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6、第五章 应照离人妆镜台（2）

　　傍晚时分，一片一片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从天而降，竟比前几日还要凛冽。
　　桑妤歌坐在回廊上，望着漫天的大雪，手中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一只白色的暖玉佩环。
　　那是一枚精致的暖玉雕琢而成的，当年娘亲将玉佩给她的时候，她不过五岁的年纪，却清晰的记得她和祥的音容样貌：“阿妤，若是娘亲有朝一日不在了，由这佩环伴你可好？”
　　年幼的她，还不曾完全明白娘亲话里的深意，只欢天喜地的接过佩环去找父亲了，而父亲却只是重重的叹息，大掌抚上她的头顶：“阿妤，父亲也会陪你。”
　　那年冬天雪花漫天的时候，娘亲终是挨不过冰冷的寒意，寒症复发，在父亲的怀中安详的过世了，她还记得父亲泛着眼泪的双眼，却倔强的不肯放开娘亲，他说：“阿姶，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妤的。”
　　那个冬天很冷很冷。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死亡，死亡就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无论那些你爱的或是爱你的人如何呼唤，都不再回头。她握着佩环站在娘亲的棺椁前良久，知道从此以后，娘亲再也不会回来，温柔的教她歌谣，将她抱在膝上逗弄……
　　后来还是于叔找来了双眼泛红的父亲，将她抱起，疼惜的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从此以后，父亲更加疼她，连同母亲的爱也一并给与了她，就连于叔也更加紧张她，因为她身上也有害得娘亲失去性命的寒症。
　　没有了娘亲，可是还有父亲的陪伴，然而如今，她在乎与爱她的人，却都已不在了。
　　手骤然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佩环。
　　她的目光黯淡却又坚定。
　　一定会做到的。
　　她在心底暗暗的告诫自己。
　　陆诗韵转过回廊，就看到桑妤歌坐在廊上看雪，想起刚刚得到的消息，心里依然止不住震惊。向身后的茗香挥挥手，示意她先行离去，然后才向桑妤歌走去。
　　“桑姑娘。”
　　听到陆诗韵叫她，桑妤歌回过头，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你都知道了。”
　　陆诗韵苦笑着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不解的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做？”
　　认识桑妤歌不过三两日光景，她并不了解她，更不明白以她之貌以她之才和心性为什么甘愿代她进宫，埋没深冷宫墙，成为三千佳丽中的其中一个，当年华老去时便静寂深宫。
　　“那是我的事，你不必理会，于你而言，你只要你的秦公子过完想要的一生就好。”桑妤歌淡淡说完，眸光轻掩，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缓慢起身，喃声道：“而且，我这样做，自有我的打算。”
　　雪花夹杂着凌烈的寒风袭来，陆诗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余光一督，却不由一怔。
　　漫天飞雪下的回廊中，那人身披狐裘遗世独立一般的站着，幽雅似风，清丽如月，倾城的面容上，沾了一大片的雪花，而唇边淡淡的弧度，却依旧是，完美一如往昔。
　　她禁不住心中一凉，桑妤歌固然姿色倾城，然总是带着冰冷的温度，只能远远观望而不能靠近。
　　似乎，她的身上掩藏着太多太多的秘密。
　　只不过，既然是秘密，她也不愿深究，只固守本分便已足够。
　　半晌，她长长的叹息，眼中似有隐忧：“可是，这样做，我便是自私的。”
　　将手中的佩环收在腰际，桑妤歌淡漠而疏离的回头：“不管怎样，你只要记住，我的命是你救的，这条路亦是我自己选的，你并不曾欠我什么，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去，毫无半分留恋。
　　陆诗韵怔怔的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一叹。
　　雪花夹杂着狂风猛烈地呼啸而至，纤细的树枝再也承受不住暴风雪的摧残，“砰”地一声断裂，令廊上流连的身影狠狠地吃了一惊。

　　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到第四天天空才终于放晴，积压的雪开始慢慢融化，一滴一滴的雪水从屋檐与树枝花木上缓缓滴落下来，茗烟和茗香各自拿着一节竹杯在花木丛中接着。
　　每年冬天的时候，陆诗韵都会摘取一些新鲜的梅花合着刚融化的雪水特制一些养颜的雪肌霜，女孩子们自然是喜欢的，因此一大早茗烟两人不等陆诗韵吩咐便先到了园中。
　　府里的家丁将茶案搬到了回廊上，陆诗韵虽然坐着煮茶，却心事重重地望着院中忙碌的两个小丫头，手边搁着一封拆开的信笺。
　　是秦萧写来的。
　　秦萧已经知道了家中发生的事情，正在连夜赶回暮州的路上，她不想舍弃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去到那个冰冷的皇宫，可是桑妤歌……
　　那样美丽的女子，正当韶华而在，却冷漠睿智，偏偏选择了这样一条深宫之路。
　　回头的时候，她看到桑妤歌静静的伫立在回廊的另一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略一沉思，起身向她走去，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桑妤歌转过身，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脸上泛起浅然的弧度：“看样子，你似乎已经有所决定了。”
　　陆诗韵停下脚步，与她并肩而立：“我果然还是自私的。”
　　“你应该自私的。”桑妤歌抬首望向院中，一只手紧了紧，忽然轻语嫣笑：“其实，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你是，我也一样。”
　　一阵轻风。
　　“啪嗒”一声，一滴雪水自檐上落下，滴进廊下的小水潭中。
　　陆诗韵一时之间有些发怔，她的那抹微笑，很美丽，似乎一瞬间就可以令世间上的一切五彩华光黯然失色。
　　桑妤歌轻闭上双眼，低叹了口气，复又睁开：“既然这人世间已再无我可留恋的一切，倒不如到那个地方去搏一搏，也许，我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她的视线遥遥的飘向远方。
　　温暖的阳光洒满了整个世界，然而却因融雪的缘故，让人倍感寒意，陆诗韵下意识的拢了拢肩上的狐裘。
　　已近除夕，秦萧也该回来了吧。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片屋檐，两个姿色冠绝的女子，各有各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