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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坟 ...

  •   那个来时给他们指路的干瘦男人,在祁穆将的视线扫过来时不自在起来,撇过头不敢对视。

      那群人应是分了许多门派,先前房门禁紧闭,如今又争吵起谁能把池满星这“救世主”带回家。池满星最终拉着祁穆将说想跟着干瘦男人走。

      祁穆将没有灵纹,也就没人在意,跟着一群人走在最后。

      那个干瘦男人是被头领派出去的,领头人头皮上有一道长疤延至额头,一脸凶相,身材壮实,堪称高素质人才,说话时三句不离对方老子娘,比祁穆将在地府见着的那些老油鬼都呱噪,周围人叫他铁头哥。邀请他们进屋时池满星聪明了一回,问他:“那个花瓶就是你砸的?”

      一群人顿时打着哈哈,好吃好喝地哄着。

      言语中池满星不管别人问什么,只顾傻笑。铁头哥原本的谄媚神情逐渐变得深沉。看着眼前这个两眼冒着璀璨傻气的二愣子,骗他比逗狗都容易,一想到他多日来的权威仍然可以继续,这个可能给所有人带来生机的人对他俯首称臣,他的威严更加不可挑战,他就高兴地脸上横肉堆在一起。

      祁穆将坐在角落,瞧着铁头哥越来越刻薄的姿态,敲了敲桌子:“这里还有几个蚩奴?”

      铁头哥对池满星还装了三分,对祁穆将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见他没有灵纹,还不对自己恭维奉承,冲祁穆将翻了个白眼,朝地上吐了把瓜子皮,没说话。

      倒是坐边上的那个干瘦男人答道:“现在知道的就只有灵师大人除掉的那个。”

      祁穆将向后一靠,笑了:“所以你们占据地方,顺便骗新来的去送死,等蚩奴吃饱了,你们就安全了。”

      铁头哥拔刀:“你个打扮得怪里怪气的小白脸在这阴阳怪气什么呢!”

      祁穆将道:“我是真觉得你们挺厉害的。”

      没等铁头哥脸色好一些,补了一句:“毕竟这种缺德事儿我都干不出来。”

      铁头哥一拍桌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一进来就狗/日/的狂叫什么?!”

      祁穆将道:“误会。我不是人,是鬼。”

      铁头哥默了一瞬开始骂骂咧咧,“你他妈的大家都在等死,你在这胡说八道吓唬鬼呢?!滚过来给爷捶腿!”

      池满星拦在祁穆将身前,竖起眉毛:“别说我哥哥!”

      祁穆将按住池满星,走上前,真的在铁头交叠在桌上的腿轻轻一捏,铁头顿时脸煞白,疼得直吸气,没忍住叫了出来。

      祁穆将笑着低头看他:“舒服不?”

      铁头哥安分下来,众人也不再说话。

      一阵沉默后,一个人突然锤了下桌子,给自己的愤怒找了个新出口:“金戎真不是个东西!”

      如果说李向隅站在金字塔的尖端俯瞰众生,那关十里和金戎就是他座下盘踞着的两条恶犬。

      金戎掌管北地,整天戴着面具,出了名的性情怪异,有人猜测他是容貌尽毁招致的性格扭曲,说句不好听的,这个小变态看见人摔倒都要发癫上去踹几脚。

      这不是夸张,而是写实。金戎在明月山也嚣张的很,据说当时有个小弟子摔在地上,恰好金戎仰着下巴翻一个白眼走一步翻一个白眼走一步,用眼神辱骂着旁人走来。看到这一幕时不知触碰了他哪根神经,怪笑着跑过来猛踹那个倒霉蛋,差点让人家当场断了气。

      在座的基本都是他授意关进来,所以恨他恨得牙痒痒。祁穆将有幸看过池满星的索魂帖,上面的字张牙舞爪地画着“心肝,轮到你了”。

      对于金戎的讨伐声持续了许久,在口舌战火即将熄灭时,有人又找到新的靶点:“还好有关十里和他狗咬狗。”

      祁穆将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池满星手里,起身出去,抱臂靠在门口打量周围。

      议论声还是涌入耳畔,祁穆将听到他们说关十里这条狗真他娘的听李向隅的话啊,生死师友,说杀就杀,只要能讨李向隅开心的,啥都敢做。

      又有人感叹道,可怜当时都误会祁穆将了,谁知道他居然才是真的大仁大义,要是当年祁穆将没死在关十里手上,现在说不定灵师界也不会这么乌烟瘴气!

      祁穆将垂下眼,满眼嘲讽,他大仁大义?他死前,人们分明说他卑鄙无耻,心狠手辣,怎么一眨眼,他又成了大英雄了?

      “祁穆将死得冤啊……”。

      祁穆将死得确实挺冤。

      从前那些罪名是一块墓碑,从天而降一下把祁穆将砸进了土里,关十里掀不起来,选择了让它压在自己背上。如今关十里权势滔天,但人人都宁愿他死了。

      祁穆将忽然想起从前,他和关十里是同门师兄弟,从十二岁到二十,他们每个人的每一天几乎都有对方的影子,一度好得不分彼此。祁穆将不好荤腥,关十里陪他逛遍了世上最有名的糕点铺子,关十里擅使弓,祁穆将练了许久都射不准,但后来觉得玩弓比耍枪都有意思。

      他们甚至打架时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莫名其妙的吵架,又莫名其妙的和好。

      后来呢?他们也莫名其妙走向同一个绝境了吗?祁穆将明白当年自己是如何落魄的,却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三年,关十里那狗东西是如何把自己也折腾到和他一样的境地的。

      祁穆将站在门外听众人唾骂关十里,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从前他还活着,和关十里对呛,都说对方是疯子,祁穆将在阴间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想,他死了之后,关十里疯到什么程度了呢?

      祁穆将觉得应该还好,因为他回到人间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关十里,那人正在给他上坟。

      那时他刚从地府出来,还没缓过劲,夜色渐近,祁穆将左右一望,还是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游魂,只知道自己身处一条长街,白雪铺了满地,家家户户门前挂的灯笼红的晃眼,祁穆将想,怎么过年了还是这么冷清,行人寥寥无几,只有他身前立着的黑衣身影几乎要和夜色融合在一起。

      他默不吭声上前,看着关十里长腿一迈,堵住卖花姑娘的路,他人生的高大,往那一站就打下一片阴影。女郎到嗓边的惊呼转为惊艳——毕竟他这师兄实实在在是一个美人,皮肉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笑得极淡,无端透着几分讽刺,肤白如雪,唯有鼻尖正中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当真是唇如红梅朱笔染,眼似清泉月下波。

      额上的蓝色莲花灵纹,昭示此人绝对是灵师中的佼佼者。

      关十里抬手拨了下女郎手中的花,笑道:“劳烦挑几枝最艳的。”

      女郎揣度着他的心意道:“是送给家中娘子的吗?”

      关十里笑得灿烂:“给某人上个坟。”

      祁穆将在一旁看着,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幅神色更像是“给他贺个喜”。

      女孩一下子尴尬起来,关十里夺过花束,捡了几枝开得嚣张的红花,听女孩不自觉将心中的话低声吐露出来:“好可惜的一对璧人。”

      关十里哈哈一笑,道:“是可惜,我杀的。”

      祁穆将心想你还挺骄傲。

      那女孩觉得有些惊悚了,瞪大眼看向他时发现由于他低头的动作只能看到侧脸,不像正脸看人时的肆意张狂,虽然笑着,眼底泛着令人不敢亲近的冷意。

      关十里丝毫不顾及对面人的神情,扔了个钱袋子给她便转身离开。

      等祁穆将一路跟着关十里到鬼哭原的时候,雪由零星几点变成指甲盖大小,他们走了一夜,关十里的黑衣因为雪花融化变得更黑,像把暗夜披在身上。

      这里是极北之地,也是祁穆将死前给自己挑的好地方。他的前二十年有多风光,死前就有多失意,穷途末路时几乎走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说他是身死世人尤唾叹,骨朽人间骂未销那是一点不冤。

      他过不惯离群索居的生活,所以挑了这么一处远离人烟但不远处又可以见到稀疏人群的地方。

      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零星竖着几根枯木,荒凉地连野兽也不愿踏足,只有一块孤零零的的墓碑,像一个雕像立在那。碑后一株大梅树长得很快,甚至沾了些佛性,像慈悲垂眼的菩萨。

      碑是祁穆将自己立的,树是祁穆将自己种的。

      少将军祁穆将之墓

      这个是关十里刻的,祁穆将认出碑上关十里的字,心里默念了下,少将军,多好的词儿。

      关十里在墓碑前坐下,大手笔烧着纸钱,烟雾腾腾而上,祁穆将看着他的脸都有些模糊。

      “祁大少爷,活着的时候挥金如土,怎么到了下面这难得才找着一个的优点都没了。”关十里托着下巴笑出声:“总想着不够你挥霍,也没见你托梦来骂我。”

      忽然念头一转,笑道:“三年了还不回来,在下面把心都玩野了?还是有鬼比我好看?”

      祁穆将心里那个恨啊,谁教这王八蛋把纸钱染成红色的?在阴间如同废纸,一群傻鬼嘲笑他落魄到口袋叮咣响,说出去他堂堂祁大少自己都嫌没面子,不得不给阎王打了三年黑工。

      关十里冲墓碑笑了下:“你没骂我,倒是现在但凡是个人都骂我,我听着听着就听笑了,你之前骂我可比他们有水平多了。”

      挺精彩的,祁穆将坐在自己碑上想,若不是自己不当人了,还真见识不了这出好戏。

      终于,关十里忽觉一寒利枪尖直指自己喉心,关十里目光沿着枪杆上移,身量纤长的红衣少年闲散坐在碑上,耷拉下来的右腿比碑身还长,微曲才能方便着地,左手支着下巴,勾唇看着他。

      祁穆将有一双和他母亲相似的眼睛,常说丹凤眼威严睥睨,他却自藏三分笑,之前关十里还埋汰他即便认真说着什么,带着这副神情别人也会觉得他在憋着什么坏。身上不着调的气场压过了他略显锐利的姿容,浑身上下洋溢着满满的浪子气质,从前他和关十里意气风发的日子,往外边一站,无需开口便能让人眉开眼笑,好些人都怀疑他在万花丛中游刃有余。

      他现在的打扮挺怪异,身着文武袖,上绣银线梅花纹,腰佩蹀躞玉带,支撑下巴的左手上由于宽大的袖摆下滑,显示出一串古铜钱做的手镯,五根修长的手指上各戴着一个古怪的铜戒。

      关十里望着祁穆将,嘴角在眼中荡满笑意前勾起:“阿将...”

      话一出口,喉心的冰凉尖锐消失,少年重又不见。

      祁穆将看着手心,本以为人鬼两界,无法接触,哪知他枪尖触碰到关十里喉心的一瞬,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真气灌入身体,三年来完全没有体温知觉的身体竟温热起来,化出人身,在关十里面前现了形。可不过一瞬,祁穆将收回枪时,真气流失,再次成了游魂。

      祁穆将再次伸出长枪,有了防备后,控制自己不露身形。

      关十里经过方才的变故沉默了许久,之后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提了句少时他们常去买鲜花饼的陈阿婆铺子再也不开张了。

      关十里说到最后,深吸了几口气,艰涩地仰头:“阿将,其实我挺想你们的……”

      祁穆将握紧枪杆,回神的时候关十里已经离开,那道黑色身影便融入前方一片苍茫白色之中,从祁穆将的位置看去,恰好旁边光秃秃的树伸出一枯枝,像将远处那人截成两半。

      “喂!你在那站桩呢?!”铁头哥在吹捧中又找到了作威作福的底气,向他砸了个吃剩的桃核来,祁穆将回神。

      与此同时,一个拄着荆杖的老人,佝着背拉了辆板车,拍了拍上面的米面,喊了声:“今儿的东西带回来了!”

      铃铛外的人每天会送些东西进来。老人颤着手转身,祁穆将看着他浑浊的眼,直起身,笑嘻嘻接过板车,老人道了声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进门,门里的人熟视无睹,只有池满星起身扶了一把。

      祁穆将卸下东西,老人乐呵呵地找了个角落坐下:“老头子歇会儿就去别的地儿送东西。”

      铁头哥对池满星已经没了半点耐心,话里话外嘲弄着他,视线转向祁穆将时,自以为很有智慧地眯了下眼,在祁穆将就坐时把脚搭在椅子上,歪着身子斜眼看他。

      祁穆将又去拿桌上的吃的,一个小弟夺过去恭恭敬敬放在铁头面前。

      他又转身去找趁手的武器,一个人收到铁头的眼神上前拦住他,冷哼一声。

      这群人把那送货的老人当一条祈求庇护的狗,祁穆将走过去时没人阻拦,铁头哥露着一口黄牙哈哈大笑,教育着手下:“这人啊,就是要识时务。”

      祁穆将握住老人的荆仗,笑道:“老头,你这破棍都这样了,我给你换一个怎么样?”

      老人一瞬面容阴狠,又笑道:“不用、不用,我都用惯了,你们这些娃娃要忙的事儿多,可不能给你们添乱。”

      祁穆将手下用了三分力,老人坐在原位岿然不动,祁穆将盯着他:“挺聪明,这得吃了多少魂啊?”

      那老人突然就虚弱起来了,扑通一声躺在地上喊疼,叫苦连天,引人注意。面粉白花花撒了一地,粘在他的衣服上,祁穆将个子高,站在一边像个十恶不赦的恶霸。

      铁头等这机会等了许久了,开口就骂:“你小子自打来了就折腾,到底几个意思?”

      说完抬脚就要踹过去,没等他反应过来,便飞起撞到墙上。

      众人都没看清祁穆将的身法,祁穆将看着捂着腹部的铁头,道:“你们中间有的不是人的意思。”

      老人哭喊声更大了,锤着地板一脸天大的冤屈:“老头子在这干了多久活了,被抓进来好不容易靠送货有口饭吃,你这娃娃进来就要我死!”

      一旁人围过来,显然不信,有人说:“不能吧,许老汉都在这呆了多久了,他要是有鬼咱们早死了。”

      老头抹了把泪:“你这人怪模怪样,谁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万一你晚上变成个什么东西,我们不都全死在这了?”

      池满星站出来,盯着老头,道:“你不是好人。”

      一个是备受信任的灵师,一个是年暮的老人,围观的人虽然面露怀疑,但毕竟死的不是自己,很容易就做出了选择。

      祁穆将对上池满星的眼神,见他朝他眨了下眼。

      不再多话,祁穆将抓着老头朝门外走,老头边走边喊冤。门内的人扬长了脖子瞧,但就像祁穆将他们初来时的一片沉默一样,没有人淌这趟浑水。

      到了无人的安全角落,祁穆将道:“少爷,这次你来?”

      池满星煞有其事点头。

      那老头一听这话顿时原形毕露,原本那双还算和蔼的眼睛顿时蒙上一片黑雾,闪烁着过去暴戾的残影。瞳孔向上一翻,整个眼眶变得漆黑一片,原本瘦削的两腮向颅骨里深凹进去,整个人像只骷髅。两手握着荆杖的圆头向地上砸去,地面便以荆仗为圆心,蛇形一般朝四面八方裂开数道深沟。

      地面又开始震了,天上铃铛又开始叫了。

      池满星还闭着眼,口中振振有词,额角流出细汗。祁穆将把他拎到一边,池满星急得说不清话:“哥哥,变、变不出来。”

      祁穆将其实有些想笑,这蚩奴只是露了原型,但他还不饿,收拾起来会容易得多。把池满星安排在一边慢慢想,祁穆将迎身上前,谁知一个残影已先他一步,随着寒光一现,那老头低头看了看穿胸而过的长剑,咿咿呀呀了一阵向地上栽去,烟消云散了。

      地不震了,天不叫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

      池满星高兴起来了。

      祁穆将却感到浑身血液倒流,深觉自己终于栽了,一脚踩到阴沟里。

      “别过来!”

      祁穆将朝池满星喊,盯着眼前的人,祁穆将一字一句道:“抓紧时间,跑,越远越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上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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