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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刀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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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遥宫中,魂幡翻飞。
应淮殿前停下,愣住了。
殿前的石阶上立着几个披着斗蓬的人,背对看他,风吹开白绫,通过缝隙,他看见了一方棺椁。
应淮将脚从地上拨起,踉跄着向前走着。走近了,白色斗蓬的人回头看见了他。
“阿弟?”
应淮看向那人的脸。如一泓泉水,平静柔和。
他唤了声“哥哥”。眼泪竟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们明明十五年未见过面,重逢时,却能一眼认出彼此。
“你这是怎么了?”应徵着着他身上的血,面色担忧。
“不是我的血”,应淮带着哭腔,“哥哥,母亲她……”
应徵的手覆上他的头,摸了摸,“父亲死了,她不愿独活。这是她的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应淮一声声质问“那我呢?我们于她而言,难道就不重要吗?”
应徵不说话。
寂静的夜里,却突然被一阵铁靴声惊扰。
是圣前亲军。
“世子殿下,还请立刻入朝东大殿复命。”
应徵对应淮笑着,“去吧,将身子擦一下,再换身衣裳。”
“哥哥。”
“去吧,母亲后日入王陵。”
这一去,便是捧着亲生父亲的头颅,为自己铺路。
应淮束了发,用一根木簪簪着,着了一身苍色袍衣,他抱着那方木匣,在广旷云石地走着,夜风拂过他的衣袂,撩拨鬓间的碎发。
眼前有一处祭坛,祭坛之后,是一座大殿,大殿内有光。
应淮一步一步踏上蛇纹石梯,接着走入殿内。
面前,一个看着年岁近百的男人高坐,穿着金蛇纹黑袍,发丝尽白,高座之下,立侍着另一个着官袍的男人。
啟帝正俯眼注视着他,尽是压迫之意。
气氛肃杀。
应淮跪下,将木匣放在地上,而后俯身一拜,“臣应淮,已斩杀反贼应觉,今特奉上其项首,以复王命——”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啟帝笑了,让国师将木匣呈上,说道:“你杀了宫门外的禁卫,是吗?”
应淮掌心出了汗,他直起了身,说:“回陛下,确为臣所杀,臣愿受罚,请陛下降罚。”
啟帝此时已打开了木匣,将应觉的头颅放在面前,正为他整理着头发,慢不经心道:“谁说孤要罚你?孤知道,你是担忧你的母亲。你为国弑父,是为忠,为母杀卒,是为孝,如此忠孝两全,孤倒当奖赏你才对。”
大殿中弥漫着让人反胃的尸臭。
应淮惶恐不安,他自小生活在朔城,从不知晓远在东山之下的王宫中的啟帝脾性如何,他现在在这朝东大殿之中,每一刻皆是凌迟。
“回陛下,臣不敢。”
“你可知你的母亲因何而死?”啟帝突然问。
应淮始终未抬头,他回道:“臣以为,是因父亲之死,悲伤至极。”
“那你心中,可有怨恨呐?”
怨恨?应淮愣了一下,他出生后两年便被父亲带走,对于母亲的记忆,几乎全无,若说悲伤,那是无甚有的。
但,其实在他杀了父亲,乘上回王城的马车的时候,便在期盼着,在王城之中,他还有哥哥,有母亲,他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所以在他得知他的母亲随父亲而去的时候,他的心中,好似是失落的,他不解,不解母亲为何要舍弃他们,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
“回陛下,臣心中自是有些许怨恨,不过那是她自己的选择,臣无由多言。”
听罢,啟帝长叹了一口气,声音沙哑道:“你不伤心,孤伤心啊,那是你的母亲,也是孤的女儿啊!”
说着,他突然看向应觉,眼神狠戾,怒道:“凭何为这么一个反贼叛臣,弃孤于不顾,弃亲生骨肉于不顾!”话落,一掌拍去应觉的头颅,头颅坠地,骨碌碌地滚到了应淮的身前。
“你说是为什么?”啟帝又道:“她是孤的亲生女儿啊,在她眼中,孤是何人?竟为了一个十五年未见的男人去死?!”
夜风涌入殿中,乱了应觉的发。他的脸已乌得发黑,依旧双目圆睁,此时模样很狈不堪。
应淮别过了视线,合眼,咬牙没让眼泪滴下。
他声音略微颤抖:“陛下息怒!事过不能及,罪恶之人既已伏诛,日后,臣应氏一族必竭力效于陛下,忠于大啟!”
啟帝的面色缓和了许多,他道:“罢了,既事已至此,孤亦无甚可计较的。孤失了一个女儿,但也回来了一个孙儿,也是欣喜的。应淮,日后,你便是孤的孙儿,大啟的王孙,就安心在王宫之中做一个世子吧,有孤在,你便不再会受苦了。”
应淮又一拜,“谢陛下。”
啟帝没有说话,国师相瞿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呷了一口,才说道:“与你一同入宫的那位女子,是何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她是北山神官九方之徒,丰音。至于现在何处,臣亦不知。”
“她是北山仙人?”
“是。”
啟帝淡淡道:“你怎知她就是北山仙人?”
应淮腿已跪得发麻,“回陛下,听她所言。”
“空口之言,无凭无据,你便相信?若是居心叵测之人,想害孤性命,你又该当如何?”
话落,应淮心中一惊,当初他确实只是听了丰音口上所言,确无证据,丰音也不曾告诉他为何要去大啟王城,又为何一路随他入了宫。
“陛下,臣立刻去捉住她!”
啟帝没有说话,淡淡点头。
应淮刚欲起身,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又道:“等等,陛下,臣还有一事。”
“何事?”
“在宫门之外时,她曾拿出一件似是法器的东西,说王宫之中有妖物。”
“妖物?”啟帝笑了,“何来妖物?你?还是孤?”
应淮低头,“臣知晓。”说罢,便起了身,走出了大殿。
“相大人,夜已深,你去睡吧。”
啟帝遣走了相瞿,自己一个人走回了寝宫。
寝宫内烛火长明,落地白色屏风之后,似有隐隐紫光闪动。
屏风后无人,但却响起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今有外来者,祸我王朝运。”
啟帝问道:“不知司南仙人何意?”
“九方之徒,玄元丰音,必诛。”
“为何?”
“玄元,乃大共王朝氏族,今入大啟,必殃国运。”
良久。
“多谢仙人指点。”
应淮走出了主宫。
石灯映出一个人影,带着刀。
“站住。”
应淮看清来人,“王孙殿下,你又想做什么?”
皇召面色不善,问道:“爷爷同你说了什么?”
应淮懒得看他一眼,不屑道:“与你何干?你若想知,大可自己亲自去问陛下。”
皇召自小得宠,恃宠而骄,无人敢忤逆,最是难忍别人于他不恭,眼下便恼了,“应淮!你竟敢对本殿如此说话?是不是要让本殿将你扔上那方祭坛之上烧上一烧,你才乖顺?!”
应淮紧了紧拳,说道:“你我皆为王室血脉,你凭何趾高气昂,觉得自己高我一等?再者,如今我不仅是大啟王孙,更为陛下亲赐浴灵世子,殿下不过普通王孙,可曾封王,可曾受爵?”
“本殿为太子所出,为储孙!”
“黄土之下的阴魂太子吗?”
“应淮!”皇召彻底怒了,当即命令随身的两个近待,“擒住他,绑上祭坛!”
应淮没有反抗,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上了祭坛,身下的锅中燃着烈火。
“是你克死了姑姑。”皇召说。
应淮不作声。
“你为何要回来?你父亲反叛,你本就理当连座。”
应淮笑了笑,道:“那便请殿下赐死。”
“好啊。”皇召爽快应下,命令道:“去砍断绳子,烧死他。”
近侍却迟疑了,问:“殿下,他可是……”
“叛贼之子,本就该死。”皇召面不改色。
“是。”
二人上了祭坛,抡起长刀。
“砍。“皇召脸上映着火光,下令。
近侍没有犹豫,举刀落下,绳子当即便断了。
“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从祭坛上掠过,一把抱住了应准,安然落地。
“应徵兄?”
“哥哥,你怎么来了?”
应徵确认应淮无恙,才抬头对皇召说道:“殿下,我弟弟犯了何错?我可代他受罚。”
皇召心中极不畅快,咬牙半天,才道:“无事,日后,莫让本殿再碰见你。”话落,甩袖走了。
应徵将应淮从地上扶起,问:“你惹他什么了?”
应淮回道:“他辱我,我便辱了他。”
“你如何说他的?”
“他说我是反贼之子,说我克母,我便说他亡父。”
听罢,应徵愣住了,良久才道:“日后忍着。也切莫再在他面前提及他的父亲了,前太子殿下骁勇善战,功绩显赫,受百姓景仰,他很是敬佩。”
北山之上终年是雪。
山腰有一座寺庙,求财庙,寺庙的主人是一只橘猫。虽说因为北山结界的缘故,这座寺庙从未有香火。
寺庙中空荡无人,因为早晨,那只猫便去了山顶——北山神官,九方皓离的居所。
石阶上覆盖着厚雪,巨大的石门之下,一个青袍黑发男子环抱着双手靠着,温柔宠溺地看着石阶之下捏拳而立的稚气少年。
“九方皓离!”少年唤他大名。
“嗯?”九方轻轻挑眉。
“你扰我冬眠!”说着,少年抓起地上一把雪,捏成球,便向九方掷去。
雪球在九方胸膛碎开,不痛不痒。
九方轻轻掸去身上碎雪。
“阿况,我想你了,邀你入敝舍共酌。”
听罢,阿况别过了头,嫌弃道:“你那山窟石洞,瓮牖绳枢,谁要同你共酌?不如睡死金银窝。”
九方轻声笑了笑,换了话题,“你不是想下山吗?”
阿况侧过着头说:“想啊,怎么了,你要放我啊?”
“嗯,放你。”
“真的假的?!”阿况瞬间回头。
“真的。”
九方道:“我想让你,去帮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