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头看》猫原

19、19

　　雨势渐渐变小，淅淅沥沥地下。
　　细雨中的校园飘荡着悠长的音乐声，绿树草地弥漫着朦胧的湿气，地上盛开一朵朵五颜六色的雨伞。

　　放学时分，学生陆续穿过林荫道出校门，也有往反方向走，去食堂吃饭。
　　校园又变得热闹，相较之下，教学楼就显得冷清许多。

　　奚淘往上迈台阶，在一楼站定终于收起伞。一路上他将伞举得高高的，手有些酸，收伞时忍不住悄悄反手甩了甩手。

　　不料这一小动作还是被任青惟看见。他抱着猫，偏头看了一眼，眼底蕴起浅淡的笑，问：“累了？”
　　顷刻间，奚淘脸上温度飙升，他红着脸，尴尬又窘迫：“是我不够高。”

　　他刚说完，任青惟便认真地上下打量他。
　　第一次被他这么看，奚淘瞬间方寸大乱，差点要用伞挡着身体躲开，感觉他目光所及之处都如同细微的电流淌过。

　　他脸很小，下巴也尖，身形清瘦，似乎没多少肉。

　　“还有点瘦。”
　　任青惟收回目光，往楼上走。

　　奚淘安静地跟在他身后。虽然很多人都说他瘦，但他都不太在意，可是任青惟也这么说，他忍不住伸出手臂看了看，皱着一张脸，心想好像是有点。

　　教室里空无一人。
　　任青惟拿出猫粮，又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倒了些粮，就让警长趴在课桌上吃猫粮。

　　警长吃得很急，显然是饿到了。一场大雨将它的住所掀翻，碗里的猫粮也被雨水泡得肿胀。

　　奚淘看着它吃，不经意看见任青惟的衣服，胸口那儿被警长蹭到了污迹，他指了指：“你衣服脏了。”

　　任青惟低头看眼，将外套脱下来，只穿着一件白T。
　　等警长吃完，他将外套窝成一团，放进桌洞里，又将警长放到衣服上。他弯着身体，低头去摸警长的脑袋，对它说：“你先休息会儿，我们去吃饭。”

　　奚淘站一旁专注地看着他。
　　任青惟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转头对奚淘说：“走吧。”

　　“啊？”奚淘从思绪中抽出身，愣了一瞬。
　　任青惟看向他，重复一遍：“去吃饭。”
　　奚淘慌慌张张，应了声就跟上去，没想到任青惟突然转身，他又一头撞了上去。

　　奚淘抱着额头，倒吸了口气。
　　怎么身体那么硬……

　　任青惟不禁失笑：“你把我当树桩呢？”

　　奚淘的手还是按着额头。

　　任青惟敛了笑，上前拿开他的手，低头仔细地看，“还好，没肿。很疼吗？”

　　距离突然被拉近，任青惟的脸近在咫尺，仿佛他一呼吸，彼此之间的气息就会交缠在一起。
　　奚淘心跳得又重又快，他脸红到耳根处，压根顾及不到额头的疼痛，连忙往后退一步，眼神飘忽不定：“没事，没事了。”

　　任青惟直起身体，见他没大碍便放心，他手臂越过奚淘，拉开书包侧边，拿出一张卡放到手边。

　　“忘拿饭卡了。”任青惟解释。
　　奚淘摸了摸口袋，“我也没拿，等我一下。”
　　他说完，跑去自己班，快速拿到卡就跑出教室。远远的，他看见空荡的走廊只有任青惟一人，他闲散地站着，见奚淘过来，身体直了起来：“不急，不用跑。”

　　已经快过晚点，食堂人不算多，菜也没剩多少。
　　奚淘随便打了两个菜，又等任青惟，一起找了个座位坐下。

　　任青惟坐他对面，低头吃饭。
　　奚淘一边吃，一边悄摸掀起眼皮去看他。从知道他到现在，这是第一次看见他在食堂吃饭。

　　他思忖片刻，斟酌着话语，小声说：“食堂的菜不太好吃。”
　　任青惟抬起眼，没什么语气说：“是有点。”

　　奚淘顿时觉得“罪孽深重”，连忙放下勺子，说：“要不我们去外面？”
　　任青惟却笑了，淡声说：“不用，能吃。”

　　奚淘没多少胃口，捏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喝汤，吃了半天，饭菜看着毫发无损。
　　任青惟等他，身体靠着椅背，他看了半晌，突然说：“对了。”

　　奚淘的脸从饭菜里抬起来，嘴里还咬着勺子，眼睛从下往上看，显得漆黑又明亮。只是从任青惟这个角度看，他的样子不免有些呆呆的，又很可爱。

　　“还没有恭喜你。”任青惟对上他的眼睛，“期中考得不错。”
　　奚淘咽下嘴里的汤汁，嘴边的酒窝陷得很深：“谢谢。”

　　还没开心两秒，奚淘突然想到自己吹的牛，忐忑地问：“张劭轩告诉你的吗？”
　　任青惟点了点头。
　　奚淘更紧张了，犹豫着开口：“那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什么？”
　　见他好像不知情，奚淘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沉沉落地，他弯起眼睛，语气轻松：“没什么。”

　　他开开心心地继续吃饭，又听见任青惟问：“能问你个问题吗？”
　　奚淘连忙直起身体，说：“你说。”

　　任青惟问：“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分科考没进一班？”

　　奚淘动作顿了顿，思绪被拉回去年冬天。

　　宁中是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让学生确定读文科还是理科，寒假回来就参加考试，按照这次考试的分数排名来分班。

　　那是妈妈过得最后一个新年，过完年她的病情就急速恶化，在医院吊着口气苟活着，医生私下叫奚明先准备好，就这段时间了。

　　后来，奚淘开学参加考试，第二天妈妈就走了，他被老师叫出教室，让他去见妈妈最后一面。他没考剩下几科，请了一周的假。那一个星期，奚淘浑浑噩噩的，或许是因为记忆有保护机制，他现在也想不清那会儿是怎么度过的。

　　“有事缺考了。”奚淘笑笑。
　　任青惟看着他，“可惜。如果我们能同班，应该挺好的。”

　　奚淘有些疑惑，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没敢问，只好按捺着冲动，放下勺子，说：“我吃饱了。”

　　校园还在放音乐，当下流行歌曲，撕心裂肺地唱着喜欢。
　　奚淘撑着伞，和任青惟并肩走。

　　他开始遐想，如果他没有缺考，如果他真的进了一班，他和任青惟会不会更熟稔，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可以每天都能看到他，可以一起讨论，一起学习。

　　或许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想到这里，奚淘暗骂自己，太贪心了，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走到一班教室，张劭轩和吴岩正在走廊上闲聊，看见他俩过来，吴岩挑眉道：“我说怎么放学就没见你人呢，和奚淘吃饭去了？”

　　任青惟将伞挂起来，若无其事地应了声。

　　张劭轩眼睛往奚淘那边看，随口问：“吃啥了？”
　　“在食堂随便吃点。”

　　吴岩一听，瞪圆了眼：“你不是不吃食堂吗？”
　　“挺好吃的。”任青惟语气平淡，“你明天去尝尝。”

　　“真的假的？食堂改进了？”吴岩半信半疑。
　　任青惟：“嗯。”

　　奚淘看了想笑，他没想到任青惟也会捉弄人。
　　“骗你呢。”张劭轩用胳膊碰了碰吴岩，下巴微抬，示意吴岩看奚淘，“你看他憋笑成啥样了。”

　　他们三个看过来。
　　奚淘连忙闭紧嘴巴，怕太明显，又用双手挡住嘴。

　　张劭轩不禁笑出声。
　　吴岩啧道：“好啊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骗我。”

　　“我什么都没说。”奚淘顶着压力狡辩。他今天心情很好，幸运之神将他砸了又砸，他开心得快要晕倒，连说话尾音都是上翘的。

　　“小奚淘学坏了啊。”张劭轩拉长音，调侃他。
　　奚淘眉眼间的笑更浓，眼角余光却瞥到任青惟走进教室，他笑容一滞，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跟随着任青惟。

　　张劭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轻拍下他的肩膀，“看啥呢？”
　　奚淘忙不迭转回头，欲盖弥彰：“好像快上课了。”

　　任青惟走出教室，怀里抱着一团衣服，警长正窝在校服里睡觉。

　　吴岩一脸震惊：“我操，你把猫带教室里来了？”
　　奚淘解释道：“因为下雨了，它没地方待。”

　　张劭轩察觉出他话里的意思，问：“你也参与了？”
　　奚淘点点头。
　　“怪不得你俩一起吃饭。”张劭轩说。他瞅着这猫眼熟，一看，这不正是下午那只小奶牛猫么。

　　吴岩问：“都准备上课了，你打算把这只猫放哪？”
　　任青惟用衣服盖住警长，沉吟道：“暂时先放一楼楼梯间吧，我先走了。”

　　奚淘很想跟上去，他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对张劭轩和吴岩说：“我回教室了。”

　　他回到教室，从桌洞里拿出书，好一会儿都没看进去。

　　明明今天如此高兴，可是一到分别，还是很失落。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雨也停了。
　　姜星祈和奚淘一起出校门，他嘴馋，去买了两根烤肠，边递给奚淘，边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大口。

　　奚淘摇头，说：“我不吃。”
　　“你不饿啊？”姜星祈说，“这晚自习坐的，这么长时间，晚上吃的都消化得干干净净。”

　　奚淘还是拒绝，笑笑说：“不饿。”
　　“好吧。”姜星祈说完，又将另一根烤肠塞进嘴里，感叹道，“还是学校附近的烤肠最好吃了！”

　　烤肠油腻的气味飘在鼻间，闻着有些反胃。奚淘往旁边站，提醒姜星祈，“回家记得写作业呀，别玩游戏了。”

　　姜星祈摆摆手，棍子一扔，敷衍道：“行啦知道了！”
　　和姜星祈告别，奚淘回到家，拿出练习册来写，可写了一会儿，心里的想法越来越强烈，他怕以后会忘记这天，于是拉开抽屉，拿出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罕见地写起日记。

　　奚淘很少写日记，他平淡枯燥的生活没什么可记录的，可今天，他很想很想记住。回忆无法挽留，只能通过文字来存档。

　　他认真地，事无巨细地写。
　　窗边的台灯亮着，小小少年虔诚又庄重。

　　写完日记，他又看了一遍，文字化为画面在脑海里浮现，又重演了一遍。
　　他不想这天的结局太过潦草仓促，手按着手机纠结半天，还是抵挡不住心魔，翻到和任青惟的聊天上。

　　聊天页面还停留在假期那天。
　　奚淘在屏幕上删删改改，犹豫又坚决，坚决又犹豫，反反复复好几次，还是一咬牙，硬着头皮点了发送。

　　他第一次主动找任青惟聊天。
　　用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与羞耻心。

　　淘：【黑猫警长现在在哪呀？】