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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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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烈烈,吹动焰火,吹拂着那席紫色长衫。
阴山教主的目光一刻也未曾离开岳青竹,美目微蹙,指尖紧捏,几欲开口,却不知到底要从何说起。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似有犹豫,又似急迫。
“主上?”立于一旁的黑衣女子轻唤了声。
沧华秀抬手喝止,将冥晴还未说出口的话通通压了回去。她在看岳青竹,看那在火光中尤为消瘦的背影,倏地陷入了慌张。
那一年的白衣女子有着同样单薄的身姿。那柄剑却锋利的紧。
“你是谁?”阴山教主终于开口。
青竹应声回望,环抱着林茉初的手臂未有丝毫的放松。
凤阴山的夜晚很凉,岳青竹的手心也很凉。清秀脸庞在熠熠的光辉中,显出苍白来。黑夜在背后,青衫在风里浮动。丝丝猩红在跳跃。
“这世间唯有我沧氏一族才有蓝色的眼睛。你,到底是谁!”沧华秀厉声问道,掌风藏在衣袖里。
幽蓝的光在岳青竹的眸子里荡漾,像湖泊,像天际。
林茉初静静地瞧,仿佛瞧呆了,瞧得入了迷,瞧出了生生的害怕来。这不是她的青竹该有的模样,即便再美。然,正是这双湛蓝的眸子,此时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又怎能不是岳青竹呢?
“青竹……”茉初低低地叹,抬手去抚那漂亮的眼睛。
“我的眼睛,是蓝色的?”岳青竹嘴唇翕动,缓缓问出口。
林茉初点点头,又猛地摇摇头。掌心捂住了青竹的眉眼,紧紧的,不放开。好似一放手,就会失去些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茉初却不晓得。
“非我族类,必死。”阴山教主的话是冷的,袭来的掌风也是冷的。
砰——
冰魄横在岳青竹的胸前,挡住了沧华秀凛冽的攻势。
“教主,不要!”林茉初被青竹护到身后,虚弱地喊。
然,沧华秀的凭空聚起的巨大气流却并不因茉初的呼唤而有丝毫减少。那团迷雾朝岳青竹逼近,仿佛个雪球,说话间就要将青竹吞噬掉,碾压掉,整个儿融进里头去。
岳青竹执剑而立,嘴角溢出一抹鲜红。经了之前的战斗,她的内力所剩无几。这会儿,剑与她都陷入了绝境。
火焰燃烧得更凶,光亮照耀,诡谲妖冶。
林茉初挣扎着站到岳青竹的身旁,眼见那巨物正卷着沙尘奔腾而来,立马伸手捏住了青竹冰凉的手心,随即紧紧闭上了眼睛。
两道身影,青白交替,在夜光中靠得如此紧密。
冰魄嗡嗡嘶鸣,岳青竹凝起最后的真气,抖转手腕,向着那团迷雾,挥出了最沉重的一击——
剑光四起,仿若流星绽放。
阴山教主竟是用上了七分内力!
青竹直感五脏六腑都似被震碎般疼痛,左手猛地一推,将林茉初狠狠甩出,整个人不由地随风踉跄后退,连插-进地里的冰魄剑都拦不住失了气力的身体。
“青竹!”林茉初摔到一旁,不顾身上的伤,朝青衫飘动的方向爬,指甲抠进泥土里,渗出血色。这血色如此红艳,与岳青竹胸前沾惹的那么相同。
“我再问一次,你到底是谁!”沧华秀最近两步,指间轻捻,一语落定便又是个杀招。
“雪庐,岳青竹。”青衣人儿嘴角浮起淡淡笑容,迎着那两道冷冽的目光,撑着手中的冰魄剑勉强站立,一字一顿地回答。
“你不是。”说话的人是右护法冥晴,漆黑的发始终遮着面颊。
“那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岳青竹忽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出泪来。
杀戮和剑,人与我。
幽静的山头就在身后,但青竹却看不到尽头——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眸。
“青竹。你是我的岳青竹。”林茉初的哭喊在这寂寞的时候响起。
然,猩红仍在那青色的衣衫上招摇。
岳青竹是不伤人的。岳青竹是救人的。岳青竹的剑没有魔性。
“无论怎样,你都是岳青竹。你要信我。”林茉初稳住了心神,脸上还残留着泪迹,声音倒渐渐清明:“你忘了吗?你是我的青竹。”
“我要带你回雪庐,回白芒山。”岳青竹想起了这句承诺,想起了远在中原的白芒山。白芒山上有最美的白雪,有最珍贵的雪参子,有童年的回忆——
“师父师父,你看我炼成的药丸!”
“师父,我学会了这首曲子!”
“师父!师父!你不要走,不要走!”
幽蓝的眼眸目光流转,停在无垠的夜空上,望向极北最明亮的星辰。那个白发胜雪的女子,应是在天边遥遥地俯视着世上的一切。岳青竹的眼神和她的心忽地平静下来,手中冰魄也平复了嘶吼,笑容不曾退减,只轻轻道一句:“茉初,我是青竹。”
剑魔由心生,反噬则成心魔。
阴山剑法中最绝妙的精髓,因了沧华秀的一击,成就了岳青竹的蜕变。
“你用的是阴山的剑法。”阴山教主收敛住内力,正色道。
“她用的是师父的剑法。”冥晴说完也抬头望向远空,陷入了回忆。
十九年前,九龙山,悬崖陡壁。
君子剑步步紧逼,左手剑于峭壁跃下。说时迟那时快,白色人影就在刹那现身,仿若白烟,于青松黑石之间忽然窜起,扶住了即要坠落谷底的左手剑。那柄剑和那道身影,像是从天而来,叫久经沙场的左手剑都惊觉动容。
那人便是阴山教的前任教主,沧华云。
那柄剑叫作青霜。重两斤六两,长三尺六寸三,剑身轻薄,剑锋凌冽。
势如破竹的强烈剑气让左手剑想来便胆寒,即便沧华云未用足内力,青霜剑已如长虹。那从容不迫的曼妙姿态,和剑气聚拢起的冷光,仿佛重叠,又仿佛疏离。
没有人能像沧华云那般用剑。左手剑曾经笃定地想。
然,今时今日,这世上又有了个可以如此使剑的人儿。她与沧华云一样,有一双寂静的蓝色眼睛。冥晴避开了岳青竹投射过来的目光,不敢让心中的设想与跟前的这个青衫女子重合。
“我没有想过她会有个女儿。”沧华秀颓然地叹息,语毕紧闭眼眸。
此话一出,余下三人皆是错愕。
“主上……”黑衣女子低呼,看不出阴山教主是悲还是喜。
四下是安宁的,连风的声音都透露出夜半的静谧。不平定的只是人心。
岳青竹齿间一松,喷出汩汩的鲜血,映照得那双眼愈加明艳。
“青竹!”林茉初沙哑惊唤,修长的手指都陷入了泥沙里。
“哪里会有人这么像她,不会有的。除了她的骨肉。”沧华秀笑得清冷,在偌大的山野里荡着回音:“冥晴,你看她的模样,是不是跟姐姐很像。我竟然没有发觉,真可笑!”
一双如水的眼眸,两瓣薄凉的唇,明媚的笑容。
这不是沧华云,而是岳青竹。
“真是太可笑了!”阴山教主笑得弯了腰。她记得那时候的岳雪就穿着绿色的衣裳,有一双乌黑的眼睛。岳青竹有些像她的师父。但岳青竹又是如此地像沧华云。
可是,沧华云和岳雪,哪里都不像。
“不,我的眼睛是黑色的。”青竹喘着粗气,强撑着握紧了拳头。
“凭岳雪的医术,蒙住你眼睛的色彩太简单了。”沧华秀笑够了,又眯起眼睛,借着火光细细地描绘岳青竹的轮廓。
果然是岳雪带走了沧华云。如此一想,阴山教主又生出深深的恨来。
林茉初听不懂沧华秀话里的深意,却看得出青竹的仓皇。洞中洞的情景和那剑谱中的字字句句,茉初急急回想。最想是快些找出个所以然来,叫岳青竹不要再如此慌乱。
夜入深色,僵持并没有了结的意思。
经了厮杀的宣罗殿外,血气蔓延,破碎和着夜幕。
“我没有爹娘。我是孤儿。”青竹慢慢说道,转头定定地看向林茉初。但见那白色单衣此时已布满了点点血迹,岳青竹倒抽一口凉气,仿佛伤痛是在自己的身上,正疼得厉害。也不管沧华秀锐利的注视,踉跄地跑到了茉初的身旁,环抱住了那瑟瑟发抖的身子。
即便岳青竹的身上也是冰凉,林茉初还是感觉到了暖意。
“岳雪倒死的干净,这下子真是死无对证了。”阴山教主冷冷地咒怨,扬起衣袖,甩起一地沙尘。
“教主莫要侮辱家师。”青竹直直迎上沧华秀的目光,并不退却。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你的血是不会骗你的。”阴山教主笑着说,胸有成竹地盯着岳青竹,盯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
有些事是不可变更的,就像沧华云克死在了异乡。
“师父,为什么我一定要学会这首曲子?”幼年的青竹稚嫩地问。
“因为它很重要。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喜欢的。”白发女子这般回答。
岳青竹圈紧了手臂,似乎身体里有重要的东西正慢慢散失。而林茉初的温度恰好地补足了这点空虚,让她的心和身体不至于过分的冷。
冰魄剑横卧身侧,寒光毕现。
这柄剑是岳雪的剑。舞出的是沧华云的剑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