‘万神之父’的伏羲?!”

      御灵术被她不要命地使用着,五灵之力如风暴般四处迸发,美丽的净土一时间电闪雷鸣、风雪交加。

      “出来!”她近乎失去理智,用剑疯狂地挥砍着那道越来越大的裂缝,“滚出来!伏羲!!”

      一直关注着月清疏的白茉晴忽然觉得不对劲。在月清疏的头顶三尺,似乎出现了转瞬即逝的空间扭曲,那个模样就像——

      “!月姐姐,躲开!”

      一丝血线飞溅出来,滚落在草坪上。若非白茉晴反应及时,她俩的下场只能是被风刃切成块!

      “怎么回事……”月清疏总算冷静点了。她回望自己刚才踏足的土地,发现地表竟然凭空多出了几道裂痕,似乎是由细剑斩击形成的。

      “是师姐方才的剑气!”战斗经验最丰富的修吾一眼便能看出。“难道这个梦境结界的能力就是反弹一切攻击?”

      “我试试!”桑游闻言,十分配合地朝着空间裂痕射出一箭。箭矢深深扎了进去,裂痕也因此扩展了些许。可下一秒,桑游的箭就像被结界吞吃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一棵树苗从地底破土而出。它的枝杈迅速生长,眨眼间便延长了数十米,粗壮的藤条向着桑游的方向抽打过来,尾端带着咆哮的风声!

      修吾一挥春滋剑,瞬间将其一刀两断。随后,桑游的箭变成的树木也慢慢枯死了,就好像它的生命只是为了使出这一击而存在的一样。

      “看来,修吾说对了一半。”

      敖胥说,“结界的真正能力,是赋予物体以「生命」!”

      刚才九泉的卫戍凭空出现于此时,敖胥就隐约有了类似的推测,桑游那一箭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想。

      按照镜仇的理论,九泉分别代表着天道本质的九分之一,而「卫戍」则是这些本质的具象化,也可以理解为活过来的泉眼。

      所以当九泉之力攻击结界时,这些力量被赋予了生命、活了过来,故而会出现卫戍。虽然形态不如本体完整,也不具备智能,但它们毋庸置疑持有着九泉的权能。

      而桑游向着结界射了一箭,他的箭是由木材制成的,被结界赋予生命后,自然会变成一棵树。而且,自卫与反击是生命的本能,所以月清疏的斩击和桑游的箭才会以不同的形式反弹回来。

      而另一个能够证明结界可以赋予物体生命的证据,就是这些被创造出来的冒牌货——

      如果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虽然攻击结界的一共有九座泉眼的力量,但唯独春滋泉的卫戍没有被创造出来!

      很久之前,镜仇就和天帝讨论过这事。

      虽说尚未拥有卫戍的九泉不一定是因为没有解读出其本质,但只要是没能解读本质的九泉,就一定无法诞生卫戍。

      不难理解——就像一名作家在创作角色时,如果不事前设计好他的性格、身世、能力等等要素,此人的故事肯定是写不好的。

      在九泉-天道理论中,镜仇提出,春滋泉的本质是「生命」。

      正因如此伏羲才始终认为,春滋泉应该是永远无法诞生卫戍的一座泉。毕竟,谁知道拥有了生命的「生命」是个什么东西?似乎连这句话本身都是个病句。或者说,「生命」本身会活过来吗?谁又有资格解读生命的本质呢?

      ……不过,既然已经弄懂了梦境结界的谜团,计划也就胜利在望了。思及此,敖胥更加谨慎地调动九泉灵力冲撞裂缝,但他这回学聪明了,不再一股脑地倾尽所有九泉之力,而是调动其余八泉的灵力强化了春滋泉,再用春滋泉的灵力冲击结界。此法果然立竿见影,梦境结界对创造春滋卫戍这件事束手无策,完全无法赋予其生命,也就无法反击了!

      这伏羲结界真够恐怖的……桑游后怕起来。表面上看起来只是座无害的乐园,可一旦妄想破坏它,便会收获出乎意料的反击。如果不是敖胥汇总了九座泉眼,又巧妙利用了春滋泉的特质,这结界岂不成无敌的了?

      敖胥这边终于开始进展神速,但现在的神界只怕是等不起了……

      天魔众已经被玄冥的亲兵团团围住,寡不敌众。毕竟为了最大程度牵制神界各地的天兵天将,他们只能分散兵力、四处游击。

      “现在立刻交代尔等擅闯神界的理由,以及,究竟是哪个叛徒里应外合,本尊还能大发慈悲免尔等一死。”

      玄冥背着手,踏着愤怒的步伐走来,天兵天将有条不紊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

      因为长得矮,他只能仰视魁予,但应有的压迫感一点也不少:“需要本尊提醒你吗,魔女魁予?如今神界上下均已知晓前刑狱长老敖胥的背叛,本尊率兵搜出他的行踪再绳之以法,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天魔众如今已经孤立无援。还不打算如实交代吗?究竟还有谁参与了你们的计划?”

      玄冥表面上拽的二五八万,其实心中紧张得很:他既希望魁予快点供出幕后主使,又真心祈祷千万不要是那个名字——他甚至都有点痛恨这样的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哼。”魁予冷哼一声,“天魔众既然敢重游故地,说明我等均已做好了觉悟。玄冥长老,你可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族的未来?而你自诩心系神界安危,所作所为却与之背道而驰!”

      “本尊作如何想无需你指手画脚!”玄冥没有多少耐心与她争执,他感觉自己快患上躁郁症了:“如果你想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性命浪费在口舌之快上,我没意见,反正尔等叛徒今日难逃一死!”

      天魔众闻言,也纷纷举起了武器。他们都有备而来,毕竟一旦发生冲突,想要以少胜多,不借助些鬼点子可不行。

      思及此,魁予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一只缩小的汲灵器偶,动作微微犹豫:一旦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无论是神界,还是天魔国。战争往往起源于流下的第一滴血,跟着颛顼将军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魁予太了解这东西了。

      起兵戈易,止兵戈难。

      “——住手!!”

      一个玄冥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天不遂人愿。最不希望见到的那个人,终究还是来了。

      “少昊……”

      玄冥几乎是咬着牙从嗓子眼里往外送字。

      “你来干什么?!”

      少昊的脚步顿了顿。是啊,之前和敖胥夸下海口的时候倒是挺神气的,说什么自己欠玄冥半条命,绝对不会走上他的对立面——结果一听说天魔众这边快顶不住了,为了防止敖胥在伏羲殿的事实被玄冥发现,少昊立马就来了。

      “玄冥,别这样。”少昊的表情十分为难,“魁予他们来到神界,不是为了挑起纷争的。”

      ……如果不是自己打不过这家伙,玄冥甚至想狠狠给这张欠扁的脸来上一拳。“哦?”他气笑了,“看来,他们的另一个同伙就是你咯?也对,我早该猜到的——那段时间你跟敖胥走的那么近,怎么可能只为单纯同事间的交谈。他都跟你说什么了?我不能知道吗?”

      你和敖胥偷偷搞事情不告诉我?我不算你的朋友吗?还是说,在你心里从没拿我当过朋友?!

      ……呃。战夔和幽涟面面相觑,悄悄用队内语音吐槽:是我的理解有误吗,怎么感觉这俩男的不太对劲。

      “玄冥,你冷静点——”少昊试图触碰对方的肩膀让他冷静下来,手臂却被一把挥开:“离我远点,你这个叛徒!”

      虽然玄冥一口一个“叛徒”,但或许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比起背叛神界,他更不希望少昊背叛自己。

      你明明最了解我的,不是吗?你知道我守护神界的秩序只是想有个一成不变的生活环境,你明明知道我讨厌变数!

      这下连魁予都觉得不对劲了,这么暧昧的对话是闹哪一出!本来现场的氛围还剑拔弩张的,被这俩男的一搞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了……好吧,对天魔众来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玄冥,请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神界,在场的任何一个神族都不想背叛神界!”少昊只好放软了声线哄人,“虽然可能殊途同归,但所有人都是为了神界的未来而聚集于此!还记得预言中的第三场浩劫吗?敖胥也好魁予他们也好,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对抗预言啊。”

      “对抗预言?”玄冥像是听了什么冷笑话那样,“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神界吧,你这蠢货!我们的家园已经被天魔众渗透成了筛子,甚至还有卑劣的人族趁乱闯了进来!纷争和混乱每分每秒都在上演,内战已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玄冥无心的一句气话,却意外揭露了命运——

      “我才不管什么破预言!如果第三场浩劫真的存在,我看它就是今天!!”

      “…………”少昊深深低下了头。或许玄冥说的没错,如果敖胥他们失败了,没能唤醒天帝,恐怕第三场浩劫就是今日。

      但正因如此,自己才要拼尽全力保障敖胥的计划得以成功!

      就算自己要做一些对不起玄冥的事,就算要背叛自己的良心……但,在神族的未来面前,一切「代价」都不值一提!

      “对不起,玄冥。只有这次,我无法让步,”

      他坚定地站在了玄冥面前,俯视这位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同胞。

      “我的背后是整个神界。”

      “……”去他的神界!

      已经能听见玄冥气到磨牙的声音了。随后便是金属破空的一声脆响,玄冥拔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少昊的咽喉。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少昊,”

      他和他的剑一齐颤抖着。

      “……不·要·背·叛·我。”

      由于任何形式的攻击都会被结界赋予生命并反弹,防不胜防,敖胥便将春滋灵力分出一些,附着在三位人类的武器上。加之修吾本身就是春滋剑守,他只需竭尽全力破坏结界即可。

      原本,敖胥没想着带上修吾的。决战之地险恶如斯,他舍不得拉上修吾给自己陪葬。但敖胥骗不了自己,他知道自己是期待着与修吾并肩作战的。多他一个人倒也增加不了多少成功率,敖胥只是想再体验一把和故友并肩作战的感觉罢了。

      刚开始还不太起眼的裂缝正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大,周围的景色不断剥落,纸屑似的四处翻飞,逐渐露出伏羲殿原本的模样。不难想象,梦境破碎后,他们就可以见到伏羲本尊了。

      但,敖胥要的不仅是唤醒天帝这么简单。

      他准备了另一样东西。一只使用了无垢和寒髓的权能编篡成的卷轴,其中记录了自伏羲闭关以来,神族为了对抗预言做出的所有努力。镜仇未竟的心愿、自己步步为营的一切、天狱中所有罪神对「爱」的诠释,还有那些被神庭大阵扰乱了命运轨迹的人类的故事……仇恨或遗憾、纠结或释然,这卷史书不仅记载着过往,更铭刻了千百种的情感。

      他要伏羲以亲历者的视角体会这些故事,然后明白一件事:纵然「天道」无情,但「爱」是所有「生命」的本能。

      敖胥只是个庸人,没有天才那样聪慧的头脑,更无法继承镜仇的成果。但只有这个他能代劳——那就是镜仇直到死前都没能理解的,也是天帝从来不敢认同的东西。

      这卷故事被敖旭用力投进裂缝里,它将顶替掉幻境,让伏羲做一场最真实的梦。

      在神庭阵最后的灵力波动里,漫长的梦境终于彻底瓦解。下一秒白光大盛,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花海与天穹一齐共振,灵魂深处发出嗡鸣。似乎整个世界都短暂地化作了某种奇点,在这里连原子都停止运动,空间的体积无限趋近于零。

      “发生什么了?我们成功了吗?”桑游用尽全身力气问道。然后,他听见几道接连不断的脆响,像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等到强光消褪、视觉恢复后,他们四人从捂住眼睛的指缝里看到的,却是挡在他们前方,身体支离破碎、跪在地上的敖胥。

      那条相伴刑狱长老左右的锁链围绕着他一圈圈地落下,沾满透明的血。然后在落地的瞬间,碎成几段。

      ——不用猜也知道,伏羲的结界要是这么容易就能破坏、破坏后还不会有任何后果就好了。此前的交锋中敖胥便隐约意识到,结界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它能够赋予生命……它本身就是生命。伏羲亲手制作的造物,拥有世上最旺盛、最原始的能量,就算他们耍小聪明,用春滋之力逼得它一时间难以还手,但生命的本能不会因此有丝毫减损。

      而在结界被彻底破坏、它的生命消亡的瞬间,迸发出的力量足以令天地为之失色。

      而敖胥,做了一个人生中最错误的决定:将活下去的机会让渡给了背后的四人。这样一来,即便结界被破、天帝醒来,他也无法当面传达自己的信念与镜仇的遗志了,更无法鼓励天帝直面现实、不再逃避了……

      他不该这么做的,不该豁出性命保护他们的。明明那四个人的死活不会影响计划分毫,更别提他们均已做好了必死的觉悟,就算通通葬身于此他们也没有怨言。权衡利弊、做出最冷酷也最正确的最优解,这样极端的理性一度是神族引以为傲的特质,敖胥亦是,但至少在这一刻……

      超越了理性的冰冷桎梏、解开了编译入基因的枷锁。敖胥自神坛坠落,又从人间重生。他从此死去了,可「爱」将他的灵魂填注,空壳里蔓生出七色的花。

      祂终于学会背弃自己的信仰、学会违抗刻入血脉的法则,学会去爱……

      他诠释了「生命」的意义。

      他不再是苍白的神。

      “不……不!”

      巨大的悲伤几乎将修吾撕碎。死神用锐利的手捏住心脏,令他痛苦地窒息。他想歇斯底里地哭泣,撕心裂肺地大吼,但最终他崩断了理智的弦,只来得及喊出那个深埋心底的称谓——

      “师父!!”

      幸好命运足够慈悲,至少为敖胥留下了交代遗言的时间。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合格的师父。由于修吾是神果一族,他甚至歧视过这层出身。但他又确实是因为镜仇的最后一丝灵力才得以诞生,是镜仇生命的延续。似乎只要有修吾在,镜仇就仍然活着一样。这么多年来他对修吾又爱又恨,纠结了这么久才迟迟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个孩子。

      如果可能的话,敖胥想,如果这一切能在今天结束的话,请不要让修吾背负整个神族的未来了,哪怕他是奇迹。希望是过于沉重的负担,它会压垮任何人,这一点敖胥再清楚不过。

      如果可能的话,如果可能——

      “修吾,”敖胥喊他的名字,“从今往后,好好活着,莫枉此生。”

      他用已经半透明的手轻轻抚摸修吾的发顶,在神果的泪光中留下一生中慈爱的笑。

      就像子秋那孩子希望的那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有一天,此世的正义你不再认同了,到那时,遵从自己的本心便好。」

      你自由了,修吾。

      敖胥消失了。化作点点星光,死在黎明的前夜。

      万古神垣一念埋,

      天意难把情仇裁。

      既承高山流水谊,

      涂心割胆照瑶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天道何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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