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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毫厘谬·三 ...


  •   桑游这回是真生气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生气。

      ……但更令人气恼的是,就算自己再气,也不能离修吾太远。毕竟他们之间绑着棘手的共生之术,会随着距离增加而减弱效果……当然现在的修吾已经无碍,就算桑游真的一赌气跑的超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个别扭的男孩还是做了保守的选择。

      可是就毒瘴的地理环境来说,除非桑游离开村子,否则周围真没什么散心的好去处,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翻上屋顶生闷气——想想就更委屈了诶!桑游简直快把自己变成一只气球,晃晃悠悠飘上天去了。

      “唉……”

      一颗思绪乱如麻的脑袋冷静下来之后,桑游才迟迟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呢?退一万步讲,修吾难道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吗?

      若非他当时及时切断了共生之术的灵力往来,就凭在玄冥手底下受的重伤,自己的生命力肯定会被抽个七七八八。再加上照胆泉浓度极高的神力侵蚀,别说是跟玄冥谈条件了,就是让他保持清醒都困难,那还怎么拖延时间等到少昊赶来呢?

      当时修吾自身尚且难保,肯定无法保护月清疏和白茉晴。相比之下,也只有绑着共生之术的桑游最有可能救下所有人了。切断灵力链接这一做法,的确挑不出错来。

      但同时,这也是桑游最气不过的地方。

      他真想指着鼻子骂修吾: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做出这么冷酷无情的最优解?为什么你总能轻而易举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果断得就好像从来没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一样?

      桑游骂到一半,房顶另一边忽然传来动静。……一看就是修吾也爬上来了。桑游虽然嘴上赌气不想见到他,可眼睛还是诚实地瞥向了那边……嗯,他翻上房檐的动作很利索,落地时也并未发出声音,这份了得身手恰恰证明了修吾恢复的不错。思及此桑游悄悄放下心来,再次将目光移到了反方向,装作没发现修吾。直到修吾坐到他身边,也没有任何反应。

      “……”

      一般来说,指望修吾这个闷葫芦先开口肯定不太现实,但他还真做到了:“阿游,你怎么了?”

      “……”桑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与修吾拉开距离。

      可怜的果子遭到了好朋友的冷落,再开口时竟然带上了一丝委屈:“师姐说你生气了。”

      ……我他妈!桑游险些把粗□□出来。我*优美的泉隐村俚语*能不气吗?眼睁睁看着最好的朋友拿生命不当回事,把自我牺牲当家常便饭,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换你你也气!

      “修吾。”

      桑游深吸一口气,黑着一张脸冷冷地喊了他的全名。

      被叫到的人浑身一僵,“我在。”

      “我问你,方才在照胆泉中,你为什么要切断共生之术的灵力链接?”并补充道,“这个问题很严肃。修吾,我是认真的。”

      “……我……”

      见修吾举棋不定、目光游移,桑游便先入为主地将其解读为了愧疚。他以为这傻果是秉持着「明明知道这么做会惹自己生气却还是不假思索地做了,左不过事后道个歉」的想法,一时间火冒三丈,语气都不善了:“你什么你!我就知道你这个大傻瓜大白痴从没拿自己当回事过!为什么你这家伙总是能毫不犹豫地做出那么冷酷的选择啊?这次算咱们走运,少昊神尊恰好路过救了我们一命,可下次呢?如果再遇到比今天更凶险的情况,你也要像这样牺牲掉自己拯救别人吗?”

      “什么……”修吾被他骂蒙了。

      “别跟小爷装傻!你这傻瓜的果核里都在想啥我还不清楚?当时玄冥那老东西来者不善,你肯定是想着先切断灵力链接防止连累到我,为我争取机会与玄冥对峙,才有可能救下所有人对吧!”

      见修吾愣住,桑游便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也知道,在遇到你之前,你是神界的战士。既然是战士,就要以大局为重,就要守护弱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我、我们的朋友啊!你觉得我会乐意看到朋友受伤吗?或者……死掉吗?”

      ……啊,原来如此。

      修吾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语气也轻松起来。“阿游,你误会了。我这么做的理由……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高尚。”

      “啥??”

      “说来也惭愧。按照神尊一直以来教导我的理念,像你说的那样去思考,才是最无愧于神将之名的做法。但,我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要保护你而已。”

      桑游一脸问号地指了指自己。他的脑子.exe已经停止运行了。

      修吾有些局促不安地扭过头去。显然,对一位过分克己复礼的神明来说,要像人类一样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完全表达出来还是有些困难了。

      “当时情况危急,我没时间想太多……只想着玄冥长老来势汹汹,万一我真的死在照胆泉里,可千万不能拉你陪葬。我会切断灵力链接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当然,我也为此感到惭愧。如果敖胥神尊得知此事,肯定会批评我玩忽职守吧。”

      “……”“………”

      良久,桑游才磕磕绊绊地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所以、所以你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最优解而牺牲自己,只是——为了我一个人?”

      “嗯。抱歉,阿游,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如果师姐和白姑娘也因此而生我的气的话,我现在就去和她们道个歉——”

      “等等!你小子给我等一下!”

      桑游一惊一乍地扯住了扭头就要走的修吾的衣角,“我、我收回前言,你还是先别认错了。这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啊我靠……”

      修吾听话地坐回原地:“此话怎讲?”

      桑游清嗓子清出了震天撼地的动静来。他忽然无比庆幸此刻是夜晚,月明星稀,修吾看不清自己红透了的脸。

      他应该看不清……吧?

      “呃,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只是想保护我……”

      逻辑不通、语序混乱,这简直不能被称作一个问题。但修吾竟也神色复杂地低下了头,认真回答起来:“我也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这个想法。我身为神族,扶助弱小、卫护万灵是与生俱来的天职,但如果我没能成功救下其他人,我只会感到愧疚和自责,觉得是自己实力不够,愧对使命。可如果我没能保护好你,我……”他顿了顿,又摇摇头:“我想象不出那时的心情。或者说,我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这这这,这小子直球起来也太能把人打个措手不及了!

      桑游两巴掌拍上自己的脸。心跳加快、血液狂奔、呼吸急促、注意力涣散,从一名苗医的角度来看,他病了。病得不轻。

      ——打起精神来,桑游!他这般激励自己。苗家男儿怎么能磨磨唧唧窝窝囊囊的的?难道要把心里话憋一辈子、憋到坟墓里才算够?

      可,如果修吾其实没有那个心思,完全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在瞎猜呢。

      这傻果子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在他跟前放两个水杯问他想要哪个他都选不出来,整个一榆木脑袋,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人类就学会了开花……

      (众所周知,主角的内心戏是时停的)桑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转念一想,又回忆起小时候祝宁先生给自己算过的一卦来。说什么天机庄严、命运作祟,定是自己的姻缘太不平凡,才会连卦象都显示不出来。「说不定爱上阿游的会是天上的仙女呢!」——真是服了祝先生,大白天就开始做梦了。

      “阿游?”见桑游纠结万分,又是抓耳挠腮又是苦大仇深的样子,修吾不禁有些担心:“你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不不,我没事,就是有点、有点……”

      桑游忽然觉得,自己差劲极了!

      他真该撒泡尿照照,还好意思说人家修吾脑子笨、闷葫芦呢,现在自己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也半斤八两吧!到头来,究竟是哪个懦夫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啊?

      “抱歉,我是想说——”

      桑游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在感情之事上推三阻四、瞻前顾后的行为是无聊的成年人的专利,遵从本心、一往无前才配叫少年,不是吗?

      “——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你在我心里……也是特别特别重要的存在,如果你受伤了或者感到痛苦,我也不会好过。”

      此刻如果他们再细心些就会发现,今晚的夜空月朗星明、万里无云,很久以前镜仇和敖胥下凡游历人间时所见的泉隐村夜色,竟然与今夜别无二致。

      仿若时空交错,因果重叠。悲剧的莫比乌斯环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新生的命运得以趁机溜走,奔向更广阔的天地。

      “修吾,我知道你很强,可能比这世界上的任何存在都要强。这一点,在咱们的旅途中我已经深刻体会到了。我也一度以为,你除了脑子有点愣之外,真的是个无敌的家伙。”

      晚风温柔,拂过屋顶上错落的茅草。哲人们都爱思考是风动与是心动的深奥问题,可今晚的微风不会停歇,心动也永不止息。

      “直到我们从照胆泉里看到了那些故事,你们神族的故事……老实说它们真的很难懂,什么雾魂之力啊-无垢的三个预言啊-九泉理论啊,果然是神仙才研究得明白的玩意,你们真厉害。可,它们也不太难懂,我轻而易举就能共情敖胥的痛苦。最好的朋友为了梦想而死,可自己偏偏又是个庸人,既无法继承朋友的成果,也无法实现朋友的梦想,他肯定很难受…………噗,我之前是不是还说过敖胥的坏话来着?那从现在开始,无论敖胥打算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声援他!就当是~一点人类式的补偿吧!”

      修吾嘴角衔着淡淡的微笑:“神尊宽宏大量,才不会计较这种小事。”

      “他接不接受是一回事,我必须道歉又是另一回事!”

      桑游的心情慢慢好起来,他挪了挪位置坐到修吾身边,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彼此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令人意乱神迷。

      “于是我突然发现,神仙和人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祂们也不过是比我们厉害了好多、聪明了好多,寿命长了好多而已。就像人类一样,神仙也会受伤、也会死,也会有朋友、有挚爱。看到美丽的景色时会开心,出了糗时会窘迫。追逐梦想时会全力以赴,面对生离死别时会悲伤……果子,你知道吗?小时候泰伯总喜欢给我讲一个寓言故事,道理大概就是……人在成长中失去的东西,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归还回来。反之,当我们想要得到某种东西时,就必然要付出代价。在这世上,没有真正无懈可击之物。那些我们以为无敌的英雄,他们并非真正的强大,而是将弱点藏在了看不到的地方。”

      修吾揽着桑游,静静听着。自从照胆泉归来后他的内心也很混乱,镜仇、伏羲,天道、生命,种种沉重的概念与情感就像磐石一样压在心上。可这些故事从桑游的口中讲出来时,又好像忽然软化了棱角一样,再也无法割伤自己了。

      “所以啊果子,我最最最讨厌你逞强了。(当然也讨厌你受伤,但仔细想想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好像想不受伤也难哈)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个弱小的人类,要是遇到危险,比起不自量力地冲在前面保护你,还不如乖乖待在后头别给你添麻烦……但是,还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

      桑游正色道,“的确,生命有时候比意志更脆弱。但,你永远可以相信人类的力量。修吾,比起永远被你护在身后,我更想站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面对往后余生的一切挑战。”

      “……我知道了。”

      两双璀璨的眼睛温柔地对视着,如同宝石交相辉映。

      “我答应你。哪怕是为了你,我也会更加关心自己的安危。从今往后不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与此同时,桑湄家二楼的房间。

      “死苗木黑你给我上一边去!挤死我了!”“明明是阿沁芮你太胖了,自己减肥去!”“你们俩能不能闭嘴,我都听不见阿游哥和修吾哥讲话了!”

      “没想到阿游哥真的喜欢男生诶!”“喜欢男生怎么啦?哥哥你不要歧视断袖哦,真爱才是最重要的!”“阿萝你别乱说,我怎么可能会歧视阿游哥啦,只是很惊讶而已…”

      “有什么可惊讶的?阿游和小吾本来关系很就好啊。”“丽姐说的对,而且小吾长得那么好看,又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他可能小赚,但阿游绝对不亏~”

      “我的天啊……儿子,要不是老夫亲自来听了还真不敢相信,阿游这是……这是——”“老爹,我们一般称之为男同。”“——阿游这是终于找到媳妇了!”“?老爹,我们对媳妇的定义是否有些不同?”

      “大伙都小点声!修兄弟是神族,耳朵很灵的,别让他发现我们在偷听了!”——最后一句是莫年说的。当然,他也没说错,因为修吾早就知道村民们听墙角的事了。

      数日之前。人界,新折剑山庄。

      “确定望舒剑能有平替?”欧阳靖狐疑地打量着魁予送来的一堆稀有矿藏,“先说好,我们折剑山庄的铸造水平可是神州一流,但望舒剑的原材料不是金属啊!这种有特殊作用的剑是舍弃了强度与韧性,换来极优秀的灵力吸附性,显然是修仙门派才能掌握的技术。你……确定我们折剑山庄能做这个?”

      “谁叫你不愿意去青鸾峰拿走真正的望舒剑,”姜承说,“不过这样也好,魁予只求仿出它的极寒之气来,又不一定非要用上原版。”

      “就是,能用就行,管那么多干嘛。”姜旭道,“而且真望舒的冰灵之力肯定与仿品天差地别,为了欧阳的安全考虑,还是造个假货吧。省的你跟玄霄操纵完双剑后留下后遗症,比如老寒腿和风湿什么的。”

      “喂!!就不能盼我点好!”

      姜旭懒得理他,顺手从材料包里摸出几枚深蓝色矿物,往姜承跟前一丢:“这些都是卢龙府送过来的上好冰晶石,是仿制望舒的主要原材料。喏,事不宜迟,你俩赶紧开始干活吧。”

      此刻。人界,泉隐村。

      第二日清晨,阳光如约而至。月清疏拉开帘子,让桌子上的碧海剑第一个迎接了它。

      她昨晚睡得很糟。或许也有在照胆泉受到神力侵蚀的影响,但隔壁的白茉晴这会正睡得昏天黑地。

      他们都太累了。

      照胆泉中看到的、经历的一切都像极了一场梦。区别只在于,无论你选择入睡还是醒来,都无法摆脱那些秘密。

      恍然间听见一声鸟鸣,月清疏推开窗子,一只隼脚上缠着土黄色的布条和信筒,十分自然地落在了她的窗沿上。她取下信,只是看了个开头便喜笑颜开——这封信是监兵写的。在发生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还有什么比一封家书更令人安心呢?

      【丫头:

      下山这么久了,怎么也不传个信回家啊,这么忙吗?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爷爷这边,老头子我身体硬朗着,前些天还跟你监兵叔切磋了一下,哼哼,可把他杀了个屁滚尿流,输给了我不少好酒呢!天师门哪哪都不好,也就在自酿酒这方面还算可圈可(此处的笔迹忽然发生了变化)小清疏,别听你爷爷乱说!谁输给他了?!那是因为我这个模范市民尊老爱幼,放水放了半个东极蓝渊而已!他不懂感激也就罢了,竟然趁机嘴我们天师门,真是倚老卖老欺人太甚,等你回来,定要好好说说他!

      (此处的笔迹又变了回去)死鬼,给我留点纸!丫头,最近孟章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见首不见尾的,也和你们正在参与的那个计划有关吗?不论如何,爷爷只希望你早点回家。爷爷老啦,算不清中原武林那些是非。但爷爷知道你不是那种甘于平凡的孩子,和你父母一样,说不定你也会成为流芳千古的英雄……但是英雄也要回家啊。最近落袈山上的竹笋快成熟了,等你回来,爷爷给你做腌笃鲜吃怎么样?

      (此处的笔迹再次发生变化)小清疏,据我所知掌门最近辗转于人界的四口泉眼,但他从未告诉过我们去那里是要做什么。这也是神尊计划的一环吗?既如此,祝你们成功。等小清疏凯旋,叫上你的三个朋友,咱们一块来把飞花令!虽然你监兵叔没什么文化,但人多就是图个热闹嘛!哈哈哈…………】

      信的内容有点混乱,显然是两个人抢着写的。月清疏一行一行读着那些熟悉的唠叨,什么担心自己不按时吃饭啊、出门在外要留个心眼啊、有什么事别自己一个人莽上去啊,外加这两个老可爱熟悉的争吵……她看着看着就笑了,很想说,爷爷、监兵叔,我要是把我们在照胆泉的奇妙冒险说与你们听,只怕要你们的下巴都得唬下来。人类的常识怎么可能在神界也同样适用呢?

      她笑着,忽然嘴角向下一撇,忍不住哭了。外出这么久,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家。尤其是在照胆泉读过了神代的故事之后,更怀念独属于人类的点点滴滴的温情。

      另一边,一只蕴藏灵力的千纸鹤悄悄飞进了白茉晴的窗户。等到日上三竿时,泉隐村上空升腾起错落的炊烟,四人再次聚集在了桑湄家中。

      “是掌门来信,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就不套路式的问你们想先听哪个了)”白茉晴正色道,“她说,关于神尊的神庭大阵有了一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发现。不过,凶魄咒的破解之法也有了眉目,她请我们即刻前往仙霞派一趟。”

      “如此甚好。”月清疏道,“凶魄咒……目前已知散落人间的神灵兽发狂都是孟章在背后搞鬼,虽然此人初心并不邪恶,但这并不是为那些下作手段开脱的理由。”

      “孟章必须付出代价。”修吾说,“何况,他是辅助神尊启动神庭大阵的人选。即便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师门,可此人不择手段,我们无法预料除了神灵兽之外,他还盯上了什么。”

      桑游点点头:“既如此,我们赶紧动身吧。那个什么大阵启动在即,得快点搞清楚孟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才刚回来,又要走啊?”

      门口传来熟悉的呼唤。莫年探头探脑地进来,强装的笑容掩盖不住不舍:“再呆个几天呢,让修兄弟再养养伤?”

      “下次吧,莫大哥。”桑游神情严肃,“长话短说。我们在照胆泉里听说了不得了的故事,牵扯到的人和神一个比一个癫。如果不赶紧找出真相并采取行动,恐怕神农九泉都会被波及。”

      不止是九泉,一旦预言中的第三场浩劫来临,神界又会变成什么样?还有修吾、魁予和子秋……后半句话桑游没说出口。毕竟就算告诉莫年,他也无法理解。

      “哟,听起来像是一个泉守该履行的职责啊。”莫年打趣道,“奇了怪了,在这件事上阿湄竟然没有你积极。”

      “……喂,这种时候就别搞无谓的攀比了吧!”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压抑氛围被莫年轻松打破,“嘿嘿,我当然不是在质疑阿湄的责任心啦。不过……”他忽然伸出手指弹了桑游一个结结实实的脑瓜崩,“你小子,跟着修兄弟外出这段时间可成长了不少啊,都知道什么是正事了!换作往常你一听要为九泉之事奔波,早就扯个谎溜了吧?跑得比狗都快。”

      “…………莫、大、哥!别逼我捶你嗷!”

      “哈哈哈哈——就是心眼愈发小了,连点玩笑都开不起!”

      简单的休整后他们再次背起行囊,在泉隐村的护村林里与大家告别。今天的林子一反常态的热闹,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就连身体不好的张伯和腿脚不便的古加也到场了。其实村民们不是傻子,昨天重伤的修吾和另外三个半死不活的被传送回毒瘴泉时,大家就有隐约了心理准备。阅历更深的老者知道灾难将至,心性稚嫩的小孩则鼓起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如果人界无法独善其身,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守卫家园。

      他们做好准备了吗?也许永远不会。但自从敖胥选择了修吾、修吾选择了桑游的那一刻起,命运也在不知不觉间埋了伏笔。既以天道为局,何人不是棋子?

      所以当桑游意气风发地与村民们挥手告别时并未想到,他今日所见的许多人,将是最后一面。

      「人界,仙霞派」

      “……早知各位在照胆泉遇险、伤势未愈,我就不急于与诸位一见了。”沈欺霜有些愧疚,“还好,仙霞派也有许多精通医术的弟子,几位不妨多逗留些时日。”

      “多谢掌门美意。”月清疏将神奇的共生之术与她解释了一遍,“……总之,师弟的情况我们会随时关注的,眼下还是敖胥神尊的事更要紧。”

      修吾赞同地点头。

      “那么,各位请看。这段时间我特地做了一个神庭大阵的模型,以推演阵法的灵力运行轨迹与弱点。”

      沈欺霜先在桌上摊开一张地图,再小心翼翼地将木棍粘成的模型摆放在上面。为了与地图上标注的九泉对应,不同的木棍被她漆成了不同颜色,以此作为位置的参考。

      “这一根代表毒瘴,这一根代表龙潭,这根是雾魂……好了,这就是根据魁予给我们的图纸还原出来的模型。”

      “哇哦,”这个缩小版的神州地图让桑游好奇地把眼睛瞪成了豆豆,“有个实物模型就直观多了!之前小晴上来就是一顿算术理论,都把我说晕了。”

      沈欺霜点点头,“这张地图上标注了所有九泉的位置,因为有的九泉不在人界,所以绘图的时候没有考虑纵向距离,但制作模型时我是严格按照实际位置来还原的。你们看,如果我们以阵法终点——卢龙府为参照,那么毒瘴位于其西南、春滋位于其正上方、龙潭位于西方、雾魂位于西北、热海位于西方、无垢位于西南、寒髓位于北方、照胆位于东方、炎波位于东北。将这些地点整理出来后,诸位可有何发现?”

      “——位于东侧的泉眼少之又少!”月清疏第一个反应过来,“如此观之,卢龙府西侧的灵力过于密集,势必需要东侧的灵力加以平衡。可目前只有东方的照胆和东北的炎波能够做到……”

      她忽然不再说下去了。

      “所以,炎波真的很重要。”白茉晴艰涩地说,并轻轻捏着一根代表照胆泉的木棍抬起了模型:“就算照胆位于神界,但仅凭一口九泉的力量是绝对无法平衡其余六泉的。可以看出,这条木棍承受了整个阵法的压力。”

      “不仅如此。”

      沈欺霜转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剪刀。

      “神尊将照胆泉作为承重点,的确是最合理的选择。毕竟照胆位于神界,守备森严又灵力充沛,即便炎波不参阵,它也撑得住整个阵法。但,神庭大阵的「潜在突破口」不止于此。”

      只见沈欺霜用剪刀夹住了位于模型底部、一根被漆成紫色的木棍——它代表的九泉是毒瘴,然后咔嚓一声,用力剪断。

      整个模型立刻向着毒瘴的位置倾颓。

      断掉的毒瘴木棍勉强再次撑住了阵法,但这次倒塌产生的震动也令模型的上层结构受到了冲击,而沈欺霜似乎也特地没有将上层做得很牢固,如此一来就是半个阵法变得摇摇欲坠,甚至许多木棍之间隐隐有了开胶的趋势……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沈欺霜又是咔咔三剪,剪断了热海、无垢和龙潭的棍子。

      还没等她剪完,阵法就彻底崩塌了。胶水全都开了,木棍撒了一桌子。

      毫厘之谬,可溃千里之堤。

      室内一片死寂,唯有棍状物咕噜噜滚动的声音。

      “……”白茉晴咽了下口水。因为只是用棍子模拟出的阵法,所以它毁灭时并未给众人带来太多震撼。但常年研习阵法的她再清楚不过,一道蕴含了上古九泉之力的阵法崩溃时,那种创世级别的灵力坍塌,逸散的力量会倾泻到神州各地……

      绝对不会是木棍撒了一桌子这种温和的局面。

      而且月清疏注意到,沈欺霜并非乱剪一气,她剪的四口泉都是位于人界的泉!

      “沈掌门……这是何意?”

      “月姑娘心知肚明,何必再问呢。”

      “……孟章。”修吾的额角流下冷汗,“师姐的家书中提到,他最近常在人界的四口泉眼处现身,难道不是巧合……!”

      “孟章的事,我会与凶魄咒一同解释。在那之前各位是否忽略了一个问题?我特地做出神州地图和阵法模型并模拟其坍塌,可不单是为了让你们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

      沈欺霜用指尖描摹着每一寸被散落的木棍压到的区域,“此处是仙霞派、此处是天师门、此处乃楼兰、此处乃景安、此处为开封城,此处……”她顿了顿,“泉隐村。”

      “……”

      “总之,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希望是我等杞人忧天罢。神庭大阵的弱点我们已经心知肚明,接下来,我来为各位展示近期仙霞派对凶魄咒的研究结果。”

      一道符在她掌心显现。

      “我将凶魄咒发放给仙霞派全部弟子,集思广益众智成城,才终于还原出了这道镜像符咒的笔法原理。茉晴,你看这一笔与这一笔之间,是否有些奇怪的连接点?”

      “的确……这是什么?”

      “庄锦称之为「模式锁」。之前我们已知,凶魄咒乃是由神尊的箍魂令倒转而来,因此才能得到完全相反的效用,还留不下施咒人的任何特征。但既然是镜像翻转,为了防止还有他人能看破凶魄咒的转化原理,孟章才设下了这道锁,将符咒的形态固定住。”

      “原来如此,我们将模式锁打开不就可以破坏凶咒了嘛!”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沈欺霜道,“但毕竟没有经过实践经验,我们也不敢确定此法是否有用。”

      桑游说:“有用没用找个神灵兽试一下不就知道了!比如我们之前打败的那头驴,叫什么名字来着,好像是犀牛……”

      “……它叫犀渠。”修吾险些流汗黄豆,槽点太多了吧!“一头驴的名字怎么可能叫犀牛,何况犀渠的种族并非驴。”

      “哎呀你这么较真干嘛!”

      沈欺霜无视掉他们的打情骂俏,“各位,虽然孟章迫害神灵兽,又为了追名逐利不择手段——当然,我此言绝非是要为他开脱,我只是想说……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这样的人无论下定决心想要做什么,都将是非常恐怖的威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毫厘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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