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眠》杏仁果子露

2、塞伦盖蒂

　　十几个小时的跨国航班，再加上马不停蹄地开会。
　　桃萄有理由怀疑，顾衔是脑溢血或者心梗发作。
　　结果医生检查后表示，顾总只是睡着了，还睡得挺沉。
　　就很离谱。

　　“各项指标都很健康，等睡够了就能醒，以后记得保证充足睡眠。”
　　看，资本家也得睡觉吧！桃萄心说，压榨我们不让倒时差，先给自己困倒了可真行。

　　送走医生，徐朗为顾衔叫了份晚餐备着，顺带也给桃萄打包了些点心：“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行程。”

　　“徐总助，顾总真的没事吗？”
　　虽说医生下了诊断，但桃萄还是不太放心。毕竟顾衔昏睡过去时，她是唯一在场的见证者。
　　万一到时候顾总人醒了良心没醒，因为自觉丢脸而把她开除了怎么办。
　　她得为自己的前途再确认一下：“实在抱歉，我今天没有注意到顾总的状态。顾总他平时……有没有起床气？”
　　徐朗天生吃的就是察言观色的饭，很快看出桃萄的担忧，出言宽慰她道：“放心，老板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得到了聊胜于无的一丝安慰，桃萄提起手里的甜品：“谢谢徐总助的宵夜，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见。”
　　“客气。”徐朗摆摆手，送她出门，“明天见。”

　　桃萄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为了不耽误明早六点的拍摄，她设了三个闹钟才安心入睡。
　　第二天一早，就在她被连环闹钟艰难唤醒之际，酒店的另一个房间里，人形闹钟徐总助正在悲催地怀疑人生。
　　往常要么不睡，要么睡得极浅的老板，今天竟然一觉睡到了五点多还没醒。
　　徐总助不禁陷入了纠结：叫醒老板吧，有点心疼他来之不易的好眠，可如果不叫他，拍摄就得迟到。
　　在同理心和饭碗之间，徐朗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老板，你是不是该起床了？”

　　回应他的是一片宁静。

　　要不是之前医生认真检查过，他真想伸手探探顾衔的鼻息，看看老板还喘气儿吗。
　　好在坚持了一会后，他终于喊醒了顾衔，并有幸看到了一种他从未在老板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迷茫。
　　顾衔睡眼惺忪，清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企划案调整得如何了？”
　　很明显，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会议室的那段时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昏睡了半天加一夜。

　　听徐朗解释了事情的始末，顾衔沉默了一晌，吩咐道：“回国后安排时间，再见一次康盛国际医院的方主任。”
　　闻言，徐总助赶紧掏出小本本记下日程。
　　他知道老板一直有睡眠障碍，近几年看了很多大夫，也吃了很多药，都不见效。之前听人介绍去找方主任看诊，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满头花白的方主任开了一匣子的药，本来老板没想吃，但奈何被董事长耳提面命一定要遵医嘱，也就挑着吃了一些。
　　没想到这方主任真有两把刷子，开的药不但有效果，效果还特别好。
　　济世神医，当世华佗啊！
　　徐朗摸了摸脑门，当即提问：“老板，你说方主任这么厉害，治不治脱发？”
　　“……”

　　六点整，队伍准时出发。
　　今天的行程排得很满，需要先和摄影团队汇合，再赶到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进行拍摄任务。
　　因为路途相对遥远，所以两个团队在汇合后，决定集体坐大巴车出行，顾衔和徐总助也和大家同乘。

　　一路上，大多数人因为时差的缘故，睡得东倒西歪。这就让睡眠十分充足的顾衔显得跟大家格格不入。
　　桃萄坐在顾衔的斜后方，从座位间隙看过去，正好能瞧见他的侧脸。
　　晨曦洒进车窗，透过亚麻色的遮光帘，映在顾衔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他的眉目隐藏在阴影下，随着车子的摇晃，忽明忽暗。
　　车窗外是绵延的东非草原，依稀可见乞力马扎罗山的白色峰顶。
　　雪山，晨曦，英俊的容颜。怎么看都是一幅绝美的油画。
　　当然，如果画里的人没有突然回头看她就更好了……

　　四目相对，顾衔挥了下手，示意她过去。
　　一种不详的预感漫上心头，桃萄用手指向自己，掩耳盗铃多此一举地问道：“顾总找我？”
　　鉴于周围的同事都睡着，她的声音很轻，几乎算是静音。
　　顾衔自然没有听清，于是下意识半屈了下眼睛，试图辨别她的口型。
　　而这个表情落到桃萄眼里，当即被她解读成顾总皱眉了，顾总生气了，明天她就要卷盖铺回家了！
　　她马上来。
　　桃萄解开安全带扣，扶着车座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就瞬移到了顾衔身边。
　　她站在过道中，诚恳地对顾衔说：“顾总您找我？”

　　顾衔还没来得及给她反应，一串颇具RAP感的话就响彻了全车：“＃*+&^%<…！”
　　是司机，用带有浓重斯瓦希里口音的英文，告诉她别站在过道，快点找个位置坐下。
　　桃萄赶紧跟师傅解释，自己有事才站起来，这就坐下。
　　可能这两天在酒店听了太多斯瓦希里语，她不自觉也带了同样的口音：
　　“&+%《…”

　　说完，桃萄环顾四周，发现附近只有顾衔里侧还有位置。
　　不行的话，她就只能先回自己原来的座位了。
　　想到在飞机上，顾衔宁可把头等舱包下来，也要一个人待着，桃萄有些为难地说：“顾总，司机说车正在开着，让我先……”

　　同一时间，顾衔说道：“坐下。”

　　桃萄略有惊讶地望向他，倒不是因为顾总听懂了她和司机的加密通话。毕竟人家好歹也是个总，外语也许比她这个英语专业的都好。
　　她只是惊异于对方居然很自然地挪进到靠窗的位置，给她腾出了座位。
　　太阳从北边升起来了！

　　见她没有马上坐下，顾衔淡然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坐，还是说你想坐靠窗？”
　　不必了领导。
　　就这，她已经受宠若惊惊魂未定了：“外边就行。”
　　看着她坐定，顾衔又道：“昨天——”
　　听到“昨天”两个字，桃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莫不是要跟她算账！
　　她看网友都说，一旦难搞的上司突然对你和颜悦色，如果你没给公司创造七位数以上的收入，那就准备一封辞职信吧。
　　完了，顾总的脸色过于柔和了，她的辞职信要写多少字合适。
　　没给她再继续胡思乱想的时间，顾衔接着说道：“你没说完的想法，再补充一下。”
　　吓死她了。
　　桃萄默默舒了口气：还好，还能继续领下个月的工资。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顾衔针对本次拍摄方案的所有细节，都提出了问题。
　　桃萄觉得自己像是在入职四个月后，又经历了一遍全方位的高层面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不敢掉以轻心，认真逐一应对。
　　虽然过程中也有被问住的地方，但总体还算不错。
　　或许是对她的表现比较满意，顾衔听完她所有回答，问了句闲话：“你之前来过非洲？”
　　桃萄还沉浸在机智问答的节奏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颇为搞笑地啊了一声。
　　啊完又感觉不对，连忙补上一句：“这是我头一回来非洲，顾总。”
　　看她有点紧张的样子，顾衔微微笑了笑，对她说道：“听你的英文像是来了很多次，瓦坎达口音很标准，以后拓展非洲市场说不定用得上。”

　　？？？
　　是什么错觉让她以为顾总很nice？
　　明明还是难搞！

　　赤道的昼夜永远平分，仿若天秤两端的砝码，不歪不斜。
　　抵达拍摄地时，天色已渐晚。原则上已经不适合再向塞伦盖蒂深处行进，但听当地的向导说，明后两日的天气是近一个月以来最好的。
　　如果错过，可能要再等上四五天。
　　这次出差时间有限，且合作的摄影团队按天结算酬劳，没必要多浪费一天。因此团队最终决定，赶在夜幕降临之前集结出发。

　　一辆陆巡并着三辆牧马人，行驶在斯皮克湾以东的平原上。
　　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马唐草和鼠尾草，在黄昏橙金色的暮光下，显出一种广袤苍杂的美感。
　　饶是桃萄自诩在各种纪录片里见过无数美景，也不得不承认，亲眼所见带来的震撼和隔着屏幕终归不同。
　　望着最后一缕光沉入无垠大地，她不禁脱口而出：“这次拍摄最初是谁提议来东非的，真是无语。”
　　与她同车的许菲菲和王小君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正在开车的方磊则手忙脚乱地想去关掉车内的无线通讯。

　　只听桃萄由衷感叹：“该早点来，太漂亮了！”
　　许姐和王哥长舒一口气，方组长按向对讲机的手也收了回来。

　　刺啦刺啦——
　　领头那辆陆巡传来消息：“4号车比较有眼光，不才正是在下。”
　　闻言，方磊一脚踩错到刹车上，桃萄和许菲菲坐在后排，直接磕向了驾驶和副驾驶座，一齐哎呦起来。
　　只不过，桃萄哎呦的是鼻梁疼，许菲菲哎呦的是对讲机里的声音。
　　虽然附加了电流，但明耳人都能听出来，这不加感情修饰的声音，一定是顾总。

　　不才，在下。
　　全车除了桃萄，都在猜测顾总是不是精神不好了？他们车是不是要开慢些，离陆巡再远点。
　　方磊掀下无线通讯的关机键，回头问道：“桃萄，你不知道这次拍摄的总策划是顾总吗？”

　　她，她不知道啊。她以为顾衔只是来监工的。

　　“完全不知道。”
　　“那应该是忘记跟你说了。”方磊挠挠头，重新启动车子，“顾总是总策划，你现在知道了。”
　　“嗯，我现在知道了。”

　　看，这就是颗粒度没对齐的下场。
　　抛开刚才的一番话不提，她之前竟然还在人家面前说方案可以更好。
　　桃萄顿感无地自容，一会下车再见顾衔，她就该被彻底发配，留在美丽的非洲荒原了吧？

　　许菲菲看见桃萄如经秋霜的小脸，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没事，顾总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桃萄别的不懂，但懂人一旦缺什么，就会强调什么。
　　每个老员工都在说顾总心宽，那他会不会是那种眼里容不下傻子……啊不是，沙子的领导类型？

　　此刻，顾衔的心眼怎么样尚不得而知，桃萄只感觉自己指定缺点心眼。

　　救命！
　　她不想留在非洲建设瓦坎达！
　　看着天窗外逐渐升起的星空，桃萄开始想念南五环的厂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