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65、第六十四章 三生烟火韶华负（1）

　　越来越临近泰安的官道上，偶尔能看见一两个衣衫褴褛的人，皆是泰安邻城的百姓，因怕瘟疫殃及，纷纷离开家园疲惫不堪的开始逃亡的旅途。马蹄车轮碾踏过的地方，留下的是沉重而漫长的痕迹。如此又走了一日之后，终于到了泰安。
　　禁卫森严的城门外，面无表情的兵士一番严密盘查之后才在曹参拿出合字号的信物之后放了行。
　　这是桑妤歌要带上这支队伍的原因，泰城瘟疫，守卫严密，只有大夫与满载药材的赈灾商人才能进入。
　　泰安城本身并不大，建筑也多为简素的两层小楼。昔日安宁的小城，如今却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死人，官兵来不及收拾，边城本就炎热，如此一来，漫天都洋溢着一片令人几欲作呕的臭气。
　　饥民们挤在并不大的角落里，这些都是每日等待官衙发放食物的难民。瘟疫发生之后，泰安城州府便下令泰安百姓一个也不许离开泰安，以免将瘟疫传至其他州城，这也是瘟疫爆发以来其他地方未出现瘟疫的主要原因。只是这样一来，泰城几乎变成一座死城，加上泰城位于边界，所需粮食都是全国各地而来，如今瘟疫爆发，粮商纷纷避开泰安，而朝廷的救济灾粮又不可能一日就到，因而在坚持了数日之后，泰安存粮已所剩不多。为了保证能够撑到灾粮到来，慕君延下令将每日的粮食定量，以便撑到灾粮送到之日。
　　桑妤歌回头问曹参：“我们带来的干粮还有多少？”
　　曹参想了想，道：“离开津城的时候考虑到泰安不安稳，因此干粮和粮食都带了不少，应该可以保证百人一顿饱饭的用度。”
　　桑妤歌的视线一一从围在一起的饥民身上扫过，轻叹了一声：“虽然不多，但也总比没有要好，就交给你来安排了。”
　　“请公子放心，曹某一定办妥此事。”曹参恭敬地抱拳回道。
　　桑妤歌点点头，感激地笑了笑：“如此，便有牢曹掌柜了。”
　　曹参呵呵一笑，转身便招呼伙计忙活了起来，那些饥民乍然见到有东西吃，都一窝蜂的围了上来。
　　桑妤歌停了一会儿，知道曹参能够把事情办妥，遂淡淡吩咐了身后的月奴一句：“我们去官衙。”
　　月奴回过神来，恭敬应道：“是，公子。”
　　官衙门口笔直地立着两个兵士，毫不留情的将桑妤歌与月奴拦在门外。
　　月奴礼数周到笑道：“这位小哥，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可否向王爷禀告一声，有故人来访？”
　　“王爷不在，你们还是先回去吧。”其中一个兵士面无表情，冷冷的拒绝道。
　　“可是我们真的有急事，能不能通融一下，找个人帮我们通报一下？”月奴依旧和煦有礼的恳求道，只是那兵士还是不肯松口，甚至懒得回答她，月奴虽然面上无异，但桑妤歌还是看到了她隐隐蹙起的眉头，心下暗笑，即使她再怎么耐心，面对这种不肯松口的人迟早也会不耐烦。
　　她正要出言制止她，月奴却又不依不饶的与那兵士争辩起来：“只是传个话而已，帮帮忙吧。”
　　桑妤歌笑着摇摇头，此刻，她似乎又见到了重华宫与她相伴的那个玲珑丫头，她上前两步，道：“月奴，算了，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
　　月奴还是不肯死心。
　　桑妤歌拉住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沉吟片刻，从月奴背着的包袱中取出一只玉佩，是云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送她的那只，如果慕君延见到了，不可能认不出。她笑对着兵士开口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还要麻烦小哥等王爷回来的时候将这只玉佩交给他，只要他看过了自会明白的。”
　　“也好。”那兵士点点头，抱拳作揖道，“看得出来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帮这个忙也无妨，若是方才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我们在此给公子赔不是了。”
　　“多谢小哥。”
　　桑妤歌回以一礼，正要将玉佩递给他，却见官衙走出一人，白羽铠甲，俊朗若风。
　　兵士一见来人，赶紧叩首行礼：“参见将军。”
　　桑妤歌眉眼一动，已知道了来人身份，掌管十万啸天骑的定远将军公孙膑。
　　示意两人起身，公孙膑将视线移向桑妤歌与月奴，思索了片刻，疑惑转向兵士问道：“他们是谁？”
　　不等两个兵士开口，桑妤歌已笑吟吟的作揖回道：“在下姓陆，从京城而来，久仰公孙将军大名，今日相见实乃三生有幸。”
　　“你是京城人？”
　　公孙膑看了看她，笑问：“泰安瘟疫，旁人躲都来不及，你却反其道而行之，不知所为何事？”
　　“一点私事。”桑妤歌双手奉上玉佩，“在下有事要面见王爷，既然将军在此，还请将军将此物转交于王爷。”
　　公孙膑接过玉佩，口中说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帮你转交便是。”
　　“多谢将军。”
　　桑妤歌又告知了她所在的地方，谢过之后才带着月奴离开了官衙。
　　回到难民集中的地方，曹参已将干粮分发完毕，但见还有些人没有分到，遂着令伙计在一旁架起一口大锅，用带来的米粮熬些粥水分给众人。
　　月奴见状不由皱眉：“这样一来，我们带来的粮食全都用完了。”
　　桑妤歌看着正排队领粥的人群，眼中透出一丝黯然：“我们的境遇比他们好多了，再说，只要朝廷的救济粮一到，一切都好起来的。”
　　月奴赞同的点点头：“那我去帮忙分粥。”到底是个年少的女孩子，月奴乍一见到这些难民，心里也是不忍。
　　桑妤歌看着她帮忙分粥的身影，不由笑了笑，也上前帮忙去了。
　　慕君延匆匆带着几个侍卫找到桑妤歌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渐渐暗沉的天空下，四周皆弥漫着难闻的气味，一片褴褛的颜色之间，白衣不复之前的纤尘不染，她一身男装，抱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微笑着喂他喝粥。
　　他恍惚觉得有一瞬间时间变得凝固。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该远远离开的她，会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不可思议的出现在这里。
　　在公孙膑将玉佩交给他的时候，他一直以为是错觉，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匆匆赶到了这里，因为哪怕是错觉，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确定。
　　只是在真正见到她的那一刻，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那么迫切的想要离开他，到了现在，却是她亲自追来，从天而降般出现在他眼前。
　　他到底是看花了眼，还是在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里？
　　然而，一切都是真的。
　　因为月奴，曹参，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在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忘了自己究竟是怎样走向她，他只知道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实……
　　四周的难民早已目瞪口呆，那神祗般的男子，不正是来此赈灾的瑞王么？
　　直到喂完小男孩碗里的粥，桑妤歌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寂静，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她身形一僵，是他来了吗？
　　“原来，竟然真的是你……”
　　熟悉的声音静静响起，在静寂的世界里格外清晰，低低的，却恍惚是她等待了整整一生的声音。
　　她缓缓回头。
　　暗沉的天空下，他静静伫立在眼前，神祗般的面容一如以往的儒雅清贵。
　　一路走来的担忧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慢慢化作了无数复杂到她自己说不出的情绪……
　　还好，他还没事。
　　她如释重负地微笑，却似乎有酸涩的液体微微上涌，她仰起脸望他：“是啊，我来了。”
　　她曾经无数次拒绝与逃避，却最终还是不顾一切，宛若飞蛾扑火般，奔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