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9、第八章 傍池长有按歌声（2）

　　十二月二十九，再过一日，便是除夕，秦萧终于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暮州。
　　那是个俊逸的青年，桑妤歌见过一眼，只觉得他有着书生的儒雅，也有着商人的精明干练，但更令她意外的是他那一身内力，年纪轻轻，身手却是不凡。
　　陆府的除夕宴很是丰盛热闹，但桑妤歌并没有停留多久，匆匆吃过，匆匆回院。陆诗韵与她相处多日，倒也知晓她的性子，并未多加挽留，任由她去了。
　　一旦进了宫，便有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陆诗韵亦然明白这个道理。
　　想起再过些时日，桑妤歌便要离开，陆诗韵决定去见见她，秦萧自是陪在身侧的。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答应替你呢？”
　　虽然只是草草的见过一两次，但她身上所散发的淡漠气息还是令秦萧有些警觉。
　　“她的确有些奇怪，不过事到如今，我们已经别无选择。”陆诗韵微微颔首，脚下的步子停了停，“而且毕竟原本一个好好地家，顷刻间却家破人亡，这样的变故，任是谁也无法接受的吧。”
　　秦萧赞同的舒展开原本有些微蹙的眉头，若有所思：“也许吧。”
　　刚走进桑妤歌住的小院，一阵琴声便传了过来。
　　一个个音符响在纤长的指间，如幽涧泉水一般，流畅而散漫。
　　桑妤歌自然无法注意院外两人的神情，甚至于无暇去分辨自己的琴音，只是遵循本能一般，让琴弦在指间飞扬。
　　每一个音符都精妙无双，绝非能用语言来形容它的美，而连贯起来，更如九天仙音一般，人间难得几回闻，却恍惚带着不尽的痛楚。
　　陆诗韵震惊的瞪大双眼，而后不可置信的望向那个灯火光明的窗格，那里，有一道抚琴的身影。
　　琴声依旧，恍若无尽的惆怅，亦有无尽的萧寂。
　　桑妤歌的身影静静的投在窗格上。
　　灯光下，七弦琴畔，她轻轻微笑，倾国倾城。
　　许久，直到屋内的琴声渐渐停了，陆诗韵才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叹道：“她的琴艺，恐怕已经是这世间无双了。”
　　秦萧回头看她：“她弹的曲子是……”
　　“是‘天女散花’。”陆诗韵缓缓接口道，目光闪烁，“居然是天女散花。”
　　秦萧错愕的顿住。
　　世人皆知“天女散花”是前夏皇朝的最后一位皇后寂芊云所创的曲子。据说寂芊云之美，天下无双，且才华横溢，通晓音律，尤以七弦琴为最，在入宫前甚至有“天下第一琴”的美誉。可惜好景不长，末帝无治国之才也无君王之德，昏庸无道，夏氏皇朝连连动乱，朝政渐渐把持于大将军慕贺手中，寂芊云深感江山不久，亦知末帝软弱无能，于惆怅中谱成“天女散花”一曲。一年后，大将军慕贺毒杀末帝，自立为帝，定国号“慕”，寂芊云不愿委身慕氏皇朝，一曲“天女散花”后，悬梁自尽。寂芊云殁后，“天女散花”开始在民间广为流传，但是因为意境颇高，音律复杂，很少有人能够完整的谈完整曲，并把意境完整的呈现出来，陆诗韵整整练了两年，也只能弹出一小段。
　　正出神时，房中却传来桑妤歌平静的声音：“既然来了，不如进来喝杯茶如何？”
　　门吱呀一声打开，桑妤歌已然站在了门外。
　　陆诗韵先是一愣，而后宛然，一面同秦萧向她走去，一面清声道：“世人只道，妤歌之美，一步一世绝倾城，只是当时惊鸿现，却不知妤歌之琴，亦是非同凡响，一曲‘天女散花’，绕梁三日。”
　　“陆姑娘过奖了。”
　　桑妤歌谦逊一笑。
　　她的长发很简单的绾了个髻，上面只斜插着一支白玉发簪，两缕头发巧妙地从耳后垂到胸前，一身白衣在廊顶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好一个倾绝天下的女子。
　　秦萧暗自赞叹，紧跟在陆诗韵身后。
　　桑妤歌从炉上取过茶壶，分别给两人堪了一杯后，自己才在一旁坐下。
　　陆诗韵笑道：“真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幸得闻这世间罕见之曲。”
　　“区区薄技，不足为道。”桑妤歌眼神不变，却隐隐透着些什么别的东西。
　　秦萧微微颔首，静静的看着她：“不管怎样，我和诗韵，谢谢你的决定。”
　　闻此一眼，桑妤歌淡静的将目光投在他身上，顿了顿，道：“有些事有些人都是需要珍惜的，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我有我的私心，但是也不希望在这人世间多一个痛苦的人。”
　　然后，她转身望向陆诗韵：“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痛苦，却不需要太多的人去承受。”
　　陆诗韵缓缓地走向她，嘴角噙起温润的弧度：“我明白你的意思，谢谢。”
　　桑妤歌怔了怔，忽然不着痕迹的握了握略微僵硬的手，漠然的转身望向窗外：“我说过，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你不应该谢我。”
　　“但是无论如何，你终究是解了我的难处。”
　　狭长的睫毛动了动，桑妤歌平静一笑：“在我性命攸关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如果你一定要感激，就用这个来两清吧。”
　　陆诗韵的苦涩的微笑。
　　她看得出来，桑妤歌竭力的想要与陆府甚至与她划清界限，却还是在为陆府做最好的打算，让父亲慢慢的将生意转移到别的州府。
　　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她并不打算深究，不论桑妤歌是为了报答还是另有目的，她都选择相信她，彼此成全。
　　“好。”陆诗韵宛然。
　　桑妤歌转身注视她，嘴角轻笑，然而眸中的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虽然只是一瞬间，却仍旧被秦萧丝毫不差的捕捉在眼里。
　　他的眉间紧了紧，但什么也没说。
　　闲聊了一会儿之后，陆诗韵和秦萧告辞离去，桑妤歌望着忽明忽暗的烛光，伸手从檀木锦盒中取出一支新烛，熟稔的续上，屋中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烛光跳跃着美丽的火焰。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的解开简单绾起的发髻，满头青丝像瀑布一样散开，桑妤歌望着镜中素净的脸庞，忽然痛苦的笑了一下。
　　眼中涌起妖娆的雾气。
　　轻抚着绝世的脸庞，她喃喃道：“爹爹，他们欠你的公道，阿妤一定加倍的为你讨还回来。”

　　除夕的夜晚。
　　暮州一片欢腾。
　　烟花一朵一朵绽开。
　　秦萧凝视着前方仰望天空的陆诗韵，她的嘴边挂着满足的笑意，他知道，那是因为他而存在的。
　　她的声音在欢腾的烟花中荡开。
　　“瑞章，有你在身边，真好。”
　　一朵烟花“砰”地一声绽开。
　　秦萧的心猛然一突。
　　瑞章，是他的字。
　　他的眼睛有些潮湿，隐隐夹杂一种看不清的阴霾，他望着漫天美丽的烟花，忽而伸手从身后将她环住。
　　在得知她即将进宫的消息时，他有一时间的怔滞，随即马不停蹄的赶回暮州，他恨不得带着她远走高飞，可是他不能。直到那个时候，他才完完全全看清，她在他心底的位置究竟有多重。
　　“答应我，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开我的手。”
　　他低低的说着，将头埋在她的颈间。
　　烟花漫天，琉璃似锦，万象更新，景元帝太和三年的春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