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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玉箫改调筝移柱(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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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左贤王阿多木齐暴毙的消息在朝堂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每个久经宦海沉浮的人都心照不宣,王族宗室的暴毙背后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真相。
御书房坐落于宣政院的后面,是景元帝平时批阅奏章的地方。
然而此时的御书房,气氛却诡异的紧绷。
慕君临一动不动的跪在下首,平静无波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任头顶不怒自威的声音静静在殿中回响。
“阿多木齐这件事情你怎么看?”清曤峻朗的容颜,鬓发隐白,依稀是当年威严模样,景元帝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殿中跪得笔直的身影。
“回禀父皇,儿臣没有任何意义。”慕君临面无表情的回道。这个人,他没有办法不恨,在南宫刖哓被他下令赐死的时候,他恳求过他,他却决绝的背过身去,不留给他一丝希望。
那个笑靥如华的女子,嘴角总是挂着动人的微笑,一路暖到人的心底,然而他甚至连上前阻止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笑着饮下毒酒,笑着凝望他,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那个女子,曾是他决心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的人,却被他最尊敬的父亲,以那样残忍决绝的方式将他和她生生分离……
他怎能不恨?
可他偏偏是他父亲,除了恨,刻意让自己颓废,他不知道他究竟还能做什么。
年少时,他何尝不是志在满怀,何尝不想成为帝国合格的继承人,可是当他发现他所在乎的一切逐渐因为这个位置消逝的时候,他开始犹豫。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他只知道,在那个女子从他生命里抽离的时候,他的人生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一份奏折带着不可遏止的怒意“啪”地落在他脚边。
“你那是什么态度?!”
景元帝怒气冲冲的拍案而起,愤然的看着他。他曾经最亲密的儿子,他器重的帝国储君,到最后却因为一个前朝余孽而走到了如斯田地。
慕君临蓦然勾唇,丝丝冷凝的嘲讽:“儿臣已经不止一次让父皇失望了,父皇若有训言,儿臣洗耳恭听就是。”
“混账!”
景元帝勃然大怒。
慕君临低头不语,他知道他曾经寄予了他无数的厚望,身份,地位,荣耀,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取自君临天下之意,只是,经历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他早已不是当初踌躇满志的慕朝太子慕君临。
那个位置,他不稀罕。
许久过后,御座上的帝王终是颓然的摆了摆手:“你退下。”
作为一个君王,他无疑是成功的,然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却与自己的儿子越离越远。
身处高位,终成寂寞。
“儿臣告退。”慕君临行礼如仪,语气淡漠而疏离。
步出书房,慕君延与慕君洧迎面而来,见了他,两人纷纷躬身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慕君临走了两步,脚下的步子忽然停驻,他看着两人,沉默了片刻:“父皇今日心情不好,待会你们去见的时候,尽量顺着他一些。”
“……?”慕君洧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刚要开口,却被一旁的慕君延拉住,他笑着回道:“臣弟谨记皇兄提醒,臣弟知道该怎么做了。”
慕君临点点头,视线移向慕君洧:“有君瑶的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慕君洧老老实实的回答道,这些日子以来,慕君瑶的事情多数是他在负责,“不过请皇兄放心,一有君瑶的消息,臣弟会立即告知皇兄。”
“那就好。”慕君临低低的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开。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慕君洧压低声音:“其实他心里明明是关心父皇的,可是惹父皇生气的人也是他,真是奇怪。”
慕君延笑而不语,只有看着慕君临,若有所思。
微凉的风拂过帝都北侧的天水河,卷起浅泽的涟漪。
顺水泛舟,桨橹在江面破开涟漪,两岸湖光山色,不愧为慕京著名的景色。
慕君临已换下那沉闷的华衣锦服,只着一件银色长衫,负手立于船头,安静得似乎融入这副绝妙的山水画中。
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生前最喜欢的地点便是天水河。
她究竟离开了多久他已经忘记,只是当他从冰冷的梦中醒来时,他想起她的无数个笑容,独自一人品味心痛的孤独。
而她却永远不会回答他,甚至不会给他一个笑容。
他怨恨过,若他不是太子,若他不是身在慕家,她不会死。
柳岸映堤,烟波江上愁绪非烟,回头烟锁暗重重。
他注视平静的江面,眼眸深不见底。慕氏皇族的男儿,都生得一副好相貌,慕君临亦不例外。
天空缓缓地积起了几片乌云,厚重而低沉,天色遂渐渐阴暗了下来。
他身后一直岿然不动的侍卫抬首看了看天,又看向他屹立的身影,见他丝毫没有竟舱的打算,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太子殿下,快下雨了。”
慕君临闻言锁拢眉心,然而眨眼睛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你在东宫呆了多久了?”
那侍卫先是不解的一愣,旋即毕恭毕敬的回答:“回太子的话,卑职是三个月前调入东宫的。”
“你也没见过她。”他并不回头,一声轻叹之后,不再说话。
她死之后,东宫里的宫人便被换了个干干净净,连从小带大他的秦总管都被赶出了皇宫,天下之大,权高位重又如何,终是由不得他做主。
他的父皇,不仅亲自赐死了她,甚至连关于她的一切记忆都要抹杀得干干净净。
天空开始飘起了密密麻麻的小雨。
他依旧注视着茫茫一片的江面,眼底深邃而黯痛。雨丝打在身上,带着冰凉的温度。
天空阴沉暗布,雨滴落入江中,荡起细小的波澜,氤氲湿润的空气里有种让人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闷感。
那侍卫也许是知道自己劝不了他,索性径直进入船舱,并不多时,拿着一柄伞走了出来,走到他身后,不管不顾的将伞撑开,举过他的头顶。
天地昏暗,雨越下越大。
雨滴在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渐渐地从伞角滑落,连成了断断续续的长线……
船舶在风雨中轻轻摇曳,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惊涛骇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