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雪GL》兰亭竹叶青

75、第十四章

　　白芒山一战后，沧华云的身子愈发衰弱，仿似水中浮萍，无根无着。近临产之日，她的唇色更加苍白。

　　再说那明空小道，待岳雪归来，见庐中竟多一生人，细问下才知是兰草自作主张。她虽心有不悦，却也尽心医治。方子开好后皆是由兰草抓药煎熬，伺候明空服用，一日三餐也照顾的颇为妥帖，明空对此自是感激不尽。

　　岳雪一如从前，终日守着药庐，守着沧华云。

　　然，始终没有一副药，能有那回天之力。

　　“山上受的伤，好些了吗？”沧华云咽下苦药，轻道：“我见你似是瘦了许多。”

　　“不碍事，那点小伤。”岳雪答，捏起沧华云的细腕，静默把脉。她面上装作淡然，心头却是热的。沧华云的一句“瘦了许多”，胜过千言万语。她晓得阿云是在意她的。

　　沧华云也不多说，由对方凝神听脉。

　　“脉象尚算平稳，你好生歇息，我将方子再改改。”岳雪只觉指尖发紧，微微侧身，好避过对面人儿的目光，藏起自己眼中那一瞬的失落茫然。

　　“嗯。”沧华云低声应下。

　　室内片刻寂静。

　　日光晃晃，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地上。

　　“阿雪，”沧华云唤道，略带几分笑意，“你说叫‘青竹’”好不好？”

　　岳雪不解：“青竹？”

　　“她啊，”沧华云轻抚隆起腹部，见对面人恍然的模样，笑意愈浓，“我总觉得是个女儿，却不想她过于娇艳柔弱。这些时日见竹林青竹翠绿盎然，饶是我现下这幅身躯，也觉出其中的生机勃勃。她应当做个生机勃勃的人儿。”沧华云一口气说了许多话，像是憧憬，又有些怅然：“阿雪，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模样？”

　　“定是个跟阿云一样潇洒漂亮的人儿！”岳雪脱口而出。

　　沧华云笑着摇头：“不，我练武用剑，生来就只会杀人。我希望她成为你这样的人，温和恭谦，治病救人。”话到末尾，说话人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她轻咳几声，继而道：“我把她交给你。阿雪，无论如何，我把青竹交给你。”

　　这是怎样的嘱托，岳雪心中了然。

　　“你信我，阿云，信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医好你，让你好亲眼看看青竹长大后的模样！”岳雪说的很急，仿是怕说慢了，沧华云就被抢走了。谁也不可以抢走面前的人，谁都不行！便是老天，岳雪也要与之斗一斗，争一争！

　　“我知道，阿雪。”沧华云将手覆在岳雪的手背上，彼此的温度都是冰凉。然，双重的冷此时倒激起些微的暖来。

　　那夜，天朗气清，弦月皎洁。

　　炊烟在月光中升腾，缭绕竹林。

　　命悬一线，说的正是此时此刻的沧华云。

　　卧榻上的血，裙边血，手上的血，水盆里的血。漫天血色，似是红雾，在岳雪的眼前散开，将她包围。她沉声唤着阿云，捻动指间银针。但见岳雪双眸如水，屏气凝神，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那如发丝般细微的银针上。

　　胎儿早产，对于现下羸弱的沧华云无疑是致命的。然，有银针在手，有汤药在侧，岳雪笃定，便是地府阴曹的马面牛头也休想勾去沧华云的半分魂魄。她铁了心思，这当儿倒比平时更加镇定。

　　若是妖女就此陨落，不失为一件好事。兰草端来热水，见满室血色，陡然冒出这个念头。她见岳雪奋力施救的模样，直觉面前人儿身形瘦削，远不比以前的丰姿俊秀。如今光景，只区区几月，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兰草不敢想，也不愿想下去。

　　“阿雪，”床榻上的人轻呼，伸手止住岳雪将下的那根银针，“我知你尽力了，莫要，莫要强求。”她强忍着痛楚，汗水沾湿了发梢，失了往日的冷然风貌。然，便是如此，那双眸里依旧是清丽澄澈。

　　“不论如何，你信我，阿云。”岳雪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语毕，从唇边竟渗出鲜红。

　　“阿雪！”

　　两道声音，齐齐喊到。

　　兰草心下一紧，好似锥刺。

　　“无碍，兰草你速速再去烧些热水！”岳雪吩咐，目光仍停在沧华云的身上，注视着刚刚施下的那枚银针。

　　夜更深了，云层渐渐聚拢。月亮躲进云里，藏起皎白的光。林间静默，雪庐的烛火却格外的亮。

　　阿雪定是病了，中了那妖女的蛊术。

　　兰草边添着柴火，边漫无边际地想着。她听明空讲过外头的见闻轶事，说起过西南边疆的奇异风俗。据传，西南之南的苗疆之地，女子多擅蛊术。施蛊者，魅惑人心，迷人心智，吸人骨血。

　　沧华云定是个蛊术极高的妖女。

　　心下料定，兰草倏地起身，急急忙寻明空而去。

　　那厢边，岳雪顾不得拭去唇边殷红，最怕是稍有差池，功亏一篑。

　　十几枚银针落定，使沧华云得片刻安宁。

　　“阿云，辛苦了。”岳雪安慰道。

　　“阿雪也辛苦了。”沧华云惨然浅笑。这笑容费了她好些力气，让她想要擦去面前人嘴角的那抹血迹，却终是抬不起手来。

　　岳雪见状，将早已备好参片喂到沧华云口中，叫她含在舌下，好积攒些精力，应对后头的难关。

　　“你和青竹，都会好好的。”岳雪肯定道，拉住沧华云的手，用力紧了紧：“待青竹长大些，我教她医理，你教她舞剑。定是个文武双全，既温和恭谦，又潇洒漂亮的人儿！”

　　沧华云阖上眼帘，倦容明显，唇角挂着笑意。笑未绽放，只刹那就被眉宇间的痛楚取代。又一波阵痛袭来，要极大的力量才能应对，即便是昔日高强的剑客，也无法从容自得。

　　兰草的热水比平时晚来了许多，忙碌的姿态倒一如往常。她接过岳雪递过来的血红的帕子，熟练的搓洗更换，进进出出，没有丝毫怨言。

　　当东方现出鱼肚白，斑斓霞光缓缓升起时，伴随竹林鸟鸣，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划破了整夜的寂寥。

　　果然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

　　“阿云，”岳雪喜极，忍不住抚过沧华云失了血色的脸颊，满心满眼都是疼惜：“青竹很好，虽不足月，但并无大碍。你放心歇息，我去煮些药汤。”说罢便要起身，却忽觉手腕被拉住了。

　　沧华云轻道：“不急，阿雪，你也先歇息片刻。”她虽气若游丝，心知是因了口中的参片才能支撑至今，但这会儿倒不似之前疼痛难熬，只觉疲累至极。此刻，她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唯有拉住岳雪。

　　一室安宁。

　　婴孩裹在襁褓中，沧华云卧在床榻上，岳雪偎依在床边。

　　虽九死，仍有这一线生机。哪怕是一线，仅此一线就够了。

　　待沧华云沉沉睡去，岳雪方才起身离开。眼下，沧华云急需一碗安神聚气汤。先前岳雪备好了药材，这会儿正是熬煮的时候。

　　固本培元之策，一刻也等不得。

　　青空之上，朝阳绽放华彩。烂漫的光晕，将竹林染成浅浅的的金黄。早鸟鸣唱，清风拂叶，细微的沙沙声，是这绿竹林独有的乐音。

　　岳雪心里从未有过如此的畅快欣然，雪庐的景色也从未有过如此的生机勃发。

　　然，有一双人此时的心情全然不同。

　　绿竹林结界之处。

　　明空身背包袱，向兰草作揖：“小道在此与恩人作别，救命之恩，铭记于心。”

　　昨夜，兰草情志郁结，与明空说了许多话。这会儿回想起来，却觉失态。然，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纵使她有万般的本事，也收不回来。她记得明空灼灼地允诺，说他有法子可成全她的心意。

　　“那些混话，你忘记便是。”兰草悻悻然道。

　　“兰草，此话万万不可！”明空正色，又抱一拳，诚诚然道：“妖女惑众，危及雪庐。阿雪大夫至真至纯，医术非凡，不单单是小道的救命恩人，亦是一方百姓之福。我既知此事，自是不能放任不管，且等我回武当山禀明师尊，集武林之力定能诛杀妖女，解雪庐之困，救下阿雪大夫，清其神智，遂你心愿！”

　　兰草心头猛跳，明明是清晨时分，她却觉得浑身燥热的紧。

　　再作一揖，明空不待兰草开口，回身便往竹林小径而去，等兰草回过神来，早已不见踪影。

　　雪庐灶房内，岳雪正犯着难，就见兰草一由绿竹林姗姗而来，忙问：“兰草，你可知有哪户人家有那刚下崽子的母羊？阿云虚弱，婴孩太小，需得补足奶水才是。”

　　阿云，阿云，阿云。

　　兰草只觉得燥热更甚，双颊都染上了潮红，仿佛气急：“你自个儿去寻便是，我哪里晓得这些事。”

　　岳雪只当兰草是忙活整夜乏了，并不在意那不同往常的凌人态度。她应道：“是了是了，我这就去找乡邻打探，你好生补上一觉，昨夜太过劳碌了。”

　　兰草哑然，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岳雪兴匆匆地走，又兴匆匆地回。

　　这会儿，服下了安神聚气汤的沧华云已恢复了些许的精神，她听见房门吱嘎一声被推开，见岳雪背着日光走进来，手上端的碗中冒着股股白气。

　　“小青竹肯定是等急了，”岳雪朝沧华云眨眨眼，俏皮道：“阿云，你也饿了吧？等小家伙吃好了，我给你准备膳食。”她一夜未眠，眼圈发着青黑，身上的衣衫也不如往天规整飘逸，细看一下甚至沾了血迹和灰泥。然，那双眼里盛满了希冀，盈润着精亮的华光。

　　还是那翻初遇时的模样。

　　沧华云倏地想到。眼见那小小襁褓里的人儿，与怀抱着她的人儿，慢慢重叠，又缓缓分开——青竹长大后，一定也是这个模样。沧华云一时入神，喃喃自道：“让青竹跟你的姓吧，阿雪。”

　　岳雪一滞，不可思议地望向沧华云，又低头看看怀里的小家伙，嘴角绽开笑容：“岳青竹？岳青竹！真好听，青竹，你听见了吗？以后你可就是岳青竹了，是我和你娘的小青竹！”

　　沧华云听着这细细碎碎的话，仿佛岳雪的呓语，却是好听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