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与青溪长》桓白

6、盐水

　　这房子在老城区，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有些破败，走廊上的墙皮都已经脱落许多，斑斑驳驳。但屋内却被打扫地十分整洁，所有物品归置拜访井井有条，原本并不大的屋子显得很空旷。

　　云乐忽然想起听其他有男朋友的同学说，有些男生很不讲卫生，如果突击检查，可能家里沙发和床上都是脏衣服，桌子上必定摆满了外卖盒和空易拉罐。

　　“你先坐，我去倒杯水。”

　　白澈说罢，往厨房走，挽着袖子像模像样，捣腾片刻后，端出两杯柠檬水，将其中一杯放到云乐面前后，坐在了吧台的高脚凳上。

　　云乐接过，她聚餐时喝了不少饮料，现在并不渴，但还是端起来象征性地泯了一口，却发现整杯水都充斥着苦咸的味道。

　　她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白澈，但对方却喝了半杯之后依旧泰然自若，便自我怀疑地又低头泯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

　　舌头都麻了。

　　“怎么了？”白澈问。

　　有点怀疑味蕾，云乐没回答，起身去拿白澈手中的那杯水。白澈虽然带着疑惑的神色，但还是顺从地将手中的那杯递给了云乐。

　　她接过来，闻着没有柠檬水清甜的气味，便又喝了口，尝过之后，终于确定了这杯也是如出一辙的苦咸。

　　“你喝多了？”她问。

　　白澈盯着水杯：“半杯。”

　　“我是问酒！”

　　他照实说：“喝了不少。”

　　云乐皱眉，苦大仇深地看着手中的两杯水，半晌叹了口气，屈服了：“这两杯好像坏了，我重新给你弄吧。”

　　说罢扭头便走，还不等白澈拒绝，云乐就将两杯柠檬水通通倒进了下水道。做完这些后，她又去观察灶台上的佐料，盐罐还没来得及关，而真正的白糖还在冰箱里。

　　望着厨房中的身影，白澈眼神有些呆滞。

　　乐乐，我不择手段又能留你几时？

　　真乃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云乐加了半勺糖，端起来抿了口尝甜度，入口之后才想起来醒酒应该用蜂蜜水，看着已经切了半个的柠檬，无奈又倒掉去找蜂蜜。

　　“喝吧，待会儿我走了你记得睡觉。”

　　“好，”白澈接过，三杯酒下肚，饶是酒量再好这会胃里也有些不舒服，“车你开走，钥匙在玄关。”

　　云乐不放心：“你真的可以吗？”

　　白澈低眉笑起来，但笑容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苦涩，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忽然放下水杯起身，伸手去拿云乐身后的勺子。

　　那姿势远远看去，好像两人相拥。

　　酒气扑面而来，云乐少有和异性这么接触过，感觉对方身上似乎带着侵略性，她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片刻后仓惶地抬眼看着白澈。

　　白澈已经抽身：“可以，走吧乐乐。”

　　他坐在吧台上，基础款的白衬衣黑长裤显得他高挑挺拔，只是从背后望去，便满是孤寂和落寞，再看又觉刚刚的都是错觉。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转眼便是周日。

　　云乐起得早，悄声洗漱完之后就得回家。

　　约好了跟秦实和杨见铛见面，但她放在宿舍的衣服都是些宽松舒适的基础款，那些漂亮但束缚的礼服都被她丢在了家里。

　　刚换了衣服还没化妆，就听到有人按门铃。

　　是秦子阑。

　　云乐侧身，让他进来。

　　秦子阑之前被云因风邀请来家里玩过，知道云乐住哪，也知道云乐家里还有住家阿姨跟司机的存在，也去地坦荡。

　　他坐在沙发上，接过阿姨给他递过去的水，又不耐烦地站起来，跑到洗漱台看云乐化妆，还要点评两句：“你长得不是蛮好看的嘛，为什么还要化妆？”

　　父母长得都好看，云乐自然打小也是个美人坯子，桃腮杏眼、双瞳剪水，带着些婴儿肥，头发刚刚过肩，很有辨识度。

　　“显得对你父母重视。”

　　虽然云乐也不解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云因风每次出门前让云乐化妆被问时，就是这么跟她说的。

　　秦子阑充分发挥直男本性，捏着云乐的发梢搓了搓，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没问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

　　“我妈叫我来接你，说是显得比较重视。”

　　秦子阑说罢嗤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云乐侧身看他，学美术的手相当稳，眼线一点没画歪。她画浓妆是最在行的，照着网上地教程，将自己化成了跟自己气质相当不搭的淑女。

　　秦子阑皱眉看着，总觉少了些什么。

　　反正他带云乐去秦家之后，杨见铛很满意，拉着云乐就夸漂亮，知道自己不是受众，秦子阑也很自觉地没再多说什么。

　　杨见铛去接云乐手里并不沉的小礼盒，故作生气笑骂道：“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秦子阑拎着其他东西，手上都被勒出了痕迹，问了杨见铛几遍放哪里，也没人搭理他，还是家里的阿姨接过放到了储物间。

　　扭头又见秦实杨见铛都围着云乐说笑。

　　“上次你妈回来给你们订婚，子阑没来是他的不对，我叫他给你道歉，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们相互担待相互包容。”

　　杨见铛还拉着云乐的手，秦子阑已经被骂过了，当着长辈的面，云乐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她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

　　“男人哪有顾家的，你体谅体谅。”

　　这话虽然云乐不敢苟同，但没有反驳。

　　她点头：“好。”

　　秦实平时在公司里总板着一张脸，对着秦子阑也没啥好脸色，但对云乐他使不出来，也是笑盈盈的。

　　反倒把秦子阑晾在了一边。

　　看到这一幕，秦子阑心中忽然泛起异样的感觉，不禁想起上辈人口中经常提到的阖家欢乐，他沉默着，好像这样也不错。

　　“饿了吗乐乐，我们吃饭吧，”杨见铛拉着云乐去餐厅，“你可得尝尝，你伯父得意从国外带回来的东西，就等你来了才准许我们吃。”

　　杨见铛说罢，还看了秦实一眼，撒娇到：“我这把年纪了，还得跟着乐乐才能沾光。”

　　云乐不解，不知道杨见铛是不是演的，但看起来她对秦实还是有感情的，那为何知道秦实在外面有人还能当做不知道，依旧跟他这么亲密。

　　秦实这次的花边新闻闹得挺大的。不然也不会导致股票大跌，不仅是A股，连M股都跌得很。据说花了很多资金去公关删帖封词条。

　　但不知为何就是压不下去。

　　云因风还私下里跟云乐说过，可能是惹到人被整了，铺天盖地全是这个消息，连是谁拍到散播出去的都查不到。在持续两周的公关之后，最近几天才将将被其他明星塌房的消息盖过去。

　　但云乐也知道这种事看破不说破，配合地吃着：“好吃，伯父在哪买的，下次让我妈回来也带些。”

　　“要是想吃就把那些都带走，”秦实也很客气，拿公筷又给云乐夹过去些，“云总什么时候回来，咱们有时间再聚。”

　　云家云因风那辈四个孩子，都在云中集团做高管，都是出了名地手腕狠辣，但提起“云总”，只能毫无疑问是云因风。

　　云乐也拿不准，模棱两可道：“我妈说不出意外回来就是下个月了。”

　　“你们明年结婚的话，是时候得准备了，”杨见铛闻言点头，“等云总回来跟她商议，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办。”

　　“结婚？”

　　秦子阑忽然这一声，将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他也不怵秦实递来的眼神，自顾自道：“要结你们结，我可不结。”

　　杨见铛粉饰太平，笑着责骂：“你这孩子，长大了哪有不结婚的，还要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叫乐乐看笑话。”

　　秦实脾气素来强硬，这会已经对秦子阑非常不满意，但是碍于云乐在，还是忍了，到底面上没显露出来。

　　但等吃了饭，秦实就带着秦子阑去了书房。

　　杨见铛终于拉着云乐说了此次叫她来的目的：“子阑在学校找女朋友不给你面子的事情我和他爸都已经听说了，他爸已经打过他了，你别介意，我肯定让子阑和那姑娘断了关系。”

　　云乐望着书房的方向：“秦子阑愿意吗？”

　　“你这孩子，”杨见铛越看云乐越满意，“你别总想着他，他还能翻了天不成，给他吃给他穿，最后不还是听你伯父的。”

　　思忖片刻后，云乐还是把心中的想法问了出来：“伯母，你不感觉，秦子阑这是在替你出气吗？”

　　她跟秦子阑已经相安无事了三年了，碍于两边家长，联系不少，感情却不深，秦子阑没有理由忽然为了恶心云乐而干出这种事情。更何况乔然也不是刚进学校，秦子阑不可能就忽然爱上不能自拔了。

　　契机大概率就是秦实的花边新闻。

　　杨见铛一怔，她这段时间在忙着处理这次花边新闻的后续影响。这种事情发生太多了，她早就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跟秦实闹，忙起来也就没来得及想秦子阑的感受，只以为是他对云乐不满意。

　　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跟云乐在一起三年了，从未听他表达过对云乐的不满，确实没道理忽然就厌烦了。

　　秦子阑虽然幼稚，但如果确实是这个，杨见铛还真没立场去责怪秦子阑。但杨见铛也有自己的苦衷，她嫁给秦实算是高攀，处处依赖秦实，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也难以将自己和秦实放到同等的位置上，更遑论反抗了。

　　她顺着云乐的话，还是在替秦子阑说话，粉饰太平：“这么说子阑对乐乐你还是满意的，你们能过好我就省心了。”

　　不管秦子阑为什么，给云乐带来的影响是实打实的，她对此不置可否，话已至此也不再劝杨见铛。

　　秦家装修好，书房隔音也跟着做得不错，从外面压根听不到里面丝毫动静，云乐和杨见铛全然不知，但秦实已经气到口不择言了。

　　“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情，把云乐云因风惹恼了能有你好果子吃吗秦子阑，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想想会影响你什么。”

　　秦子阑虽年轻，不如秦实狠辣，但有着年轻人不服输的锐气，抬头不服气地问：“所以你是觉得我妈家里没人，可以随便欺负是吗？”

　　秦实青筋直跳，当即就抽出皮带打在了秦子阑身上，但是因为隔着衣服，看不出来伤成什么模样。

　　“我现在是说你，那云中集团云因风一个人说了算，云因风只有云乐一个女儿，你好好想想你娶了云乐能占多大便宜，云中集团到最后还不都是你的！”

　　“爸，云姨能做到这一步会是好欺负的吗？云乐现在还跟着她姓呢，你为什么会觉得你能占便宜呢？秦家这么大家业还不够你管的吗？”

　　秦实根本不为所动，也比秦子阑想得更深：“云乐学的美术，她自己懂什么，云因风没了之后，云家还不都是你的，我这是为你打算，不然我这把年级了还要给云乐那个小姑娘点头哈腰？”

　　“爸，你娶了我妈后悔吗？”

　　秦子阑抬头，冷冷地看着秦实，全然往日的敬意，巨大的反差让秦实难以接受，他指着秦子阑，如鲠在喉，憋了很久也没想清楚能骂什么。

　　“我妈出身一般，从来没给你带来过实打实的利益是吧？她年轻的时候你还顾及几分，现在她也老了，也好拿捏了，你就肆无忌惮了？”

　　还是那条花边新闻，秦实现在听到这件事就泛起深深的无力感，动用了各种人脉都没能查到到底是谁出手在整他，新闻层出不穷。

　　连儿子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其实他年轻时候外边人也没断过，玩得比现在还花，圈子里很多人都这样，但从没有媒体敢报道这类的负面新闻。

　　然后秦子阑才知道的。

　　在这之前，秦子阑一直以为，秦实杨见铛二人琴瑟和鸣，虽然偶尔有些小摩擦，但还是很亲昵的，明明也有很多人称赞他们是模范夫妻。

　　这种巨大的落差感给秦子阑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他迷茫了，短暂的迷茫过后，便是积攒在内心的仇恨，他想报复秦实，想为杨见铛撑腰。

　　但这个年纪的他，无论是人脉还是资源，相对于秦实来说，都是蚍蜉撼大树，所以他只能采用这种自毁的方式。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徐志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