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若繁华》晗月慈

104、第一百零三章 回头深锁才却春（1）

　　在郴州城，只要一提及百里庄便知道那是城内最大的商号，郴州超过半数以上的生意都是由百里庄打理，若是有一天百里庄忽然不做生意了，恐怕整个郴州城都将因此而陷入瘫痪状态。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表面上是正规商号的百里庄实际上却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刺客组织。在这里，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钱，无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还是朝廷中醉生梦死的皇亲贵族，百里庄都能够接下生意。
　　一路风尘，桑妤歌终于在这里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师父，前夏炀帝最小的公主，如今的百里庄庄主——夏锦仪。
　　夏锦仪早已不再是十五年前那个风华万千的巾帼女子，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永远的痕迹，这个时代已经越来越不需要她，也许，再过十几年或是几十年，人们便会渐渐的淡忘了她的名字，如同一块灰化的石头，渐渐化作沙尘。
　　桑妤歌站在百里庄的后山上俯瞰着整个庄园，夏锦仪立于不远处，叹惋道：“距离当年那场改天换地的变故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可细下想想就好像才发生在昨天一样。”
　　“平武二十五年，大伯迎娶我姑姑为太子妃，同年，皇祖父驾崩，大伯登基，姑姑为后，几年后，大伯病重，我父亲变成了摄政王。晋宁七年，大伯再次病重，大将军控制帝都，以慕替夏，大伯自缢而死，我父亲趁乱带着家眷离开皇宫，隐居于原川，数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姑姑死了。”桑妤歌怅然一笑，侧首问她：“师父能不能告诉我，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风卷起满地枯枝残叶，连带着声音也随着风变得虚无缥缈：
　　“妤歌，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个秘密对你而言永远将只是秘密。”
　　慕氏一族曾是夏朝显赫的将门望族，与寂家分为文武两派。建武帝年间，慕家家主慕沣于北方边境大破匈奴，因战功卓越被建武帝封为夏氏立朝以来第一位以军功封王的异姓王爷，更享受世袭罔替的无上尊荣，一时之间，慕氏一族的声望在朝中无与伦比，就连寂家也不得不屈居于下。人人都道王侯将相，慕氏凭武为王，寂家以文位相，两家都是朝廷栋梁支柱，却不知慕氏与寂家的明争暗斗从建武帝年间开始就从未停歇过。夏氏立国之初，寂家因拥立之功备受天子信任，此后夏氏一朝，就有八位皇后和十三位皇妃出自寂家，慕氏发迹之后，两个家族为了朝中的地位，一斗就是三十多年，这样的局面一直到平武十三年才因慕家通敌匈奴而改变。
　　夏锦仪说到这里时不由嘲讽的苦笑了一下：“其实所谓的通敌卖国，不过是慕家触及到了父皇的王权，才招来了满门抄斩这样的结局。”
　　慕氏出身将门，不懂锋芒内敛，而寂家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懂得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这也是寂家自立国以来一直屹立于朝堂不倒的原因。
　　“可是，却有一个人幸免遇难。”桑妤歌恍然，眼神中带着几分肯定：“那个人，就是如今的景帝，是不是？”
　　“不错，正是他。”夏锦仪平静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比你大伯大上三岁，我们几个人当时是一起长大的，他虽然出身将门，志气却高得很，也是我们几个人当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平武十三年，父皇下令将慕家满门抄斩那一天，慕王府被焚毁，御林军在废墟找到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我们都以为是他。却没想到十年后，寂府新来的那个侍卫莫昀，恰恰就是当年的慕贺。”
　　桑妤歌安静地听着这一切，风肆意的扬起了她的发丝。
　　“那姑姑又是如何被牵扯进去的？”她只知道当年景帝在寂家曾与寂芊云有过纠葛，但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之恨却是个少数知道的秘密。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可惟独对一个人例外。”她涩然的移开视线：“那个人就是你姑姑，十年前一样，十年后也是一样。”
　　“正是凭着对他的了解，你姑姑才成了第一个发觉他身份的人。”
　　“其实被芊云发觉也没什么，可因为她身边的丫鬟，却让寂夫人也得知了这个秘密，寂夫人一向疼惜芊云，便以嫁给太子为交换条件隐瞒了下来，芊云便因此嫁给了大哥。寂夫人为了让他不再对芊云心存幻想，让他以为芊云是为了太子妃的位置才嫁给大哥的，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见过他。”
　　“因为他去了边关，直到五年后以将军的身份重返帝都。”后来的事情，她大致知道。景帝在边关从一个小小的兵卒做到将军，收服十万军心，再到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除却那些恩恩怨怨，这份魄力与才干，着实让她佩服。
　　天幕渐渐暗沉，夜已临近。
　　山顶越来越冷，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好一会儿，夏锦仪若有所思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进宫是不是为了找一个东西？”
　　“师父知道是什么？”
　　她蓦然回头，进宫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那样东西，父亲当初只草草告诉了她，却未来得及交代究竟是什么。“我在宫里找过很多次，最有可能的几所宫殿我都去过，但是一直没有线索。”
　　沉重的叹息声再次出现，如沉闷的鼓声，敲击着尘封已久的秘密。
　　“我当初曾经问过三哥为何不凭借他摄政王的地位与声名复国，他只是说，既然天下已经易主又何必再动干戈惹得天下大乱，可他想不到，他肯放手，慕贺却不肯。桑府被灭，他知道慕贺可能会对四散的前朝后人下手，所以才交代你这件事，作为最后的筹码，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夏锦仪侧首看她，缓缓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要找的东西，应该在颐园。”
　　“颐园？”桑妤歌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所谓的筹码，也是跟姑姑有关系的？”
　　“等你找到的时候，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夏锦仪俯望着山下灯火通明的庄园，忽而疲惫的笑了笑：“当初我离开皇宫创立百里庄，原本是为了安身立命，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却成了前朝后人的藏身之处，果真世事无常。”
　　“师父……”
　　她犹疑着，苍凉夜色下，让所有人为之失神的绝世容颜隐隐透着些许的不解。她在慕君延的书房中看过翻过《夏史》，当年夏宫中高高在上的公主，留在史册上的不过寥寥几句，景阳七公主，名锦仪，炀帝第七女，生母敬皇贵妃陈氏，炀帝平武七年五月初二十六生。末帝晋宁五年卒。
　　她眼前的师父，是世人眼中早已死了的人，她知道夏锦仪多多少少对她隐瞒了一些，但那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们是彼此在这个世上仅存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身后忽然有了光亮，桑妤歌回身望去，贺楼提着灯笼悄无声息的走近：“庄主，少庄主，用膳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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